第六回

  下一出戲是《永昌帝智破將相門》,丫鬟早早出去報了,鑼鼓聲剛剛敲響,宸王妃和嘉興公主以及一眾夫人們便都進了戲樓。


  嘉興大概是和這幾個中年婦女待在一起太無聊了,“不計前嫌”的坐到了秦欣和身旁,女孩嘛,即便身份尊貴,也難免貪玩,隻要能給她找樂子,她也不會找麻煩,隻要她不找麻煩,秦欣和抽風了去和公主叫板。


  不過台上唱的是歌頌嘉興親爹的故事,秦欣和怕被抓辮子,坐在那裏一本正經的聽,連侍女送上來的禦品醉桃花也不敢碰一碰。


  倒是嘉興,對永昌帝如何兵不血刃殺進將相門沒有絲毫的興趣,她微微偏著身子,湊到秦欣和耳邊聲問,“才剛那出戲叫什麽名兒?”


  像《春遲來》這般講情愛的戲碼在宮裏是很忌諱,嘉興就是想聽身邊的教養嬤嬤也會阻攔,她不知道情有可原。


  秦欣和也不會跟她就是了,“我很少聽戲,不大曉得。”


  嘉興又問,“前幾日榮國公夫人帶趙五入宮覲見我母後,趙五等踏青時節跟你去滑草,什麽是滑草啊?”


  嘉興話音落地的那一瞬間秦欣和真是廢了很大的力氣在咽下那句“果然如此”。


  智障兒童狗趙通!他難道不知深閨女子找對象除了道觀敬香、元宵賞燈以外就是開春踏青?這種日子裏年紀相仿的男女相約外出,那不就是板上釘釘要定親!她爹秦步高手下三千駐守盛京的鐵騎軍,膝下獨女與榮國公府結了姻親那還得了!永昌帝的皇位本就是靠著平涼兵強馬壯造反得來的,永昌帝一撒手,承安帝尚年幼,太後怎能不忌諱武將抱團!

  她命運的一大轉折,竟因趙通一句戲言!


  秦欣和氣的要死,卻還要忍著脾氣回公主的話,實在憋屈,便將桌上的醉桃花一飲而盡了。


  這醉桃花是宮廷禦品,專供後宮妃嬪和官爵人家,因惶恐貴人們醉後失態,酒勁並不是很足,入口時稍有一絲絲辛辣,更多是清冽回味和甘甜餘香。秦欣和貪食,配著香脆的鹽焗桃仁不知不覺便喝光了整整一壺,等嘉興叫她一塊去逛園子時,她的臉已經有點漲紅了。


  嘉興一邊往外走一邊道,“那你們下回也帶我去滑草吧,綠春山穀有些遠,最好是在京郊附近找個地方。”


  秦欣和喝完酒膽子就大了,哼哼的笑了兩聲道,“公主是千金貴體,怎麽能跟我一個沒規矩的鄉下丫頭四處去野。”


  她這麽陰陽怪氣,公主身旁的侍女立馬翻臉嗬斥,“大膽!”


  秦欣和那會跪下是怕被扣上對先皇大不敬的帽子,可現下她沒錯什麽,世子夫人也不會為女孩子之間的一點矛盾怪罪於她,便拉住丁香的手,朝梨樹林的方向跑去了。


  其實秦欣和敢這樣,也是因為幾次相處下來深知嘉興是跋扈刻薄了些,可並沒有什麽壞心眼,加上在宮裏教養嬤嬤管的嚴厲,撈不著什麽機會痛痛快快的玩,早就憋著勁要找人鬧了,偌大的盛京城,哪個有秦欣和會鬧。

  “你跑什麽呀!”


  “好肥的兔子,逮一隻來玩兒!”


  “等等我!”


  嘉興拎起裙擺追了上去,身後的一眾侍女們也趕忙跟上,“公主您慢點,當心腳下啊公主!”


  腳下是剛破土而出的青草,許是前兩日灑了水,踩在上麵軟綿綿的,幾乎不會發出聲音,倒是秦欣和跟嘉興的禁步和手鐲叮叮當當響個不停,那聲音像是風鈴,在雪白和嫩綠相間的梨樹林裏穿梭跳躍。


  此刻就必須要慶幸,這世界裏沒有女人裹腳的風俗。


  秦欣和當初也是觀察了半年才發覺,她所在的大晉王朝是唐、宋、元、明、清等朝代編織而成的架空世界,很像有些不嚴謹的快餐網文,夏穿大袖襦裙,春穿交領明服,至於鞋那就更五花八門了,比如盛京這兩年時興穿翹頭履,前兩年時興穿花靴,據景仁帝那會也曾有人穿過花盆底,這讓秦欣和一度懷疑自己並非穿越,而是穿書。


  可問題在於,她看過的古代言情有成百上千,除了文學經典紅樓夢,能清清楚楚記在腦子裏的真沒多少,更何況朝代、都城、皇姓、男女主名字這類關鍵信息大多都是看過就會忘的,她隻能惋惜自己沒有通過劇情預知未來改變命運的金手指,順便時常感慨一番這個神奇的架空世界。


  秦欣和哄孩似的陪著嘉興瘋玩了一會,世子夫人那邊的嬤嬤便來知會她們去吃正宴了,錦霜吩咐侍女們服侍她們倆重新梳妝,嘉興年幼,身份貴重,梳的是稍微繁瑣一些的垂掛髻,已經亂的不成體統了,秦欣和還好,她為了配合自己的略有些圓潤臉型,讓丁香給她綁了一個擰旋的丱發,丁香又這樣不能簪釵,太素淨了怕王府貴人們覺得她窮酸,硬是給她盤了名貴的紫金瑞寶紅珊瑚串,胸前還戴了墜金鎖的金項圈,乍一看就跟哪吒沒兩樣。


  雖然這個世界的神話人物也有哪吒,但比哪吒更深入人心的是觀音座下的童女,觀音畫像上幾乎都有這麽個女娃娃,所以她一進門世子夫人才笑她有福相。


  不過秦欣和喜歡,覺得自己超級可愛。


  現代那二十幾年養成的審美早已鑽入她的血骨裏了,她覺得“十四歲”一米五出頭穿的嫩點完全K,反到是嘉興年紀往成熟了打扮才奇怪,她也清楚這樣容易成為異類,可比起別人怎麽想,自己舒坦更重要一點。


  收拾妥當後,世孫的抓周宴正式開始了,按規矩,男女不同席,且得隔著一堵牆,女眷這邊人少,上一張八仙桌就足夠了,牆那頭卻賓客門客的一大幫,幹脆擺了散座,世孫抓周是在那邊,在宸王和宸王世子眼皮底下,至於宸王妃和世子夫人就隻能眼巴巴的等著下人來報信了。


  秦欣和瞧她們倆心不在焉的,估計手心裏都捏了一把汗。


  官爵家的男孩抓周是非常重要而又可怕的一件事,長輩們會看他抓的東西來斷定他一生的誌向,抓的不好很容易失去長輩們的疼愛。


  因此母親們都愛在抓周的物件上做些手腳,如果孩平時喜歡捉紅色的東西,便除了官印以外都不要紅色,要生在書香門第,就找紅封皮的書來。女孩就輕鬆多了,管你是抓算盤抓綢緞抓胭脂水粉,長輩們都會一吉利話。

  膽戰心驚了好一會,有下人來報喜了,世孫頭回抓了金元寶,二回抓了綠如意,將來一準財源滾滾富貴無邊。


  秦欣和想,聖上估計也希望這些個王爺世子世孫們不走仕途,不做學問,隻當個富貴閑人好。


  ……


  從王府裏出來,一身酒氣的秦錚也不顧馬車是要拉誰回府,在廝的攙扶下歪歪斜斜的爬了上去。


  “喝馬不騎酒,騎酒不喝馬,行吧……”秦欣和歎了口氣,對丁香道,“那隻能委屈你了。”


  丁香雖然站了一整,但絲毫不覺得疲憊,她精神十足道,“沒關係,我走一走晚上才能睡得著!姐你快上去吧,起風了別再著涼。”


  摸著良心,馬車挺大的,可畢竟是女孩子用的,坐進去三個人空間難免有些緊俏,丁香也是要嫁人的年紀,跟秦錚擠在一處傳回府裏不大好聽,秦欣和還有意讓她就近嫁到府裏。


  “你這是喝了多少啊,嗆死人了!”


  秦錚滿臉通紅,大著舌頭道,“不多,不是很多……就一盅,兩杯,三四壺……”


  秦欣和無奈,“不是很多,是多的記不清了,你不怕在宸王麵前失態?不怕以後被人笑話?”


  “我有分寸。”秦錚敲了敲腦袋,“你哥我清醒著呢。”


  “清醒?那我問你,今宴上是不是有哪個王爺來了?”


  “當然有了,我還,還同靜王喝了酒!”


  秦欣和曾聽人過,靜王是先帝的庶長子,其母身份卑微低賤,隻是先帝尚在平涼潛邸時的一個通房丫頭,生下靜王後還沒來得及抬為妾室就因病過世了,靜王便由如今的太後,當時的平涼王妃來撫養,他和承安帝隻相差五個月,可以是從一起長大的,關係非常親厚。


  秦欣和正對自己今抬腿就走的行為感到後悔,秦錚忽然抬起頭道,“對了,你今又怎麽惹著傅二公子了?”


  “傅二?我沒啊,我今個都沒和他話。”


  “那宴上我一提到你,他就用那種,和,和善的眼神看我,都給我看的渾身發毛。”秦錚打了個酒嗝道,“還是你又做什麽不合規矩的事了。”


  秦欣和頓時了悟,很有可能是她在世子夫人麵前的那番話刺激到了一向照章辦事的傅二公子,影響了道德標杆那倔強又脆弱的世界觀,“我做什麽事他都能挑出毛病來,不,這底下就沒幾個他能看上眼的,三哥你算一個,倍感榮幸去吧。”


  “是,你的極是,可他幹嘛就隻針對你啊?”


  秦欣和羞澀做作的笑,“可是能對我心存愛慕吧。”


  秦錚愣了兩秒,突然低下頭,“嘔”的一聲就吐了。


  就吐了。


  吐了。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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