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瞧這倆孩子,傻站著幹什麽。”李氏仿佛忘記了“良心”,上前一步親熱的拉住秦欣和的手,“你們表兄妹倆這麽多年不見,可得好好敘敘舊才是,有什麽話坐下慢慢!”
李氏的手極為粗糙有力,像兩塊厚重的砂紙,令秦欣和不由的蹙緊眉頭。
紫菀見狀,嗬道,“我家夫人早就與你王家斷絕了關係!什麽表兄妹!還不放開!”
李氏扭頭惡狠狠的剜了紫菀一眼,“死丫頭,你家姐好歹喚我一聲舅母,輪得著你一個給人為奴為婢的在這瞎叫喚!”
再怎麽溫柔的人也有屬於自己的雷區,紫菀不知怎麽的,打聽到李氏領兒子來府裏就如臨大敵,長大後這種條件反射更是有增無減,她不甘示弱的回擊道,“我家姐喚你舅母,那是看在舅老爺的份上,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骨頭幾斤幾兩,還敢腆著臉來攀親戚!”
李氏惱羞成怒,她鬆開秦欣和,轉而用巴掌揮向紫菀,“你這賤……”
“娘!”沉默良久的王廣仁攔下了這一巴掌,又有些難以啟齒的對紫菀道,“雖然是我娘她唐突在先,可紫菀姑娘這話,的著實難聽了些……”
王廣仁模樣與尖酸刻薄的李氏全然相反,方臉高鼻梁,濃眉大眼睛,很是端正憨厚,想來是隨了他那早亡的父親。王家人的長相沒得挑剔,尤其是這雙比尋常人大一號的眼睛,遺傳率相當強悍。
既然李氏已經放開了手,紫菀也不願意和這母子倆繼續爭執,她將秦欣和護在身後道,“姐,咱們快走吧,大夫人還在等呢。”
李氏剛壓下去的火氣再度冒上來了,扯著嗓子喊道,“你少拿什麽大夫人來壓我,我和我外甥女兩句話,關她哪門子事!”
秦欣和在後麵悄悄的扯了扯紫菀的袖口,笑道,“舅母,有什麽話你就是了。”
李氏頓時直起腰板來,又親熱的挽住秦欣和的胳膊,“果真誰也不如我們欣兒乖巧懂事,你可還記得時候舅母疼你?”
紫菀在旁邊看著,止不住的心疼秦欣和那身月白襦裙,幹幹淨淨的穿出門,竟被一個慣會耍無賴的老潑皮弄髒了,她滿腹的怨懟,無奈秦欣和跟她唱了反調。
“自然記得,不過今日實在無暇敘舊,舅母要是有什麽難處大可直。”
李氏掃了一眼身旁的兒子,咬咬牙道,“既然如此,那舅母不跟你客氣了,是這樣的,你表哥他年前鄉試失利……”
“娘……”
王廣仁第二次打斷李氏,他目光不複剛過來時那般坦率,躲躲閃閃的,似乎很為母親的行徑感到羞愧。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李氏不顧他勸阻,繼續下去,“別看你表哥長的像個莽夫,其實比你那個三堂哥差不了什麽,隻是舅母這兜裏空,肚裏長草,沒那些閑錢給他請先生,要像你三堂哥那麽大把金銀砸進去,你表哥也能中進士!做大官!”
秦欣和一味附和著她,“舅母的是,不知這請先生要多少銀兩?”
李氏一砸吧嘴,“不多,有一百兩就足足夠夠了。”見秦欣和表情微變,她連忙補充,“這裏頭還包了你表哥以後進京的盤纏。”
在這個世界尋常人家一年到頭的支出超不過二十兩白銀,要供個考生就得三十兩,離下次科舉還有三年,總計支出九十兩,留十兩上京的盤纏……
真他娘的不算多欸?
秦欣和迷惑了,她以為李氏得獅子大開口呢,“舅母且放心,怎麽也是有親戚,這種難處我是一定會幫的,隻不過……舅母也得體諒,我是按照份例領月銀,平時都用在穿戴上了,沒留住多少,一時間拿不出這麽多,等明日吧,我到堂哥那湊一湊,明日再找人悄悄給你送去。”
李氏半信半疑的看著她,似乎有些擔憂她會翻臉不認人。
做下決斷的是王廣仁,“表妹雪中送炭,做兄長的感激不盡,從前種種隻怪我幼年失怙,一時不慎錯了心思,連同這百兩銀子,待來日定會雙手奉還給姑母。”
講道理,李氏在秦府撒潑打滾那會王廣仁也不大,這種事哪能做得了主,他眼下這麽是因為做兒子的不好責備母親德行有失,所以才將鍋歸攏到自己身上。
秦欣和彎彎眼睛,笑容有了些溫度,“既然如此,表哥和舅母隻管回去等著吧,不然叫府裏下人瞧見,再多嘴多舌的去告訴我大伯母,她的脾氣,舅母可是知道的。”
李氏趕忙拉著兒子走了。
紫菀這才解除了一級戒備,僵硬的身體逐漸軟和下來,她有點氣,有點埋怨的問道,“姐,大夫人都了,不許與那李氏來往,你幹嘛還一口一個舅母的叫著?還要給他們錢……這種貪得無厭的人,嚐到了甜頭會一直纏著你的!”
秦欣和拉著她坐下,“你訓我?我沒訓你就不錯了,明知道她是個潑辣的,你跟她吵個什麽勁兒?這種日子非得吵得大家都來看熱鬧好嗎?人家趕在這時候來,就是賭我們會花錢買安生,剛剛你一要走,她就差趴到廟門上喊了,你沒覺出來?”
紫菀瞪大了眼睛,一臉後怕,“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還是姐機敏,幾句好話就給她應付走了。”
秦欣和搖搖頭,“我可不是好話,那一百兩銀子,明就給她送去。”
“啊?”
“嘖。”秦欣和看向遠處把上孔明燈放成地上篝火的丁香,忍不住歎息,“我太孤獨了……你也不動腦子想想,就李氏那直來直去的行事作風,她能掐這麽準把我堵在這?她要是有這腦子,我娘就不會王家斷絕來往了,估摸著應該是我那表哥出的主意。”
“姐的,好像有點道理,不過既然有這個機會,他為什麽隻要區區一百兩?”
“你懂得什麽叫放長線釣大魚,若王廣仁真拿這一百兩考了個舉人,三年後入京春闈,往你們家王夫人麵前一站,就王夫人那刀子嘴豆腐心,肯定會讓他留在府裏備考,我爹是多有眼力價的人啊,能搞區別對待?當然是秦伯錚什麽待遇,他王廣仁就什麽待遇。”
紫菀道,“可,要是沒中呢?”
“三年後繼續唄。”秦欣和聳肩,“我也隻是隨便猜猜,保不齊人家就是想奔個好前程,到底是親戚一場,回頭叫人送一百兩過去吧,他能知恩圖報自然好,要是貪得無厭,秦家也不是吃素的……哦,現在吃素。”
“姐!”丁香的孔明燈終於是燒成了灰燼,不再冒一丁點的火星子,她蹦蹦噠噠的跑回來,聲音那叫一個甜,“吃什麽啊姐~”
秦欣和摘掉她身上不知道從哪蹭著的枯葉,“吃你就能聽見了?”
丁香傻嗬嗬笑,一雙細長的狐狸眼眯成了兩道縫。
正想再損懟這傻丫頭兩句時,秦錚的廝貼著牆根快步走到跟前來,“姐,三少爺請你過去一趟。”
秦欣和深吸了口氣,領著兩個丫鬟跟他去見秦錚。
秦錚在側門等她,那有十來個禁衛軍把手,尋常百姓不得靠近。
“三哥。”
秦錚把她帶到無人的角落,放低聲音道,“過會皇上會在江邊祭祀江神,你去前麵尋個地方,看一眼就趕緊回去。”
秦欣和疑惑,“為啥?看多了會閃瞎我的眼睛嗎?”
“倒不至於,就是等祭祀開始你想走也走不了了,你要樂意跪在那一動不動半個時辰,就多看兩眼,啊,細細的端詳。”
“……”
回到廟前,往生咒早已停息,百姓們也都起了身,一群一夥的站著,側耳聆聽廟內的動靜,不過多時,圍守的禁衛軍忽然換了陣列,由廟門為始,江邊為終,在人群中破開一道寬敞的路,他們個個人高馬大,披著銀甲,提著彎刀,身上一股子屍堆裏跑出來的血腥氣,都不必言語,隻按部就班走自己的,百姓便低著頭紛紛散開,又跪了一地。
秦欣和也挑了個隱蔽的位置跪好。
直視子便是冒犯威,禁衛軍瞪著一雙眼睛繃著一根弦,死死盯著一眾百姓,秦欣和隻是稍稍抬了一下腦袋,就好幾道凶神惡煞的視線帶刺一般戳到她身上,她慫,趕忙又把腦袋瓜垂下去。
草!這哪能看到!秦錚出來挨打!
忽然沉重的木門被推開,廟內傳出一聲嘹亮的爭鳴,餘音在寂靜的夜裏經久不消。
不知哪個馬屁精起的頭,一眾百姓高呼起萬歲。
秦欣和攥緊手掌,又往上看了眼,沒等去找皇上的身影,就十分尷尬的與她前麵那位禁衛軍對視了。
一秒,兩秒。
禁衛軍大人臉一紅,看向別處去了。
秦欣和長舒了口氣,視線緊緊跟隨萬人中央的子,借著四周燈火通明,她很清楚的瞧見了一個足以閃瞎她鈦合金狗眼的濃顏係大帥哥,不那精致到可以用巧奪工來形容的眉眼,單是鼻子,挺的簡直可以滑滑梯!
不過……感覺有點熟悉。
秦欣和慢慢皺起眉,又猛地瞪圓了眼睛。
她突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曾在王府見過這個人,隻是那會他孤零零的,還穿著一身孝,看起來僅僅是個風流俊雅的大帥哥,哪像現在這般貴氣逼人。
這或許就是明星包裝所產生的效果。
《論排場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