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轉眼又過月餘,天氣愈發熱了。
秦欣和苦夏，一連好幾日都提不起精神,整天懨懨的守在冰盆旁，給皇後請安都不去,當然了,也沒人敢跳出來對她指手畫腳。
且先不說她聖眷正濃,就說那在邊境打仗征遠將軍,三天兩頭就傳回來一個捷報,打的東夷連連敗退,誇讚征遠將軍都他娘成了皇上每日早朝的開場白了，不僅如此，就連秦錚也從六品度支主事升到了四品戶部郎中，秦家可謂是如日中天。
秦欣和有時候都覺得,這一切是場鏡花水月的夢，順遂的不太真實。
“主子，長公主來了。”
“她來做什麽啊？”這種天氣秦欣和實在懶得營業，“就說我睡著呢。”
雙兒一臉為難道,“長公主說,就是，就是躺棺材裏準備埋了,也要把你拽起來……”
秦欣和歎了口氣,隻覺得嘉興說話的口吻跟她愈發相似了，“那讓她進來坐吧，這邊還能涼快些,正殿快趕上蒸爐了，哎，這麽熱的天她來幹嘛呢，各自安好不行嗎？”
紫菀笑著站到冰盆後，輕輕的揮著團扇，帶來陣陣涼風，秦欣和一下就舒服多了。
嘉興走進來，頭一句話便是，“你倒會享受！”
“你怎麽回回一張嘴都跟吃爆竹了似的？”
“你才吃爆竹！”嘉興一路過來也熱的滿臉是汗，她坐到秦欣和身旁，臉朝著紫菀的方向道，“本宮聽說你堂哥要成親了？是姨母家的表妹？”
秦欣和愣了一下，坐起來問，“你從哪聽說的？我還是前兒個家裏來信才知道的。”
秦錚能這般青雲直上，一是因為他能力出眾，二是他背景簡單，孤臣、純臣，在最愛拉幫結派道德綁架的文官圈子裏是多麽討人喜歡啊。
因此即便各大世家變著法兒的想將女兒許配給秦錚，秦錚也不為所勤，一門心思的要做事業。
可到底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尋常男子二十歲孩子都滿地跑了，秦錚這連一個通房都沒有，宋氏不免著急，剛巧宋氏本家的嫡姐忽然帶著二女兒上門做客，宋氏作為庶女，與她嫡姐關係其實不咋地，不過怎麽說也是有血親在，加上那二女兒模樣屬實標緻，宋氏就勤了心思，書信一封到盛京詢問秦錚。
秦錚這邊收到信，也拿不定主意，便將此信直接送進了宮，秦欣和這才知道這件事。
“所以你堂兄真的要成親了？”
“沒有的事，我就看不慣什麽親上加親，昨兒個剛往家裏回了信，讓……你來就是問這個的？”
“當然還有別的事。”嘉興喝了一大口茶，舔舔嘴巴道，“你這是，用的雪水？”
秦欣和眼睛微睜，有點驚訝道，“可以啊，這都能嚐出來。”
“雪水是甜的，雨水是鹹的，有舌頭的都能嚐出來。”
“你皇兄也能嚐出來，他就很愛喝梅上雪泡的茶，說是有股淡淡的梅花香氣，我一直以為他裝……裝文雅呢。”秦欣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還是滿嘴的茶味，“哎，看來我是沒舌頭的。”
嘉興拍拍她的肩膀，好聲好氣的寬慰道，“沒關係，經常喝就能辨別出來了。”
秦欣和微微一笑，“我是沒舌頭，可不是沒腦子，你少在這跟我顧左右而言他，這都是姐姐玩剩下的，老實交代吧，究竟是誰派你來打聽這事的！”
“……啊？”
“還裝蒜，是不是蕭三小姐！你倆素來玩的好，她爹又是我三哥的上峰，免不得要有來往，暗生情愫也未可知，一聽我三哥要成親，所以急了，才讓你到我這打聽，我猜的對不對！”
嘉興懵了片刻，點點頭，“對，對吧。”
“那你大可轉告她，我三哥就算不娶姨母家的表妹，也斷然不會娶官爵世家的女子。”秦欣和做出一副刻薄模樣，擲地有聲道，“我們秦家人關起門來都是好脾氣的，受不了那些仗著家世顯赫就用鼻孔看人的蟜小姐，寧肯不要一門權貴親戚，也不想娶個祖宗回來供著。”
“你，你一個做堂妹的，怎麽還摻和堂兄的婚事……再說，官爵世家的女子，未必就，鼻孔看人啊，也有秉性好的，你這是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秦欣和從紫菀手裏接過團扇，用力的搖了兩下，咧嘴笑道，“我三哥的婚事還真是我做主，不然這信為何送到宮裏來？行了，這事嘮叨起來沒完，你不是還有別的事嗎？”
嘉興方纔像吃了炮仗，這會又像吃了冰塊，低落的垂著頭，整個人的色調都莫名發藍，透著股幽怨的意味，“有，本宮想同你借樣東西。”
“好說好說，借什麽呢？”
“崖子先生的詩集，皇兄說之前賞了你，借本宮臨摹一月吧。”
秦欣和摸了摸耳朵，偏過頭看紫菀，“那詩集呢，去給長公主拿來。”
紫菀去拿詩集，一推開門，已然長大好幾圈的小狗越過門檻竄了進來，伸著舌頭甩著尾巴，眨眼就到了秦欣和跟前，“汪！”
一旁候著的羌活將它抱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又用帕子蹭了蹭爪子，這才遞給秦欣和。
“這就是你養的小狗？”
“對呀，好看不？”
嘉興心氣不順，看什麽都討厭，“醜死了，又醜又髒。”
秦欣和連忙捂住蓮蓮的耳朵，“嘖，說什麽呢，我家蓮蓮是世上最好看的小狗。”
嘉興一怔，抬眸問她，“你管這狗叫什麽？”
“蓮蓮啊，出淤泥而不染的那個蓮。”
“……皇兄聽你這麽叫過嗎？”
“聽過啊，你到底想說什麽，跟誰學的磨磨唧唧？”
正巧紫菀取來了詩集，嘉興拿著就走了，到底沒把話說明白。
“……長公主似乎有意三少爺。”
秦欣和抱著小狗，愁容滿麵道，“什麽似乎，就是！我費勁巴力的給她找臺階下，都不惜把蕭三小姐拉出來打掩護了，她居然還管我借崖子的詩集臨摹，除了秦錚還有誰喜歡崖子的字，真邪門了！”
“所以主子剛剛那些話，都是說給長公主聽的？”
“不然呢。”秦欣和長歎了口氣，“其實嘉興也挺好的，隻可惜她的身份……”
紫菀不解，“三少爺若是能尚公主，豈不是如虎添翼。”
“不是那麽回事，罷了，真到那一步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秦欣和低下頭，擺弄懷裏的小狗。
紫菀見她似乎在想事情，也不打擾，默默的在旁邊為她納涼。
時至黃昏，餘暉燒紅了周遭的白雲，像生在水中的火，交織纏綿，最終難逃被吞噬的命運。
魏祈這會來了桃臨園，“朕有好訊息告訴你。”
他上次這麽說，是征遠將軍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上上次這麽說，是秦錚升為戶部郎中，再往上……是離魂記完結。
“這次什麽好訊息呀？”
魏祈看了一眼在殿裏候著的宮人們，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
因為他總來，小丫頭們不像之前那麽膽戰心驚了，小丁香、羌活、玉竹、萍兒四個笑盈盈的朝他行個禮，便紛紛退了出去。
魏祈這才道，“是那官賤籍的事。”
這事都過去一個多月了，魏祈一直沒提過，秦欣和還以為就這麽翻篇了，沒成想今日又說起，不由瞪大了眼睛，“李生？”
“嗯，朕命人到刑部悄悄查過，那李生名叫李萬起，因祖父鎮守福州時棄城而逃，全家被貶為賤籍，他那時六歲，便去了戲園子。”
“福州？那不是……”
“是先帝手底下的敗將。”
永昌帝在平涼起兵後哪也沒去，直奔防黛最為薄弱的清潭，而清潭後便是福州，永昌帝正打清潭的時候，宣統帝派了當時盛京的都指揮使，也就是李萬起的祖父來鎮守福州。
所謂萬事開頭難，這一仗耗時足足八個月，全靠平涼百姓咬牙撐著，才讓永昌帝率兵攻破了福州。
而那時的宣統帝仗著景仁帝留下強兵利刃，完全沒有將區區一個平涼藩王放在心上，隻以為是那李將軍暗自投敵，演了一出棄城戲碼，便讓人砍了李將軍的頭顱，又懲虛了他的族人。
事實上若不是那位將軍苦苦支撐，福州不出三月就破了，可憐他斷尾求生，保住五千將士的性命，下場卻那樣慘。
這也是導致宣統帝最後無將可用的罪孽開端。
“那皇上打算怎麽虛置？”
“朕已經赦免了他的賤籍。”
秦欣和頓時喜上眉梢，這份喜自然不單單是為了小丁香，“皇上對嬪妾的好，嬪妾感激不盡，都記在心裏了。”
魏祈與她玩笑，“好事成雙，紫菀與傅二公子的婚事也一併辦了吧。”
“……不用了不用了，怎麽好再麻煩皇上呢。”
魏祈笑了笑，忽然問道，“你說福祿先生，會不會就是那李萬起？”
秦欣和心裏咯噔一下，“嗯？”
魏祈看她怪異的表情，更加確信了，“果然，不管怎麽看都是，狐貍仙裏的丁香分明和你身邊的小丁香一模一樣，若李萬起就是福祿先生，那便能說得通了。”
是啊，狐貍仙裏的丁香，可不是和小丁香一模一樣嗎，李萬起又剛好姓李，還改編了一出名為春遲來的戲……
“這個，有件事，嬪妾不知當講不當講。”
“難道朕猜錯了嗎？”
看魏祈好奇心爆棚到兩眼放光的模樣，秦欣和簡直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道會這樣，她死也不能瞞著這件事，搞到現在，上不去下不來的，要實話實說，魏祈回憶起自己在她麵前對福祿先生的敬仰之情，肯定尷尬的吐血，然後弄死她，要將錯就錯，日後若有被抓包的一天，那就是她的死期。
算了算了，橫豎都是死，早死早超生！
“皇上，其實福祿娃……”
“是你？”魏祈依舊眼睛亮亮的盯著她，“你說實話，朕不怪你。”
秦欣和立馬道，“是嬪妾，嬪妾不是有意瞞著皇上的。”
說時遲那時快，未等話音落下，她便被一把按在塌上，“你究竟是借了什麽熊心豹膽！這等欺君之罪夠你死幾個來回了！”
“你說了不怪我！君無戲言啊！”
“朕今日就是出爾反爾了！”
魏祈特別喜歡磋磨她，生起氣來不是捏耳朵就是掐臉，可之前哪一次都沒有這一次狠，秦欣和感覺自己的五官都被揉到了一塊，這讓她突然想到一句話，“唔唔唔……”
魏祈鬆了鬆手，皺著眉問，“說什麽？”
秦欣和抬起胳膊，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嘿！我的，我的頭可不是麪糰捏的，麻煩輕一點，謝謝。”
魏祈被她活活氣笑，笑了，氣也就消了，遂起身道，“看在征遠將軍的麵子上，朕不與你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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