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李
秋,殘秋,黃昏,黃昏後,風起,燈紅,人別離——古龍
迷惘,失落,惶惶不安大李的心從未如此亂過,就像他現在雜亂無章的步伐一般,不知走向何處,也不知歸途在哪裏。
入雲浮學道已二十年有餘,大李至今還能憶得當年也是這樣的深秋,也是一樣的黃昏,也是一樣的心緒,隻是手裏握的不是如今的飛斧,那是一塊抹布,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抹布,他也隻是個夥計,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茶樓夥計。
京城裏有大大幾百家大茶樓,但是吃著皇室供奉的隻有三家,星爹老號便是其中一家,能讓皇室青睞財力背景自是不多,最重要的還是茶要好,這裏的茶是真的好,好茶自然也是真的貴,且不似其他茶館一般,剛進門還沒落定,夥計就急赤白臉的吆喝著
“喲,客官,您來了,您老幾位?今兒喝點什麽?”
“好嘞,客官一位,磚茶一碗,炒豆一盤,您稍等”
星爹老號不賣碗,這裏隻有壺,壺是江州宜興府的紫砂壺,壺底用篆刻著銘文“星爹專供”,且沒有壺,星爹隻提供大號紫砂壺,如果您覺得這不夠彰顯身份,星爹老號還有尊貴超大號紫砂壺,那價格自是不菲。
碗不賣,磚茶自也是不賣,在這裏的夥計都瞧不起那種入水即溶的磚茶麵子,星爹的茶都來自南海,那裏有一種叫萇黼(hangfu)的鳥,這種鳥日夜不眠,精力旺盛,死後屍體不僵,栩栩如生。
星爹老號的創始人不知道從何處得來秘方,將萇黼的屍體埋在土中,上麵種植潮州府的鳳凰單樅茶,經過曬青,晾青,做青,殺青,揉撚,烘焙六道工序,再經過不同的製作工藝,做成拿爹,焦爹,卡爹,等等這些各種帶著南洋風韻且不失星爹風格的主打茶品。
此茶入嘴,味香且濃厚,回甘且不燥。最重要的是飲後功效非凡,十幾年前京城最大的龍門鏢局接了一單快活兒,要求七日之內將一封密函從京城送到黔州,且由於密函的重要性,不能經過驛站換人調撥。
當時鏢局腳最快的趟子手蔡八鬥心一橫,腳一跺,來到星爹老號點了四個特大壺的卡爹,一口一壺,分別飲盡,帶著密函直接上路。
這一路上不眠不休,京城最有名的踏步坊的鞋子跑壞了五雙,六日就將密函送到了黔州府,聽密函送到後,蔡八鬥還在黔州最貴的銷金窯子流連了三夜,最後大呼一聲好茶,才巋然倒下。
消息傳回京城,頓時來者如潮,每日茶座必得提前預約,如若無座,就得領一榆木手牌,按千字文排列順序,叫到號方能入座,王孫貴胄與平民無差,星爹老號名聲一時無二。
大李不曾忘卻,色已暗,殘陽如血,三丈高的旗杆上綠色的星爹幡子隨風偶爾躍動,門口拿牌子等座的客官卻是不見少,人們或坐或站,或靜或動,或聚攏聊,或來回踱步,茶廳內三弦正唱到“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大堂喊話的聲音遠遠傳來:
“白駒食場,四位落座,化被草木請待座”
“食字號的客官還在不在?食字號的客官在不在?過號不待了啊”
人們紛紛看著自己手中其實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的牌號,否認了自己的牌號之後心中又企盼著食字號客官就此蒸發人間,好讓自己能早點落座為安。時光如水,一切如常,有序自然。
那,那時,那人就靜靜地杵在星爹老號廳堂的入口,他無視著接踵而至來往客官的碰撞和白眼,那麽得目中無人,那麽得卓爾不群,雖孑然一人,但並未與孤獨同行。
那一霎那,他聽風起,看幡落,隨師而去後來師姐問起,為什麽死乞白咧的非要跟著師父回雲浮學道,為了求長生?求仙法?求心安?
他淡淡一笑,將那的事情娓娓道來。師姐聽了良久不語,片刻之後才悠悠道:
“那,師父,過號了”
大李也默然許久,撓撓頭
“怪不得師父對我的第一句話是,你餉午吃的啥咧?”
往事如煙熏,回首滿襟淚
大李收回心緒,重整心情,摸了摸自己懷中的飛斧,腳步也變得越來越穩健。入門時,師父曾問過他苦苦追來雲浮想做些什麽,他對長生沒有興趣,對於仙術也興趣寥寥,甚至不知求道為幾何
師父端看許久,了倆字“錘子”
大李尋遍滿門派,也沒瞅見一把錘子,隻好覓了把斧子暫時替代,沒想得越用越順手,大李飛斧的名號也在江湖中闖了出來,錘子的事兒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直到有一次大李隨師父回鄉,才知道師父原來是陝州人,才明白那師父所的錘子的含義。
緣起緣落總有時,萬事萬物皆注定。大李覺得這就是命,就像師父今一時興起,讓他去山中覓個良緣
大李很是納悶,師父什麽時候又開始搭線媒了?這深山幽穀,就算有個美娘子,那也注定是一段孽緣……
他邊走邊想,不覺中已夜色初上,這時節正值望日前後,皎月漣漣,夜色甚佳。走在山間也不覺得蕭瑟,突然之間大李發現山林草叢間有一白晃晃的東西甚是紮眼。
大李毫不遲疑,縱身躍去,幾個起落,就到了草叢之間,再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半大子赤身躺在那兒。
雖驚疑困惑,但是大李性純良,伸手便將那子扶了起來,探了探鼻息,知道並無大礙,就準備將其負在背上,背回門派交予師父處置
這赤身子不是別人,正是傷虎不成反被虎傷的路二,他一頭昏死過去,打野二人組則一不做二不休,把路二剝的不著寸縷……
幸運的是,此處未經猛獸毒蛇,否則路二直接就做了葬。。
正當大李扶起他的時候,路二也悠悠的醒轉過來,迷迷糊糊之中感到渾身發涼,驚嚇之餘猛的清醒過來,發現身上一無所有,而自己正躺在一個漢子的臂彎裏。路二嗝一聲
“你個信球,還劫色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