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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不配

  吳選步伐有些沉重。

  時候不算晚,屋裡還不需要點燈,計進才知道他要來,早早將屋子洒掃乾淨,準備好了些酒食。計進才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不順利,吳選也少有順利的時候,計進才道:「來啦?快來坐。」

  吳選的目光與他一觸即離,挺直了腰背,在計進才的對面?坐了下來。坐定?之後將計進才打量了一下,說:「叔父憔悴了。」

  計進才將珍藏的書籍變賣心情很差,仍然裝出很振奮的聲音,說:「才搬了家?,洒掃整理有些累罷了。」

  「也該買個小廝伺候著,又?不貴,我?還有些幾個錢,一個粗使的人還是買得起的。」吳選說著,給計進才斟了杯酒,兩人碰了一杯。酒入喉中?火辣辣的,並?不甘美?。

  計進才一邊給吳選布菜,一邊道:「我?一個人習慣啦,留下來,給你娶妻之後買個丫頭伺候著。」

  吳選咬緊了牙關,他就知道,這事兒是躲不過去的,有點敷衍地說:「不急。」

  「怎麼能不急呢?你已經二十?三了,該傳宗接代了。」

  「哪裡來的賢妻?」

  「我?正在為你找,這幾個,」計進才摸出一疊紙來,「聘禮要得雖高些,卻都是良家?子。」

  吳選哼了一聲,沒接話。計進才又?說了幾人的優點,什?么這家?兄弟多?好生養,那個針線好,可以?補貼家?用,諸如?此類。

  吳選聽得有些煩躁。

  對於計進才這位「世叔」,吳選是有依賴有感激的。甚至覺得因為有計進才的存在,他才沒有徹底的墮落。計進才的無私奉獻時刻提醒著他有一個清貴的出身,他祖父的氣節比京城那些牆頭草高尚得多?。

  而這些,與他目今不堪的處境一起,形成了他痛苦的根源。

  上一刻的內心是那麼的驕傲自豪,下一刻現實的摧折就有多?么的難堪。

  吳選問道:「可有知書達禮者?」

  計進才愁苦了臉,這正是他與吳選的分歧之所在了,道:「目今可不好找這樣的人,你如?今第一要務是要有個子嗣,好生養就行,什?么知書達禮都且不要講究。」

  「怎能不講?」

  兩人爭執了起來。

  外面?等著吳選回城的人不幹了:「小郎君,該走啦。」

  計進才要省錢,就只租了這一間?屋子,裡邊兒吃吃喝喝,香味兒飄出來,外頭的人只有一頭驢陪著,自己喝風,那驢還有點乾草啃,實在讓人不很滿意。加之天色漸晚,城門一旦關了,就只好在外面?過夜了,也就沒好氣地催著。

  吳選也正在氣頭上,罵了一句:「滾,不走了!」

  「呸!殺才!驢錢還沒付呢!」

  計進才摸了把錢,出去賠了兩句好話,將人打發走了,回來又?說吳選:「誰又?惹你生氣了?」

  吳選冷笑一聲:「我?哪裡配呢?」

  「這有什?么配不上的?真的有人惹你生氣了?」

  吳選不想與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說:「我?要一個讀書識字、知書達理的妻子的,寧可晚一些。萬一遇到大赦了呢?」

  「大赦?何其難得?」一般大赦也就幾個原因,什?么登基、立太子、立皇后,又?或者有特別的人病重積福。目前這幾樣都沒有。

  吳選壓低了聲音:「逢新君登基,都會有大赦的。」

  他家?上一回趕上開國?皇帝登基,那是欽定?的不赦,這一回只要死一個皇帝,他也就脫離苦海了。

  計進才沒有這種賭性?,還是勸他:「只要性?情好,能持家?就可。娶妻娶賢,納妾才講那些個虛的。」

  這就又?回到剛才他們爭執的內容了,誰也沒能說服誰,計進才的脾氣還算好,只是一味堅持,吳選的脾氣卻上來了,又?問了一句:「難道我?不配?」

  計進才算了一算積蓄,那是真不夠他配的。出身好、知書達禮、品貌端正,你有再多?的錢,這樣的人家?也不會把女兒給一個樂戶。而吳選的戶籍問題,正是所有問題的癥結之所在,這又?涉及到他的祖父的案子,沒人願意為他接這個燙手山芋。

  兩人越說越僵,吳選到最後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計進才句句在理,他知道計進才一直以?來都儘力為他謀划。計進才越務實,就越顯得他現在的處境越不堪,他「不配」。這是吳選不能容忍的。

  吳家?出事的時候,他已經七歲了,記得家?庭幸福時的事,也記得當?年的一些世交玩伴。如?今,玩伴們還是玩著,他成了被戲弄的那一個。玩伴們嬌妻美?妾,娶的是名門淑女納的是小家?碧玉,他竟是樣樣不如?他們?

  咬緊牙關,不將這最後憤恨比較的話說出來,是他最後的尊嚴。他不想計進才這最後將他當?作「人」看的人,也瞧不起他。彷彿這一句話說出來,他就徹底被扒光了,在計進才面?前也沒有了最後的矜持。

  吳選深吸一口氣:「叔父,天色已晚,你早些安歇吧。我?回去了。」

  ~~~~~~~~~~~~~~

  計進才記得剛才已經把驢給打發走了。即使淪為賤籍,吳選也沒在體力上頭吃過苦頭,更沒有自己徒步趕夜路的經歷。夜路不安全?,腳程又?慢,等他到了城門前,城門早就關了。困在城門外面?要怎麼過?

  計進才趕緊去攔吳選,留他住一夜,吳選是一心要走。叔侄二人你走我?追,拉拉扯扯,從屋裡一直到了坊外,大路上還走了一段路,四下光線越來越暗,只有不遠處的民宅與遠處的城牆上漸漸亮起了燈火的光。

  這兩個人,一個想清凈一下,另一個擔心他的安全?,都不肯放鬆,爭得累了才停下喘口氣。爭執停了下來,才注意到有一陣雜亂的腳步靠近。計進才開始沒放在心上,因為這裡是城外,一些在城裡做零工的人晚上趕回來,也不雇個腳力,全?憑兩條腿走,回來都不會太早。

  越聽越覺得不對,如?果是收工回來的人,腳步聲應該是從京城方向傳來,越來越近。這陣腳步聲卻是從城郊住宅方向往城裡趕,這方向就不對了。

  計進才心裡咯噔一聲。吳選早就警惕起來了,凡有人靠近他都有那麼一點警覺。奈何叔侄倆都只顧爭執沒有打燈籠,遠遠的看不清來的是誰。

  來人跑得很快,須臾便將他們圍了起來,領頭的掏出個火摺子,擰開一吹,很快點著了幾個火把,影影綽綽的五、六個人持火把,另有幾個手持棍棒,將二人圍了起來。

  計進才一看便叫一聲不好,吳選也覺得不妙,這些人裝備齊全?,哪怕是群劫道的強盜,今天他們怕也是凶多?吉少的。計進才將吳選護在身後,突然人堆里有人叫了一聲:「吳選!」

  吳選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

  就有人說:「沒錯了,是這個小白臉兒。」

  計進才上前一拱手:「諸位好漢,我?這侄兒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這裡有兩貫錢,權請諸位吃酒。」

  領頭那一個歪著嘴笑了一下:「老貨倒識趣。」上前接了錢。

  計進才鬆了一口氣,歪嘴頭領又?「哈」的一聲:「白得兩貫錢!拿下來!」

  計進才有點懵:「你……你怎地沒有信義?」拉著吳選要跑,又?哪裡跑得了?一頓棍棒打得二人抱著頭,幾人一擁而上,又?一頓拳打腳踢,打得兩人疼痛難忍,再沒力氣掙扎,這才一人一條麻繩捆了,將嘴一堵。

  領頭人「呸」地一聲,說:「你們才沒信義!咱們講信義得很!有人出錢,要拿下你。爺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就是講信義。這兩貫,是你自己孝敬爺們的,爺們可沒答應你什?么。哈哈哈哈!帶走!」

  捆著人的無賴都很興奮,將火把在兩人臉上照著,以?看驚恐的表情取樂。哪知計進才是一臉的沉默憤怒,吳選則是面?沉如?水,令人十?分掃興。一個無賴伸手在吳選臉上捏了一把,惡意地看著吳選,笑著對歪嘴頭領說:「大哥,這小子果然長得細皮嫩肉,比娘們還好,怪不得有人要綁他。要不,咱們兄弟樂呵一把再交出去?反正不知道給多?少人用過了,也不多?咱們,他還能驗身是怎麼的?」

  滿意地看著吳選的表情變了,無賴又?是一樂,哈哈大笑著在吳選臉上又?摸了一把。計進才大急,這群人將二人推推搡搡,居然在往回走,心道,等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好了,必有人發現。

  走不幾步,卻突然發現不對:是他想錯了,如?果是將他往那個人多?雜亂的聚落,隨便找個破屋子一扔,那個地方可沒有什?么官差巡夜。掙扎了幾下,又?挨了一頓拳腳。

  正在著急間?,一隊人馬執著火把迎了過來。為首一人問道:「什?么人?!」

  計進才心頭一喜,這人的聲音他認得,他新住這地方,雖在城外,但是治安還是不錯的。沒有官差維護,卻有公?孫府的「家?丁」。這些人兼管著看守房屋、防止有人偷竊損壞、夜間?也會巡邏,迎一迎晚歸的住客,調解一些鄰里矛盾。據說還會管一下救火。

  可是他被塞了嘴,說不出話來,好在來人眼尖,問道:「你們這捆的是什?么人?」

  無賴兒也會看眼色,罵人的話到嘴邊,看了這一隊彪形大漢,又?咽了下去,道:「主人家?丟了東西,抓了兩個偷兒。城門關了,明天一早就送過去。」

  領隊的漢子問一句:「哪家?的?要不要幫忙?」

  無賴兒胡亂謅了個「城東李家?」,這領隊盯這群人有些日子了,也故意說:「城東哪裡來的李家??你究竟是什?么人?」

  兩下沒說攏,無賴兒的好脾氣也到此為止,恐嚇到:「貴人家?的事情,你少管,知道得多?了對你不好!」

  領隊像是才發現的一般,突然說:「咦?計先生?他一個讀書人,怎麼會是賊?」

  至此,計進才與吳選都放下心來。只見兩隊人很快打作一團,並?且馬上見了分曉。原本?綁人的,現在被綁了起來。這一隊人是榮校尉手下常年抓舌頭的,抓人最是有經驗,上來先照腿腳上招呼,長棍掄開一個橫掃,一個盯一個,挨個兒抓了。一面?給計、吳二人鬆綁。

  眼看不能善了,無賴趕緊趁嘴還沒被堵上說:「我?們是呂家?小郎君的人,你們惹不起!趁早將我?們放了,免得給自己惹麻煩!」

  這下連吳選和計進才都疑惑了:「跟呂家?有什?么關係?」

  領隊等的就是這句話,上前問計進才:「計先生,你們與呂家?有什?么瓜葛?」

  計進才哪裡知道?吳選也只是搖頭,他跟呂家?也沒什?么深入的瓜葛,侍過幾次宴,但是呂家?雖也以?文雅自詡,卻是後來才到了京城,關係並?不深,也不好這一口。

  領隊道:「這卻有些麻煩,還請二位跟我?往別院暫歇,否則恐怕要有事。」

  計進才還在回憶與呂家?有什?么往來,吳選卻還能想到:恐怕這些人是擔心我?們與呂家?有什?么瓜葛,怕擔干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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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府的別院離這裡並?不很遠,權貴們的別業也不止一處,這一處已經有些日子沒人過來了,洒掃得還算乾淨,留幾個看門的。

  人一到,計進才、吳選先被讓到一處客房住下,領隊飛快地行動了起來,上報、審訊、善後。天際剛剛閃出一絲亮來的時候,已經派人往城裡送信了。

  公?孫佳起了這幾個月來第一個早,她是被喊起來的。通常這個時候,城裡敲鐘了,她還能聽著鐘聲半夢半醒再眯一陣兒,渾渾噩噩許久。今天有事,事關東宮,她不得不勉強起來套了件衣服。

  單良已經將消息給整理出來了,給她說了個梗概:「廣安王妃私下找的她弟弟呂濟民,呂濟民派了心腹的一個小廝帶著錢找了這些無賴。那個小廝就跟著這群無賴,親眼看到抓著了人。他也沒能走脫,都在咱們別院里關著。果然是廣安王妃自作主張。」

  公?孫佳睜開一隻眼睛:「哈?還真的是她?抓吳選要干什?么?審出來了沒有?」

  之前的猜測得到了印證,她就想得到更多?的信息,以?便處理眼前的情況。萬萬沒想到,單良搖搖頭:「不知道,這些都是跑腿辦事的人,能知道這些已經是因為拿到了呂家?的下人。他們連前因都不知道。」

  沒有審出更多?的信息,這就出乎公?孫佳的意料了。細細一想,居然很有道理,誰會將前因後果都交代給雇來的打手,那這個人一定?是個傻子!

  只是坑了她!公?孫佳有些懊悔,失算了!這是一個教訓,要記牢。

  沒有更多?的信息就不好做出下一步的應對,只能做一些簡單的事。

  公?孫佳道:「直的沒有別的了?這些人是不能扣太久的,呂府肯定?會出來找人。立時放了又?會打草驚蛇,找個合適的理由。」

  單良道:「是。那還拿吳選做文章嗎?」

  「當?然,人都抓來了。不過不能明著用,我?可不想由我?來挑明,」公?孫佳說,「不過,如?果是先生,會用吳選來干什?么呢?」

  單良說:「要是我?,把吳選養起來都比現在打得鼻青臉腫抓起來要有用得多?。顯賢惠,又?把人捏在手裡,吳選已經是樂戶了,等於廢了一半,再給他醇酒婦人,讓他染上種種惡習,徹底養廢他。以?廣安王那個萬事求全?責備則好面?子的性?子,吳宮人再好,吳選要是爛泥扶不上牆,他也是會厭惡的,丟臉太過、醜聞太多?,連帶吳宮人失寵也是指日可待。

  或者乾脆告訴吳宮人她弟弟的境況,讓她求廣安王救她弟弟,廣安王,嘿嘿,怕也不願意沾上這個事。」

  公?孫佳道:「那位確實是那樣一個要體面?的人。這件事咱們怎麼用才好?」

  單良說:「不能明著用,那就暗著用,找個事由,把吳選埋進去,等廣安王自己挖出來。」附在公?孫佳耳邊說了一通話。

  公?孫佳問道:「這樣?」

  「這樣就行啦,咱們該提醒的都提醒了,旁的一概不知。四面?宮牆一圍,內外不通,您哪裡知道什?么吳宮人與吳選的關係?您把廣安王請過來,將人往他手裡一放,廣安王有什?么事,都是他的王妃惹出來的,與咱們沒有關係。您還要問他,呂家?這麼干是不是有他首肯,要與您過意不去。您就是租個房子,收點租金而已。

  他那個人,或者會遷怒,但輪到您的頭上,也就只剩一點火星了,那的火,得沖王妃燒去。真要事發了,咱們先把呂家?打一頓,說他們害您。反正,您是無辜的。」

  與章昺有些直接接觸,也是公?孫佳的計劃之一,但是她不想讓人說她摻和東宮的家?事。公?孫佳說:「行,就看吳選的運氣了。我?也不攔、我?也不拱火,將人放到廣安王面?前,看他們的緣份。走,去別院。」

  公?孫佳在車上又?眯了一會兒,車進了別院才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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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別院,還是單良打頭陣。計進才與吳選都已經醒了,兩人很容易就記起單良,都與他拱手。

  單良將計進才一打量:「計先生,怎麼又?是你呢?」

  計進才苦笑道:「不瞞先生說,我?也迷惑。」

  單良又?看一眼吳選:「怎麼打成這個樣子了?究竟怎麼一回事?先生,我?家?可不大經得起這三番兩次的折騰,你們將我?家?少主人都折騰得出城了。」

  計進才吃了一驚:「如?何驚動了縣主?」

  吳選也還記得公?孫佳,公?孫佳在他這裡屬於不諳世事的嬌花,還是冬天養在屋子裡的黃蕊白瓣的一盆嫩嫩的水仙花。上次一面?之緣,她也不在意他,他也無暇在意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有那麼一點善意,也改變不了他什?么狀況,於吳選,不過是下回如?果遇到了,能夠叫出個稱呼,行個禮,不至於因為失禮而受罰。運氣好一點,那時候她的善心沒有被塵世染臟,再賜一點善意而已。

  公?孫佳不應該是特意跑一趟的人。

  單良給他解惑了:「咳咳,敝府與呂家?的姻親有些小齬齟,唔,就是容太常家?。」

  這下算是明白公?孫佳為什?么要來了,因為去年那一出鬧得還是有點大的。

  但還是不明白另一件事:「單先生,這等貴人與我?們有什?么關係呢?」

  單良問道:「你們真的與他們沒什?么干係?我?前些日子說過了,我?們府里現在可不適合惹事兒,先生不要在外面?惹了什?么事端,再租了我?們的房子,引來禍水要我?們為你頂缸。」

  計進才有些氣惱:「先生這話是什?么意思?我?豈是那種小人?!」

  單良道:「那可就太奇怪了。你們再想想,吳小郎也想想?」

  兩人哪裡知道?單良又?催問了幾句,道:「可是作怪!倘或是你們得罪了他們,只消一封帖子,容太常就能治得吳小郎叫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了。也罷,我?先回了少主人。再作定?奪。」

  他走了出去,計進才道:「真是池魚之殃。」吳選也慣是察顏觀色,卻還無法從一張毀容的臉上看出什?么端倪來,卻說:「不對,他們叫的是我?的名字,不是你。」租住公?孫府房子的是計進才,如?果有公?孫家?有仇,該借進計才生事才對。

  兩人等了許久,才見單良又?折了回來,說:「你們隨我?來,見了貴人要守禮。」

  叔侄二人隨他到了正房,單良說一句:「計進才、吳選帶到。」告訴二人,除了公?孫家?的主人,廣安郡王、延福郡主、安國?公?也都在。

  上面?一個男人的聲音:「計進才,吳選?」

  「是。」

  「抬起頭來。」

  吳選抬頭一打量,第一眼認出來的還是公?孫佳。天氣適宜,公?孫佳只穿一身素色的衣裙,頭髮在身後簡單的攏了一下,坐在上首好奇地看著他們。

  上次情況太亂了,吳選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掃了一眼,他就低下了頭,覺得公?孫佳與上次有點不一樣,水仙成精了。

  他見過許多?人,目光澄澈的女孩子也有不少,但是這種純然好奇,並?不為他的容貌所驚艷的懵懂清亮卻幾乎沒有。這個女孩子彷彿是不通任何世事,被從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里突然拿到了這裡,所有的事情她都看到了眼裡,卻都不理解,也不覺得這些事有什?么要緊。

  就像之前,她對他的那點善意可能也只是「這個時候應該這樣做」,並?不完全?理解。就像她對朱瑛的所作所為也無感,還能毫無芥蒂地叫一聲「叔父」一樣。吳選甚至懷疑,她根本?不懂朱瑛在做什?么。

  她有自己的世界,並?且沉浸在那個世界里。她什?么都沒做,無辜又?純真,甚至可以?稱得上善良。

  無端地令人憎恨。

  另外一個青年女子錦繡輝煌就是延福郡主了,反而與常見的貴婦沒什?么兩樣。兩個青年裡,安國?公?鍾源,吳選倒是見過,還算是個正經人。位次高的那一個是廣安王,一副目下無塵的樣子,掃了他一眼就沒再看他,又?轉過頭去看公?孫佳。說:「怎麼打成這樣了?」

  就是這個人的祖父讓他們吳家?家?破人亡,現在他倒像個沒事人一般坐在上面?,聽到了「吳選」這兩個字,什?么反應也沒有!吳選一時之間?居然想笑,忙又?低下了頭。

  他卻不知道,廣安王這個樣子才是正常的。

  廣安王是被妹妹和妹夫給拐過來的。

  ~~~~~~~倒敘~~~~~~~

  公?孫佳派到了鍾府,請延福郡主和鍾源把廣安王給請到別業里來。這事必然是先報到鍾祥那裡,鍾祥聽了一笑:「讓他們小孩子自己玩去吧。」竟是不管了。

  鍾源便與延福郡主一道,要與公?孫佳會同辦這一件事。延福郡主雖是太子的女兒,也不是一個過於安份的性?子,只因婆家?個個來頭都不小,方才顯得老實罷了。聽了之後便說:「你說,這是不是吳宮人的那個弟弟了?」

  鍾源道:「你的笑收一收,等下見著廣安王可別露出來了!」

  延福郡主撇撇嘴:「他呀,一向看我?們姐妹都是無知婦人,才不會在意我?笑或者不笑都是什?么意思呢。」

  延福郡主進了宮,找親哥哥還是容易的:「有一件事,我?想來想去也只有哥哥能幫得上忙了。」

  廣安王聽這個話有點受用,因問何事,延福郡主道:「你隨我?來,正事兒,我?家?那個在外面?等著呢,能騙你嗎?」

  鍾源還是可信的,廣安王被騙出了城一氣到了公?孫家?的別院。

  別院里,計、吳二人度日如?年,公?孫佳倒是安心打起了瞌睡。直到廣安王來了,她才起來行了一禮。廣安王看到她很是奇怪:「是你?有什?么事嗎?」公?孫佳跟他能有什?么交集呢?難道?

  廣安王驚出一身冷汗,他是真怕親娘將那個可怕的想法付諸實施。萬一是把小女孩兒嚇著了,這才找到了他,怎麼辦?自己如?果拿不出個主意來,公?孫佳的外家?可不是吃素的!

  他愣是自己把自己嚇得一哆嗦。

  公?孫佳行了個禮:「遇到一件奇怪的事。」

  廣安王的心提了起來:「什?、什?么事?」

  公?孫佳道:「讓他們跟你說。」

  單良上前,將如?何房客遇襲,他們捉到人,發現是計進才等等說了,又?說因為無賴喊出來,他們不得不用了點手段訊問,結果大刑用了,這群貨還是沒有改口,還是說的呂家?。除了沒有大書特書計、吳二人身份,其餘是一點也沒有隱瞞,甚至給吳選報了全?名。

  延福郡主一直緊張地看著哥哥,哪知章昺對「吳選」毫無反應,他才從自己腦補的噩耗里解脫出來,整個人都魂不守舍的。

  ~~~~~~~~倒敘完畢~~~~~~~~~~

  在坐的都不知道他還有這一段經歷,照著自己的安排將計、吳二人帶到章昺面?前,章昺的心就根本?不在他們的身上。問一句:「你們與呂宏、呂濟民父子有何恩怨?」計進才與吳選進了門才知道章昺來了,都很緊張。

  不想他就問了這麼一句,計進才大氣不敢出,一口咬定?自己根本?不知道哪裡得罪了呂府,吳選也是這般。章昺連兩人是干什?么的都沒問,就擺手讓他們下去了。

  榮校尉命人將拿下來的那批無賴帶到院中?,章昺踱到檐下一看,登時氣炸,他認得其中?一個是小舅子呂濟民的小廝,呂濟民有點什?么事都會放這人去做。還真是呂家?的!呂家?小廝一見他就嚇得魂也要飛了,生怕他問為何捉拿吳選,豈料章昺根本?沒問!

  章昺鐵青著臉,延福郡主看了看丈夫,鍾源緩聲道:「自從姑父去世,家?里就是風波不斷。如?今,唉……又?有人沖著藥王來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大哥,這事只有拜託你了。」

  公?孫佳道:「上次的事,大家?都說我?衝動了,驚動了長輩們。這一回我?想,既不要驚動我?外公?,也不要驚動您外公?,更加不要驚動陛下了吧?您看,我?把那邊捉到的人交給您,剩下的就全?聽您處置了,如?何?」

  公?孫佳既是江仙仙心裡最標準的妹妹、女兒的模樣,何嘗不是廣安王想要的妹妹的樣子呢?乖巧、可愛、柔軟、體貼,滿足了廣安王做人兄長的心,甚至比親妹妹延福郡主都符合標準。延福郡主以?前也還好,現在就有點悍了,喜歡瞎拿主意。

  公?孫佳今天這事做的就很合廣安王的心意了,交給他,就是認定?他有能力解決這件事。先前公?孫佳鬧了容太常家?那一場,廣安王是不大滿意她的性?格的,現在發現她受教,樣子合適、性?情合適、做事也合適,廣安王看她就順眼了起來。

  廣安王向公?孫佳保證:「她們就那個樣子,心裡不能容人,我?會好好教訓他們的,你放心,不會再讓他們找你的麻煩的。」王妃天天吃醋,導致他現在聽到「呂」就有點煩,內心不免有點偏向。

  鍾源道:「弄輛車,將他們裝進去,給大哥帶到呂府,免得又?磨牙。咱們悄悄地將這件事辦了。」

  廣安王他這樣安排也合心意,道:「好。」

  廣安王帶著一車的無賴回城去了,延福郡主突然問道:「計進才和吳選他沒帶走?」兩人還在外面?站著呢。

  公?孫佳命人將二人喚了進來,由單良說:「兩位真是無妄之災。」公?孫佳道:「給他們葯和錢。」

  吳選心道,她真是什?么都不懂,我?吳家?的遭遇竟如?同笑話一般,我?在受苦,他們卻沒事人一般。又?抬眼看了公?孫佳一下,見她一無所覺,仍然是那股天真無辜的樣子。想生氣又?不大氣得出來,因為感受不到她的一絲一毫的惡意,她彷彿就是一個一戳一動的玩偶,讓你想戳一戳,給一點反應,但又?知道她即便不動也不會害你。

  真想看她哭。

  公?孫佳哭他且是看不到了,拿了錢和葯,又?被送了出去。

  望著他們的背影,延福郡主低聲道:「我?這個大哥,他沒有心。」

  公?孫佳與鍾源交換了一個眼色,鍾源道:「還是想想你那大嫂吧,看起來不□□份的樣子。又?要生出事端來了,我?看,吳宮人這趟渾水,大家?都不要趟!讓他們自己鬧吧。藥王,你這回就不該管。」

  延福郡主道:「干藥王什?么事?明明是姓呂的先動的手!」

  榮校尉也代為解釋是巡夜的發現無賴,以?為有什?么問題才抓的人。

  鍾源才說:「本?以?為是件什?么大事。」

  公?孫佳道:「總算也沒白忙,讓呂家?向郡王解釋去吧。只是嫂嫂要見到王妃的時候,別再被為難了。」

  延福郡主道:「那就是個腦子被醋給煮過了的人,她能將我?怎麼樣?有那功夫,她去咬吳宮人去了。」

  鍾源也說公?孫佳:「你又?瞎操心了。」

  「哥,這是事來找我?。你瞧,我?租個房子收點租金就來事。」然後順手救個人,給廣安王妃添個堵。

  延福郡主取笑道:「又?發財呢。」

  公?孫佳道:「見者有份,過兩天我?請客,是容家?娘子她們,你來不?幫我?撐場面?了。這一季嫂嫂要是有什?么喜歡的東西,算我?的。」

  「行!」延福郡主答得痛快,「不白拿你的,要是呂家?再惹你,我?為你找阿爹、阿翁告狀去!」

  鍾源道:「我?呢?你干這個事,我?得陪你挨外公?一頓罵,等下你與我?一同回去。」

  公?孫佳一噎,蔫兒了。鍾源一挑眉:「怎麼?」

  公?孫佳道:「行,你這一季我?也包了,行了吧?」

  「我?是說外公?。」

  「哦,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夠肥了,對吧?勉強算個1.5更行不?

  以及,公孫同學的知識是斷片的,大家還記得嗎?她的「常識」沒補全的,所以並不是所有的事都在掌握中的,還是會有失算的時候。好在身邊的人雖然夠缺德,但是不缺心眼,能幫她圓回來。今天,是在缺德的路上又邁進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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