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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要約

  吳宮人有好一陣子沒見了,自從她又被章昺帶回了宮,公孫佳就再也沒見過她。

  上一次聽到她的消息,還是她升做了孺人——這事兒讓延福郡主對呂氏幸災樂禍了好些天——今日一見,她果然是著著孺人的服色。能夠出現在宮宴上,應該是得到了東宮的許可,應該是太子妃,章昺不關心這些事兒。

  也就是說,吳宮人現在在東宮也算是牌面上的人物了,至於這人物是大是小,還要繼續看。公孫佳此時尚不好太看好吳宮人。

  她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孺人。」

  吳孺人輕巧地上前,對鄭須道:「鄭翁翁,我來陪縣主吧。」

  鄭須知道吳孺人素來是一個守禮體貼的人,想了一下,道:「也好。」

  又對公孫佳說:「老奴就在那邊,您有事儘管叫我,我再派兩個小幺兒過來。」

  公孫佳問道:「去年那個呢?」

  鄭須苦笑一聲:「病死了。」

  公孫佳恍惚了一下,問道:「葬哪兒了?」

  「勞您惦記,西郊那個墳場子。有墳有碑,不白來世上這一遭啦。」鄭須說完這些,匆匆就走,大過年的,他也不想再提這種喪氣事。

  吳孺人不等鄭須走得太遠,就湊到公孫佳身前說:「縣主,您知道您現在處在險境嗎?」

  公孫佳不動聲色地說:「我在這殿上,能有什麼危險?」

  吳孺人四下張望了一下,見外面的命婦已經有排隊進來的樣子,話說得很急,道:「前些日子樂平侯夫人到了東宮,與太子妃講了些話,涉及到了縣主。」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

  公孫佳沒接這個茬,只是點了點頭,慢慢地打量四周,見殿里還沒有別人到,她是第一個。這還是舊傳統,她們這些需要特殊照顧的人群,都是提前入場,不與人擠,等她們坐定了,別人再進來。

  吳孺人更急了,道:「縣主,我也遇到了很大的麻煩。我能為您釘在東宮,也請您在宮外幫我。」

  她站著俯身湊近,公孫佳端正坐著,公孫佳需要側仰著頭才能對上她的眼睛。穿戴整齊之後這后干有點費脖子,公孫佳看了吳孺人一眼,又轉過了頭去。

  吳孺人又是心焦又是失望。她回到東宮之後雖有了孺人的品級,卻沒有感受到處境的改善。以前只是個普通宮人的時候,雖然吃穿用度也不好,也要遭點白眼,可是生活是有希望的,她有章昺的寵愛,還有健康的身體,總有一天,能生出個孩子來。哪怕是個女兒,以後也是個公主,她是有指望的。

  這希望讓她可以忍受一切。

  現在不同了,呂氏確實掐斷了她的命根子,一套亂棍打下來,她落了胎、傷了身,失去了生育的能力。呂氏現在人在佛堂,看似軟禁卻穩如泰山,呂氏的兒子阿福養在太子妃跟前,誰也動不了。吳孺人除了一個「孺人」別的什麼也沒有了,連章昺的「寵愛」也是極不可靠的。這位殿下,他沒有心!

  如果是以前,吳孺人只剩個品級,興許也就在宮裡苦熬著,也能得到善終,好歹衣食無憂。但是她又找到了弟弟!生命中又有了新的希望,這希望一起,弟弟吳選又是一番勸說,讓她振作了起來。

  她就算是要死,也要為不得見天日便逝去的愛子報仇!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讓呂氏的兒子先死!就算是要下地獄,也要拖著呂氏一起!

  要辦成這幾樣,她自己是不成的,辦這幾件事,她只能依靠章昺,而章昺的寵愛是根本靠不住的!她得自己想辦法,她還需要外援。可是她在宮裡長大,並沒有外援。一個計進才,出家了,不出家他也無法在朝堂上形成勢力。弟弟吳選更是差了很多,書也沒讀好,經歷也糟糕,吳選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銷聲匿跡,安心讀書,過些年等人們忘了他過往再說。

  吳孺人算來算去,可做盟友又能聯繫得上的,除了東宮裡女眷之間的合縱連橫,外面的,一是延福郡主,另一個大概就是公孫佳了——她只見過這兩個人。

  這兩個人雖是女子,但是延福郡主身份特殊,章家的女兒們也不□□份,延福郡主又與太子妃、呂氏不很對付。吳孺人先與延福郡主接觸了一下,延福郡主的答覆是:「如今我家裡還有事,現在幫不得你,不過我會為你保密。等我忙完了,再來找你。」

  吳孺人倒相信延福郡主不會向太子妃出賣她,可是她不能再等了。章昺要做個正人君子的樣子,內寵不多,不多不代表沒有,長江後浪推前浪,新人也漸次出現。謝宮人是她推薦上去的,此外又有兩三個宮人。

  她們都是健康的,她們的父祖不是那樣的罪過,她們的兄弟沒有淪落到污泥里過。

  吳孺人不能再等了,再等,她就真要縮到角落裡去,再也沒有機會了。所以她冒險找到了公孫佳,也不算太冒險,公孫佳即使不答應,應該也不會宣揚這件事情。在吳孺人的眼裡,公孫佳冷酷而可靠,危險但又不會主動亮出獠牙,其實是一個非常安全的人。

  她知道公孫佳不容易拉攏,條件也不允許她耍什麼心機,索性開門見山講了。先拿公孫佳的安危作餌,想引公孫佳上鉤,再說自己也不是完全沒有資本,還是能幫到公孫佳的。打算公孫佳同意之後,再說出自己的計劃,公孫佳在外面執行,她在宮裡操作。最終達到目標。她能給公孫佳的,是提供情報,讓公孫佳現在避開紀氏的算計。

  公孫佳的反應讓吳孺人的心涼了半截。

  公孫佳伸指敲了敲面前的桌面,問道:「你要什麼?想做什麼?為何是我?要我做什麼?」

  吳孺人深吸了一口氣,公孫佳沒有一口回絕,那就好。她的身子俯得更低了:「我的孩子沒了,我要他們付出代價!只有您能幫我,您聰明,有本事,別人做不了的,您能做。您也是個女孩子,也會有許多只有女孩子才會有麻煩。我,也可以幫您。請您在宮外策應我。」

  公孫佳道:「就這?」

  「是。只要這樣就好,我只要報仇。」

  一個計劃的雛形在公孫佳的腦海里形成,不過還不行,她依然不動聲色地說:「費這麼大勁兒,就做這件事。浪費。不幹。」

  吳孺人見已經有人邁進殿里了,忙說:「您要什麼?」

  公孫佳不是吳孺人,她還有許多備用的方案可選,斷不必將底牌亮給吳孺人看,又轉過頭去,盯著吳孺人的眼睛,問:「你有兒子嗎?」

  吳孺人眼中震驚與痛苦交織著出現,公孫佳輕輕地吐出一句:「你沒兒子,就沒資格。」

  吳孺人痛苦地喘著氣,顫聲說:「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是不是……您就要拒絕我?請您為我保密,否則,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公孫佳不為所動,依舊看著她的眼睛:「我是在教你。」

  吳孺人眼中閃過狂喜,口唇蠕動,公孫佳道:「想好了,再說話。」說完,轉過頭去,不再理會吳孺人。

  她不大能明白吳孺人的恨意為什麼會這麼深,更不相信她就為報仇才這麼有志氣的。仇恨固然是一種動力,但是卻是吳孺人現在最無用的東西。吳孺人應該想的是怎麼活下來,活得好,頂好能掌權。

  不然,她公孫佳累個半死,就為一個東宮孺人報仇?她像是為人獻身的傻子嗎?

  吳孺人能提供的情報,她已經都知道了,不就是紀家想算計她、算計她爹的遺產么?不是什麼大事,從她爹咽氣那一刻起,她就已經被無數的人算計著了。

  吳孺人道:「樂平侯夫人,說您不懂規矩,不會是個好媳婦,要調-教。」

  她死盯著公孫佳的後背,想從這背影上看出一些焦慮、僵硬來。公孫佳紋絲不動,口氣了懶洋洋的:「哦。做你自己該做的事。我會讓人注意你的弟弟,不讓他做傻事。」吳選要是實在教不好,就讓他死掉好了。死人,是不會拖後腿的。

  吳孺人悄悄遞了一個荷包給公孫佳:「他看到這個,就知道是我。」

  「計劃不要對他講。他知道了,死。」公孫佳攤開手掌,上面墊著一方手帕。吳孺人將荷包放在了帕子上,公孫佳五指一攏,便將荷包包在了裡面。

  吳孺人背上一寒,恭謹地說:「是。」

  人陸續進來了,公孫佳慢慢起身,吳孺人忙扶著她的胳膊,兩人去迎靖安長公主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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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人齊,吳孺人便告辭離開,又配合著太子妃去接待旁的女客。

  今年還與去年差不多,所差的只有一個老太妃。呂氏也出現了,木然地站在人堆里。周圍的人彷彿沒發現有什麼差異,還是閑聊著與去年今日相似的話題,今年又多了一個問候湖陽公主、常安公主,她們的丈夫、兒子有沒有消息之類。

  公孫佳安靜而柔順地靠著靖安長公主,看起來乖巧極了。偶爾與外婆說兩句話,還說鍾秀娥:「我與外婆坐一處,阿娘你與阿姨玩去吧。」

  鍾秀娥叮囑道:「那你不要離開你外婆。」

  延福郡主道:「姑母放心,還有我呢,我看緊她,行了吧?」

  鍾秀娥一笑:「好。」

  靖安長公主看看外孫女,低聲問道:「剛才那個,說什麼了?」

  公孫佳道:「咱們回去說。」

  「就現在。」靖安長公主一點也不放鬆。她擔心東宮有什麼陰謀,就在宮宴上發作。

  公孫佳道:「要結盟。」

  「誰?」

  「她自己。」

  「哧——」靖安長公主差點沒仰天大笑,吳孺人,想與公孫佳結盟?發癔症也不是這麼發的,她也配么?就像公孫佳當初說部將一樣,你帶了多少籌碼就敢上桌?

  公孫佳也歪過頭去,道:「她是女人,只能依靠女人。」

  靖安長公主聽懂了潛台詞,她們這些女人,太容易在享受成果的時候被男人拋棄。這個拋棄不特指丈夫拋棄妻子,即使是母親、女兒、姐妹,出過的力,可以換得封誥、財富、奴僕……獨獨很難給一個地位。

  比如與男人一樣的侯爵。

  吳孺人不一樣,她在深宮裡,她如果想做什麼,身邊就只能、也是最容易聚起兩類人,女人、宦官。吳孺人比男人更容易和公孫佳捆綁。

  靖安長公主道:「報仇是不夠的,要讓她喜歡上權力。」

  公孫佳微微一笑:「我也是這麼想的。我讓她,先弄個兒子。」

  靖安長公主樂了:「妙!」

  對話至此結束,因為皇帝出來了。

  所有人都先站起來,排隊,舞拜,再入席。

  公孫佳拜完了,抬頭去看皇帝,不由吃了一驚——皇帝顯出老態來了!

  皇帝的年紀早就是個老人了,「老」是正常的,但是「老態」是不正常的,他之前一直很精神,現在腰微顯出弓形來,腳步也有些拖地,行動比上次見過的要遲緩一點。

  公孫佳心裡「咯噔」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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