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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交接

  公孫佳捻了捻指尖,老太妃過世的時候她見過皇帝的樣子,知道他或許會受一影響,但是並不認為皇帝會被打擊太過。

  此時一見,頓時覺得問題不一般。隨著人群舞拜、入席的過程中,公孫佳將皇帝近來遭遇的事又以心裡過了一遍,暗罵自己遲鈍:皇帝這幾個月遇到的事,樁樁件件催人老。

  不止是親人故去,還有國家大事。鍾祥雖是親戚,也是太尉,鍾祥現在等於是廢了,驟然失去一個太尉是個什麼情況?明君也要撓頭的。鍾祥一沉寂,紀炳輝必然要有所動作,這又是一件麻煩事。

  還有東宮,太子妃也不很像能沉得住氣的樣子。

  這還只是上層有數幾個人的情況,此而產生的連鎖反應,只怕會更複雜。這個國家還沒有亂,可見皇帝與太子都是花了大心思的。最是耗神。

  公孫佳再看太子妃,此時太子妃也出場了,她的氣色就比上次見到的要平和許多,都是淺笑,也比去年此時要輕鬆。

  公孫佳此又想到了很多,她對宮中的消息是真的不太了解,如果能夠早知道皇帝的狀態,她的計劃早就跟著變更了!今天回去就得跟單、榮二人再商議一下才好。

  不過,太子妃高興得也未免太早了!她以為自己就穩了嗎?要治她,有的是辦法!公孫佳又看了一眼太子,她的位置比較靠前,能夠清楚地看到太子眉心彷彿總也熨不平的摺痕。

  在座上坐定,皇帝還是照著禮儀過了一遍程序,大臣們也還是那個樣子。不!公孫佳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旋即恢復正常——有人在往這邊看,目光不是正落在她身上的,是落在靖安長公主身上。

  他們在打量鍾家的女眷。

  公孫佳有擔心,在人堆里按著順序很快找到了餘下的舅舅和表哥們,看他們也在被詢問著。公孫佳往靖安長公主那裡靠了靠,長公主將她攬在身邊,問:「怎麼了?」

  公孫佳低聲道:「外公的病,瞞不住了。」

  靖安長公主的聲音也低了下去:「能瞞到現在已然不錯了。」

  恐怕正月里就得穿梆!不過靖安長公主也不怵,她們已經為皇帝拖了兩個多月的光景了,發生大事的時候,誰搶得到先機,誰就能贏!如今朱勛這個太尉已然上任,雖然不如鍾祥,總比其他人要好。其餘的調度也在進行,已能目今能做到的極致了。

  長公主道:「陛下等會兒是要下來的。」

  公孫佳道:「我明白的。」

  皇帝在稍作休息之後,真的過來了。這也是保留的節目,去年他就這麼來的,還逗留了好一陣,與老太妃說笑。如今老太妃沒過來,比皇帝輩份高的就算皇后的母親了,這位岳母不敢在皇帝面前造次,與皇帝閑聊時的氛圍就遠不如老太妃。

  公孫佳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什麼話也不說——靖安長公主已經說上了:「大哥,你少喝點兒!我們家那個,擱家裡頭喝多了,還跌跤了呢。」

  皇帝故作生氣的樣子:「他還喝酒了?」

  按照嚴格的禮儀,守孝也是要戒酒的。靖安長公主對這個並不了解,說:「他想娘了。」

  皇帝是知情的,與妹妹對話也只是為了引個話頭埋個線,但是一提到「想娘了」,皇帝心裡突然就難過了起來。老太妃的過世對皇帝的打擊,其實比公孫佳想象的要大,這裡面的門道公孫佳再聰明她也想不出來——皇帝從此無長輩,新岳母不算——閻王的剃頭刀剃完了上一輩,就輪到他了。

  公孫佳只注意到鄭須給皇帝的杯中注酒,再也注不滿,一杯里只有個五、六分。心道,陛下這身體,是真的變差了。

  心念才動,皇帝又朝她看了過來,公孫佳只好也端起杯子來,她那杯子里裝的是蜜酒,皇帝下場,誰也不能說自己不能喝。兩人的杯子舉起來,皇帝個頭高,看到公孫佳的杯子里也就只有五分滿,失笑:「小孩子不要喝太多的酒,就這一杯。」

  公孫佳心頭一暖,笑道:「您也是。不要喝酒了。」

  皇帝笑笑,說:「好。」又看了靖安長公主一眼,妹妹跟他提過讓公孫佳襲爵的事,他還沒有拿定主意。公孫佳看來,唯有皇帝的決斷是一錘定音能夠幫她,但是,在皇帝這裡,這也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要權衡的東西很多,皇帝也在猶豫。

  心裡想著,皇帝不自主地往趙司徒等人那裡看去。公孫佳也隨著他的目光望去,一看之下有氣:怪不得外公叫他們老陰鬼,這老貨真是不做人!說著已經是認識了,以互相幫個忙,皇帝身體變差這件事,竟沒人跟她提!

  也許他們會認為,公孫佳的消息比他們還靈。但是,皇帝的身體變差已經是個事實了,難道不該大家碰個面商量一下嗎?就沒人跟她提這個事兒,這群人,還是沒把她當盤菜!就很氣!

  皇帝已經收回了目光,抬手按了一下公孫佳的頭冠:「明天來打牌。」

  「好!」公孫佳乾脆地答應了。

  皇帝又不再多巡桌了,走了兩桌就回到上首坐著了。下面公卿那裡又哄鬧了起來,公孫佳的第一反應是看自己這一桌周圍,鄭須還是照去年那樣暗中給她安排了保鏢,她看到了人影還是隱在柱子的陰影里,才轉回來安靜地觀察。

  靖安長公主皺眉道:「又灌多了黃湯!」

  公孫佳道:「借酒裝瘋吧,想看陛下管不管。」

  靖安長公主登時明白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聲吼道:「老六,你再人見瘋試試!」

  公孫佳她六舅鍾泰,靖安公主最小的兒子,今年二十二歲,娶的是皇帝的女兒,封號平嘉的八公主。鍾泰是駙馬,又是長公主的親兒子,紈絝堆里也是數得上號的。放縱笑鬧一點也不比別人少,剛成婚的那一年,與紀炳輝的長孫在朱雀大街上大打出手,互相將對方手下十幾個人塞進了大街兩旁的排水溝里。

  被親娘吼了一聲,鍾泰頓時老實了,靖安長公主雖然疼他,打他的時候是真的能讓他疼。他安靜下來了,周圍也就安靜了一。想藉機發揮的暫時息了主意。

  靖安長公主吼完之後不久,皇帝就離席回去休息,讓太子與太子妃代為主持了。公孫佳留意到,宣布完這個安排之後,「嗡嗡」聲就沒停過。待太子走下來時,人們又恢復了正常的音量。

  太子的身後跟著兩個兒子,章昺與章昭。公孫佳在太子面前就不表現了,靠著靖安長公主,演她的乖巧晚輩。太子卻是心中有數的,皇帝已經在逐漸將許多事務移到他的身上,其中一件就是公孫佳的事。

  太子沒有點破,只是履行他的職責,與姑母閑聊,又跟堂姐多說了好話。四下里眼神亂飛,聽這一對姐弟從讓堂姐注意身體說到開春一起玩,從鍾源說到鍾黎,都知道鍾家一時半會兒壞不了事。

  太子則在聽說鍾源將鍾黎放到公孫府的時候,驚訝了一下:「阿黎不是要讀書嗎?」

  章昺也說:「何不進宮來讀書?」

  常安公主道:「發了蒙再送進宮來,不然跟不上宮裡師傅,我就該心急了。」

  章昺還要說什麼,章昭低聲道:「大哥,妹夫這麼做,必有他的緣故。當年,他自己就是在烈侯府里長大的。」

  「那是當年!」章昺說。

  章昭翻了一個白眼,心說,你是真沒個數!這位縣主就不是個善茬兒,你忘了上回是誰給你收拾的爛攤子了?

  公孫佳但笑不語,太子問道:「預備怎麼教他呀?」

  公孫佳道:「我自己還讀書呢,誰管他們?不過是因為阿姐家的普賢奴也在我那兒,也是才讀書,叫他們就個伴兒,一塊兒讀。」

  章昺這才不問了。到親戚家借讀的事兒,那是常有的,公孫家雖也是將門,比鍾家風氣上要斯文一點。

  太子點點頭:「也好。」

  父子三人又轉過了另一桌,經過的時候,章昭與延福郡主還交換了個眼色。

  章熙做了十幾年太子,做太子前已是父親的幫手,老邁的父親退場換了他,秩序反而變得好了一點。一場宮宴,吃得有心人的心裡轉了無數的念頭。公孫佳則一直靠著靖安長公主,讓別人沒有機會找她說話。

  一直到了宮宴結束,公孫佳上了長公主的車,兩人聊了一路,到岔路才分開,公孫佳重新登車,狂奔回家召了榮、單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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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佳一面卸頭冠,一面對他們說了今天的事。

  單良沒有跳起來,反而說:「人之常情。」

  公孫佳道:「我知道。我只問,怎麼辦?」

  單良看了看榮校尉,榮校尉道:「陛下眼裡不揉砂子。」示意不可窺探宮闈。

  阿姜給她摘了頭冠,小聲說:「其實,咱們也有宮裡的門路,只是沒有那麼靠近陛下。」她說的是「養老院」。

  單良道:「要慎用!放只耳朵、放雙眼睛就好,不要放舌頭。即使放了,也要學會閉嘴。皇帝是顯出老態了,可他還是陛下!老虎老了,也不會改吃草!藥王,穩住。要準備他駕崩,但不能用看死人的眼神看著他。從今往後,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犯這個忌諱,你不能犯。至於咱們怎麼準備……不要亂動,不要讓別人看出來你著急。穩住,好嗎?你已經在東宮布線了,按部就班做下去。如果陛下不能讓您如願,就從殿下入手,也不是沒有希望的。長公主在,公主在,郡主在,駙馬與安國公也會回來。」

  「好,」公孫佳說,「吳孺人,你們怎麼看?」

  單良道:「吳選現在還不能死,唔,過兩天,我去找計進才。計進才在哪兒,小榮知道的吧?」

  榮校尉道:「還在那兒,沒走。」

  阿姜插言道:「他,頂用嗎?」

  單良道:「要看怎麼用!」

  阿姜與榮校尉同時別過頭去,這貨又要去缺德了。

  公孫佳道:「那好,就先這樣。吳選……我看是教不好了,他還不如普賢奴!」

  單良道:「這個容易,他還不能死,那就廢了他!找個合適的機會,即使要廢,也要耗咱們的力氣的,這力氣不能白費,要給他結個大仇家。」

  榮校尉道:「好。你來定。」

  單良道:「等我見了計進才再說。吳孺人的消息也不能說沒有用,太子妃恐怕會召您進東宮。以後進東宮,小心。」

  公孫佳道:「我不會與她獨處的。」她與太子妃的立場是不可能一致的,沒有什麼好進行利益交換的。單獨相處完全沒有意義。太子妃打著她家業的主意,怎麼可能幫她獨立?那還有什麼好談的?

  公孫佳又問:「陳亞那裡,有新的消息嗎?」

  榮校尉搖搖頭:「陳府里沒有庵堂道觀。」陳家不像公孫家,自己府里就能有個廟,陳府的「佛堂」就真的只是一間屋子,給李姨娘用。大娘子倒有三間供了三清像的地方,那也是丫環婆子守著,就不養出家人。元崢與細谷都是在城郊找個破爛寺觀掛單,有事,陳府派人叫他們過去,並不住在陳府里。

  公孫佳道:「要設法住下。」

  榮校尉道:「是。」又提醒了一句,「陳亞並無異常。」示意這個事,他判斷的還行,公孫佳有點想多了。事已至此,他可以接受不去暗殺陳亞,同樣的,通過這件事,他也認識到元崢與細谷是有能力的,不想讓兩個有潛力的孩子在陳亞身上浪費時間。他想把二人調回來,加緊訓練,好早給公孫佳辦事。

  尤其是元崢,這路子走歪了,就離譜!

  公孫佳道:「正月本無大事,營里不也放假么?與其閑著,不如練一練先。」

  榮校尉道:「是。出正月,即調回。最遲不能超四月,元崢是個破綻,胡人長得快,什麼時候突然長出男孩樣子就壞了。」

  公孫佳道:「好。」

  榮校尉的目的達到,與單良分了工,一個去找計進才,一個計劃擬定新一批入府進修的名單——鍾黎也要來了,還得再找黃喜等人商量,調整一下府里的護衛。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榮校尉心情還不錯。

  他回到了自己的住處,處理著手頭的事務。除夕夜,幾乎沒什麼要辦的事,不過他還是習慣翻一翻收集來的情報,重新理一理思路。邊翻著戰死的舊部的遺孀遺孤的清單,盤算著他們什麼時候能到京,到了之後要如何篩選,心道:這人,要如童子營又或者義子營那麼忠心就好了。如果有一、兩個像元崢這樣有潛力的人,就好了。

  ——不知道元崢和細谷,怎麼樣了。

  元崢和細谷不怎麼樣!

  兩人的感覺糟透了。他倆努力想辦法留在陳府,走的路子都差不多——教唆用近乎巫蠱的法子爭寵。一個教李姨娘燒香灰和著街心土埋在門檻底下,另一個就敢掇攛陳大娘子拜邪神。還得是他們在旁邊「護法」,才能有效。

  兩個還沒經單良調-教就自發缺德的人,成功地在大年夜留在了陳府「鬥法」。最終似乎是元崢技高一籌,陳亞留在了李姨娘那裡。陳大娘子埋怨細谷:「你這法子,怎麼不靈?」

  細谷也有說道:「昨天不是留下了?也許是昨天損耗了,我再施法,您要有誠心,明天將軍一準來,」又順勢向陳大娘子討了五貫錢,「這是您給上天的誠意,不是給我的。」又向陳大娘子要一綹頭髮,說要作法埋到李姨娘那邊牆根下,經過她念咒,陳亞就在李姨娘那裡呆不住,心裡會想著陳大娘子。

  陳大娘子信了。

  細谷拿了頭髮,就溜到李姨娘門外,準備偷聽。身子還沒貓下去,就被元崢捂住嘴拽到了一邊,兩人大眼瞪小眼,一陣眼神交鋒,達成共識,一起蹲在了牆根邊上。

  屋子裡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兩人蹲得了無生趣,突然,裡面李姨娘大聲地□□著:「烈侯……」

  元崢與細谷的眼睛瞪得溜圓,一齊站了起來!這是什麼鬼故事?烈侯索命嗎?!烈侯,您有功夫顯靈,怎麼不回去看看自己的女兒?怎麼不去幫幫她?過來跟個姨娘較什麼真?您不對勁!

  接著是陳亞的聲音:「大聲!」

  什麼鬼?!元崢與細谷都驚呆了:難道不是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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