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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砍價

  公孫佳跟安樂縣公大眼瞪小眼。

  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這些賀州老鄉,沒想到還是大意了,安樂縣公平常在朝上是個隱形人,在靖安長公主面前乖得像個慫包,哪知道他還會來這一手?這往地上一滑一坐的熟練勁兒,怎麼看怎麼眼熟。

  公孫佳想了一下,臉有點綠——這不跟我在中宮裡坐地上是一個套路么?我是跟外婆學的,他是跟誰學的?難道是賀州的絕技?外婆不是說安樂縣公很慫、挺好應付的么?

  她這兒胡思亂想,安樂縣公坐在地上不樂意了。公孫佳嬌貴,這會兒地上還鋪滿了厚厚的地毯,坐著倒是不冷,但是自己放賴別人不搭理就太不給面子了!安樂縣公坐地上就哭了起來:「我的命好苦啊!」

  就沖這一聲,公孫佳就明白他為什麼能做宗正卿了——他夠會耍賴。都是自家人,誰不講理誰就贏了。

  公孫佳拄著杖站在他的面前,安樂縣公不哭也不嚷了,仰起頭來,吸吸鼻子看著公孫佳,一點也不楚楚可憐!

  公孫佳扶著手杖蹲了下來,跟安樂縣公講道理:「舅,您才是主官。」

  「你知道就好!主官叫你做事來了!」

  公孫佳道:「您怎麼也得愛護一下晚輩吧?」

  「小東西們要學會尊敬長輩,行了,甭廢話了,開始干吧!卷宗我給你留下來了,你先看著……」

  「且慢!」公孫佳說,「幹活可以,先講清楚了。」

  安樂縣公嘮咕了一句:「就知道這家的娘們兒沒一個是善茬兒。」之後才說:「只要你肯幹活,別的都好說。上任頭一天就告病的,我在這朝里二十年了,你還是頭一個!」

  元錚眼疾手快,扯了椅子上的墊子往地上一塞,公孫佳一鬆勁,坐墊子上跟安樂縣公講道理:「我這不是怕給您添麻煩么?我進宗正寺,好些人看著不順眼呢,我不得避一避么?」

  「誰敢?!」

  公孫佳沒被他干擾,續道:「再說了,我一個姑娘家,宗正寺全是臭男人……」

  安樂縣公截口道:「你站班的時候可沒這個忌諱!」

  「那不一樣!」公孫佳往後一仰,元錚飛快把自己墊在她的身後,當了她的肉墊。

  「怎麼不一樣了?想當年,咱家的女人,沒有怯場的!你外婆,」安樂縣公縮了縮脖子,「也是很厲害的。就更不要提元后了。」

  他拚命給公孫佳打氣,公孫佳就擺自己的難處,最近兩天才熟悉起來的「甥舅」砍起價來,越砍越親切。安樂縣公是慣常的摸魚划水,只要不耽誤他頂著個高官的頭銜混吃等死,就什麼都好說。在混日子這方面,他有著別人難以企及的天賦。

  公孫佳也有自己的考慮,能出仕領個正式的職位是她夢寐以求的,她出來就是要做事的,不但要做,還要做得漂亮,不做出些成績來怎麼謀個開府?

  但是宗正寺的職位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事先根本沒有人跟她通過氣,雖說還算合理,畢竟沒有準備。且這與她的預期有出入,如果是與兵事有關,那沒關係,都是熟人了。扔到宗正寺,這地方她是真的不熟,自己孤身一人闖進去?不是找虐么?這朝廷衙司,哪怕皇帝的親兒子闖進去,都得吃點暗虧的。

  這些事兒單良個缺德鬼給她講過,她也通過自己耳聞目睹知道一些。譬如交割,所有的卷宗一股腦都堆過來是一種交割法,內里缺頁少紙還要你簽字畫押認了是一種交割法,條條框框都理順了給指出重點又是另一種交割法。

  再比如辦事,彙報的時候講清楚重點也是彙報,拉拉雜雜把重點藏在廢話里也是彙報。

  她就一個人,跑到那兒去,親舅舅也是個不管事的,讓她跟底下一群小官兒鬥心眼兒?她樂意她的身體情況也允許,第二天頭疼病就得犯。再者,她站班當壁花是一回事,真要任職,就是狐狸進雞窩,那一窩雞崽子一準得炸窩,當她是侵犯了領地。

  所以她才當機立斷,先退一步,直接告病回家。她相信皇帝讓他到宗正寺就不會是扔過去養老,不管是誰,總得來一個人跟她聊聊。最有可能的就是宗正,因為宗正慫、不愛管事兒、怕靖安長公主,還是宗正寺的主官,而鍾泰不管事兒。再不濟,就是派鄭須過來把她拎到宮裡訓一頓,那她就更有得說道了。

  宗正過來,正中下懷,公孫佳與宗正的互相推諉、爭執倒有一半是在作戲,要真把她晾起來,她先得整宗正個人仰馬翻。

  宗正親自上門,公孫佳就知道了皇帝、宗正的態度,她也就端正了態度跟宗正殺價。她的要求也簡單:「我得時常在家,得許我在家裡看公文。」

  宗正道:「行!」宗正寺不算個忙的衙門,架不住頂頭上司帶頭划水,下面一個駙馬更是個水貨,這可就苦了其他人。以前那個少卿是他的族侄,也是活計多得做不完要帶回家的。宗正寺等是前朝,衙署都在宮城裡,官員跑去坐班,到時辰得出宮。忙的時候白天干不完,把下屬叫家裡接著乾的也有。宗正還想照此辦理,告訴公孫佳:「叫他們來拜見你都行!」

  公孫佳又說:「我這兒要添幾個文書,興許還有姑娘,以後萬一帶進去的時候,不許圍觀。」

  「行。」

  公孫佳道:「您得先容我把這些卷宗看完,得給我幾個月的功夫。」

  「那不行!」宗正說,「你要幾個月?」

  公孫佳伸出一個巴掌,宗正道:「你當這破地方有多少事用你管呢?不行,太久了!」

  一番討價還價,公孫佳從宗正嘴裡摳來了兩個半月。談妥了條件,宗正道:「行,別的事兒也不來煩你,前頭你那個表哥,他就是自己個兒太想出頭了才折騰出這麼多的事兒。要我說呀,咱們都這樣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麼事讓他們下頭的人去做。咱們流血流汗了一輩子,不就圖個享受嗎?你也不用太上心,哈。」

  公孫佳道:「聽您的。那我以後請假的事兒……」

  「行,我有數兒,只要你將日常公文做好了,請假包在我身上了,舅舅給你做保!」

  安樂縣公一開心,開始給公孫佳說實話:「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年輕的時候,剛做了這宗正,也是想做出一番事來的!九卿哎!等一上手才知道,這有多麼的麻煩!連出了幾個錯兒,叫陛下訓得……嘖嘖。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哎,我是說我,你們年輕人,份內的事還是要做的。」

  「哎。」

  弄了半天,他就是要找一個能給他辦日常公文的副手!竟不求什麼出色的地方。公孫佳就納悶了:「只是日常公文往來,底下的宗正丞、書吏之類也能做吧?舅舅何必跑這一趟來給我派差?」

  「那可不行,不能放心讓他們乾的,自家人遞上來的東西我敢簽。旁人遞上來的,你敢閉著眼畫押用印?他們呀,是有小心思的,我雖不太懂,也知道裡頭有貓膩,總之,也不能太放手了。你一定要自己干啊!」

  「好。」公孫佳想了想自己打算在宗正寺里搗的那些鬼,就知道安樂縣公的意思。看來安樂縣公也不是一無是處。

  安樂縣公見她答應了,爬起來拍拍屁股:「成,那我走了!你慢慢看。」

  公孫佳道:「哎,等等!帶來的卷宗咱們先具結畫押。」命人把安樂縣公帶來的卷宗給清點了,寫了張單子,讓安樂縣公畫了個花押,才放安樂縣公離開。

  安樂縣公道:「我就沒見過這麼小心的!」

  公孫佳說:「我還什麼都不知道呢,是您才說辦事要仔細的。以後辦得熟了咱們再隨意?」

  「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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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樂縣公來得快,哭得快,走得也快,以與年齡不相稱的速度爬上了車,飛快地離開了。

  府里,單良笑吟吟地說:「高!」

  公孫佳道:「運氣好,遇到陛下罷了。」

  單良道:「恐怕這也是考驗。」

  公孫佳道:「陛下一代英主,他更務實。只要我能將這些事情做好,怎麼做他不會太挑剔的。」考驗是肯定的,比如她一個女子要怎麼在朝中立足,沒有點真本事拿出來,豈不是坑了皇帝白為她出力?皇帝的便宜是好占的么?同樣的,只要她幹得好,皇帝必有回報。

  公孫佳道:「先生,咱們合計一下。」

  「在下雖為烈侯掌過些文墨,對些個委實不熟。」單良謹慎地說,現在是比較關鍵的時刻,容不得他打腫臉充胖子,萬一誤了事,他得悔死。

  公孫佳道:「不是說這個,兩個多月呢,怎麼也弄出來了。我是說,怎麼把下面的官兒都收拾一回?」

  那這個單良就熟了:「甭用多麼費心,一點一點的來,先摸底,而後要分而治之……」

  不錯,跟自己想的一樣。公孫佳說:「剛好,小舅舅也是少卿,公務不熟,人總能認識幾個的。慢慢的請他們過來,一點一點的搞。」

  「是!」

  「還有,有要些書吏。」公孫佳考慮了,她不但需要一些男性的文士,還得有一些女人幫忙。她不客氣地點了單宇的名,讓單宇以後白天跟她這兒辦公,晚上跟單良學習。年紀小沒關係,她掌家的時候也不比單宇現在大。

  看了一眼元錚,公孫佳道:「小元也算一個。可這也不夠呀,薛維家的那個,字還沒識全呢。八郎那兒,也不肯將娘子借給我。」

  單良道:「恐怕,先是借不來八娘那樣的人的。」也就是些識字的奴婢又或者心腹之類才行。名門淑女是想都不要想的,公孫佳有官有爵,難道她還能給這些幫忙的女孩子都弄個官職么?人家是有家族有父母的,誥命就樂意,這種官職,恐怕是不行的,公孫佳這是特例。還是自家奴婢里尋識文解字的更方便些。

  公孫佳道:「先理卷宗……」

  說話時,容逸與江仙仙到訪,公孫佳道:「快請!」她本來跟容逸約好了,散朝之後去容府拜訪的。事出突然,宗正突然要她頂缸,她請了個病假跑回家,容逸不放心,帶了妻子過來「探病」。

  兩下打了個照面,江仙仙拉著公孫佳的手說:「看著還好,他們說你病了,嚇了我一大跳。這朝上的事兒,是挺大的,可別忙壞了。」

  公孫佳道:「本該去拜訪的,事出突然,我只好躲回家來了。你是知道的,我對這些衙署里的事從來沒沾過,要我做事,我有些心慌。也沒個人教我的,索性回家避上一避。」

  容逸已經猜著了,說:「本朝開國未久,宗正寺的事務並不多,您先依著舊例辦。這些事兒不用教,做幾件就能明白了。對了,我記得……二十三郎也在宗正寺。」

  宗正寺里並不是所有的官員都是皇家的親戚,級別再低一些的就是普通官員了,更低層的官員甚至可能是小吏辦事精明升上來的。只是這種由吏升成的官,前途一般都不很光明。

  公孫佳問了這容氏子弟的名字,說:「那可巧了,我正怕自己不懂,還請十九郎為我引見。」

  「這是自然。」

  公孫佳道:「我要拜訪,也是想請教這些事兒的。還有就是……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是我能夠為尚書做的?」

  容逸道:「你果然是個爽快人。」

  公孫佳道:「我整天過得亂糟糟的,有什麼事不能拖延,拖來拖去的怕誤事。」

  容逸道:「你我兩家已是姻親,何必想這麼多?待有事相求,我必不迴避。」

  公孫佳笑道:「好!對了,二十三郎……」

  「我明天給你帶來。」

  「謝啦。」公孫佳沒再問容逸要什麼回報,容家有人在宗正寺里,如果無意外,提拔這個人就是了。容家有什麼想知道的訊息,從自家人口中也能知道。這個人情,還是記著吧。

  容逸卻覺得公孫佳這一手告病挺妙的,他與容尚書原本還想勸公孫佳暫斂鋒芒、以待時機,現在一看,也不用勸了。與這樣一個明白人結盟,心裡踏實極了。容逸與江仙仙笑著離開了公孫府,在門口與一輛馬交錯而過。

  江仙仙道:「我看那輛車有些眼熟,可惜想不起來了。」

  容逸道:「左右是去她府上的,你要想知道,明天我帶二十三郎來的時候問一句?」

  江仙仙始終有些好奇,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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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的是喬靈蕙,妹妹這麼爭氣做了少卿,她也為公孫佳高興。派人從國子學里接了兒子余盛,拖家帶口來給妹妹道賀來了。

  公孫府里,鍾秀娥還沒走。公孫佳見客的時候鍾秀娥正在後面忙,把女兒辦公務要用的東西都給理了出來,她辦這個比阿姜要順手得多。

  忙完了,大女兒一家也來了,鍾秀娥道:「那可太好了!一家人一塊兒吃頓飯!普賢奴也接了來了?正好!」

  余盛可一點也不覺得好!

  公孫佳已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以前她在花廳里見客,現在是在定襄侯的正廳里。兩排侍女雁翅一般展開,一半人穿裙裝,一半人穿戎裝,非常有氣勢。最好看的還是阿靜姐姐,她又長高了一些,穿著男裝更俏麗了,也按著佩刀。

  問了好、道了賀,餘威道:「我爹今天當值走不開,叫我來道聲恭喜。太不容易了!」

  公孫佳道:「都是大家幫襯,余伯伯沒少照顧我。」

  自家人有這幾句也就夠了,公孫佳就問余盛在國子學里怎麼樣,有沒有人欺負。萬一有人因為她的特立獨行對她外甥有意見,只管回來跟她告狀。又加了一句:「放心,那邊兒祭酒是江家的人,認識。」

  余盛抱上了金大腿,些許側目也不當回事。在國子學里,他找了正常的穿越人士該有的優越感。裡面的精英他不敢比,但是精英也少,更多的是紈絝二世祖普通人。他在裡面還能吊到上游的車尾,心滿意足。開心地謝過了小姨媽,說自己挺好的。喬靈蕙誇了兒子一回:「月考得了優呢!」

  余盛偷偷看了元錚一眼,喬靈蕙正跟公孫佳說:「是在你這兒學得好,要不是你,他進國子學也要挨博士的打,普賢奴,還不謝謝你阿姨?普賢奴?」

  順著余盛的目光看過去,喬靈蕙道:「咦?阿靜長高了!越發出挑了!你這兒真是養人,這些丫頭一個賽一個的好。」

  公孫佳笑道:「什麼阿靜?我這兒沒阿靜,他是小元,也不是丫頭,是個小子。」

  「?」

  「元錚,來見過喬大娘子。」

  啥玩兒?元錚?什麼元錚?元什麼錚?錚什麼元?什麼丫頭小子?

  余盛崩潰了!

  作者有話要說:攢班底不容易的哈。

  那會也不是很興振臂一呼,各家名門把閨女送一個沒開府的年輕姑娘手下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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