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該死
紀炳輝話一出口, 滿座皆驚。
紀炳輝不滿地掃視一周,道:「都是什麼樣子?這樣的事情又不少見!」
眾門生又用眼神催著他的長子說話,「眾望所歸」有時候也挺煩人的, 被「公推」的那一個也只好開口了:「阿爹, 今時不同往日, 往日天下紛擾, 這搏殺之事多得是,近些年來這樣的事情就少了, 好手也少了。最近一次還是……咳咳。」
他說完了,又狠狠地瞪了那些推他出頭的慫貨, 群慫也只好哼唧著說:「司空/老師,犯不上。她興許自己就死了。」
紀炳輝見他們這個不肯頂上的樣子,不由暗生惱意, 慢條廝理地拿起茶盞來, 拿碗蓋撥了撥浮葉又吹了吹,緩啜了一口, 說:「既犯不上,你們怕她做什麼?你們自詡國家棟樑,能讓你們同時這麼忌憚,她還不該死嗎?」
眾門生、眾子孫原本擔心的是他發怒,都在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看他喝茶的動作都煎熬得要命,心思轉著怎麼說服他,以免被他坑出去送死。李銘是做得過份了些,有那個結果也不怪人家報復。可是!誰能說紀炳輝當時不知道?誰敢保證他沒有暗示李銘想個辦法去解決?不能!再說得誅心一點,李銘明確向紀炳輝彙報了,紀炳輝會阻攔嗎?
那結果不就是一個死?
是以大家都不想先出頭, 紀炳輝自己動念了,請他老人家先動手,大家可以跟上。
可紀炳輝就是紀炳輝,他一句話就點醒了眾人,眾人不由脊背生寒,已有人說:「叫她再這麼驕橫下去,那還得了?!」
也有老成穩重的人對紀炳輝提出了疑問:「老師,定襄此去是為了朝廷社稷,中途刺殺她……這……恐怕不妥吧?」
紀炳輝聽聲音就知道這是他的一個很頭疼的「學生」,墨釗,人品還是不錯的,忠厚又守禮。可有時候,忠厚守禮它也不是個好品德,容易拖自家人的後腿。
不過墨釗這個問題紀炳輝倒是很快給出了答案,他已經想明白了計劃了:「誰說老夫現在就要她死了?讓她圓了出風頭的心愿,等她班師回朝。」
墨釗嘆了口氣:「也好,總不至於誤了國事。到時候征北凱旋,請讓他避嫌不要同行。」
紀炳輝冷笑一聲:「她惜命得緊,哪裡會與不信任的人同行?」越想越生氣,公孫佳身邊隨時都會帶著護衛,除非是在宮中少數幾個場合,否則都被護得死緊。開始以為是她家長輩的關愛,現在回想一下,必是她自己的城府!真是可惡!居然欺騙世人!
調子定下了,最好拿大義來唱反諷的人也閉嘴了,接下來就該商議一下怎麼行刺了。回程這個時間段選得不錯,因為公孫佳上前線,面對的是未知的危險,路上必然是警惕的。凱旋的時候,心情愉悅必然放鬆警戒,她不放鬆,手下的人也要鬆懈,以紀炳輝的經驗,這個時候吃酒賭錢之類的事情會比別的時候都多。
他要出手,就不會是呂氏姐弟那樣沒有規劃,又有群策群力,完整了這個計劃。時間定好了,人選也定下了——令死士假扮胡人。紀炳輝越來越喜歡北方的那個「國家的敵人」了,因為他們,紀宸有了翻身的機會,因為他們,行刺也有了甩鍋的對象。
紀家也是從戰亂年代過來,並且屹立不倒的,養點死士並不稀奇,他家裡也有私兵。命令布置下去,先派人去踩點,專等公孫佳回程。紀炳輝則不動聲色,在朝廷里留意公孫佳的消息。最好是能夠找一個看起來與他們沒有聯繫的人,向皇帝進言,一旦凱旋了就讓公孫佳第一個回來。理由都是現成的,她可是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怎麼能在外面吃苦呢?
商議定了,紀炳輝道:「出門之後,忘掉剛才的事。」
眾人一齊應聲,紀炳輝又端起了茶盞,他的兒孫們會意,開始送客。
~~~~~~~~~~~~~~~~~~~~~
「該死」的公孫佳此時心情很好,雖然有些顛簸,身體也還能吃得消,連個噴嚏都沒有打,坐在車上跟薛珍聊著天兒,問薛珍在家時的情況,讀過什麼書,武藝是跟誰學的。還對薛珍說:「我看阿榮訓練他們,都用的同樣的法子。天地分陰陽,人世分男女,男女本不同,他們用男人更習慣的法子,女人照著練自然更吃力。你自己琢磨琢磨怎麼適合你才好。一時琢磨不出來,就與阿宇她們一塊兒想法子。這個我可幫不了你們啦。」
皇帝要她做「監軍」而不是什麼「軍師」之類,是將她的位置放在一個超然於燕王之外的層面上,並非將她置於燕王之下。忒方便!公孫佳對皇帝充滿了感激。
感激再加個欽佩,行止間就不自覺地有點模仿皇帝的意思,她自己還沒發現異常,單宇已經悄悄多看了她三眼,又多看了薛珍兩眼。心道:君侯今天心情可真不錯,對阿珍似是更有耐心,是更喜歡阿珍嗎?我武藝也還可以的嘛……
單宇對薛珍沒有對元錚那麼重的敵意,一是薛珍的課業慘不忍睹,對單宇的業務構不成威脅,二是薛珍有點憨直,對單宇的地位也構不成挑戰。所以單宇還能冷靜,更因為有了薛珍,公孫佳就把她們兩個女孩子留在身邊,讓元錚出去巡邏隊伍了,單宇心裡還挺美,跟著聽了一路。
聽得出來,公孫佳有點栽培薛珍的意思,但是口氣里也有點惋惜,似乎對薛珍死活學不進去也是沒轍的。
薛珍性子有點直,跟公孫佳正說到:「婢子從小看阿娘被阿爹打,長大一點了看嫂子被哥哥打,後來阿姐出嫁了,也被姐夫打過,打得狠了阿爹才會打姐夫的麻煩,一兩巴掌都不當回事兒。阿娘脾氣不好,嫂子卻是個好性子的識字娘子,阿姐也是個抓家的人。讀書識字是沒用的,賢良淑德也只是少挨兩巴掌,她們不用做錯什麼,只要別人心情不好就免不了吃虧。可是很奇怪,哥哥心情不好的時候,從來不敢打阿爹出氣,他打不過!只有拳頭夠硬才行!」
單宇道:「她與我一道住,我教她吧,」又說薛珍,「現在不一樣了,你在君侯座下了,沒人能欺負你!可你得變得更有用。」
公孫佳含笑道:「別逼她,你先教她寫自己的名字,會寫『求救』、『危險』字樣,遇到急事兒好捎信保命。阿珍吶,這可是與拳頭硬一樣要緊的東西,這個總能學吧?」
薛珍低聲道:「君侯身邊有阿宇姐姐,她不會讓您有危險的,就不用我學了吧?」
公孫佳沒好氣地說:「我說的是你!」
單宇有點驕傲地推了推她:「傻子!是教你保命求救呢,還有不好高聲叫喊的時候呢!你當跟在村兒里,挨了打一邊嚎著一邊往外跑?上了陣,落了單,有人搜捕你,你就得藏起來了。哎喲,薛千戶不教你的?君侯,我帶她去先講點兒吧,光知道出傻力氣能幹什麼呀?」
公孫佳道:「去哪兒?」
哦……還在車上……單宇拉著薛珍縮在一角,先教她寫名字,姓名她是認得的,就是寫得不好。車上也不太適合新手寫字,單宇只得作罷,縮在角落裡唉聲嘆氣的,逗得公孫佳笑了:「你們的日子還長著呢,有的是時候讓你教她。」
說話間,元錚的聲音響了起來:「君侯,燕王處來信。」
車與馬都在行進中,元錚的手卻穩穩地從車窗穿了進來,遞進來一封信。單宇接過了信,請示:「念嗎?」
公孫佳道:「你打帘子,我看看。」上面用了火漆封印,非常正式的一封公文。
公孫佳拆開了信,車馬搖晃,單宇有點焦慮:「要沒什麼大事兒,我給您念吧,別晃著了眼睛。」
公孫佳的表情卻越來越平靜,不是親近的人看不出來,她的心情已經不太妙了,單宇日常琢磨她,已經不敢再嘮叨了。公孫佳慢慢地看完了幾頁紙,說:「很好。」
單宇不知道是什麼「很好」,等到扎了營,公孫佳召了幾個親近的人來,說:「沿途加強戒備!外人的宴請一概不接!都把皮給我繃緊了!左、右兩路等著咱們收拾呢!」
眾將一聲:「遵令!」極有氣勢!
他們都是有經驗的人,知道一旦有「不接宴請、不見外人」這樣的命令,就意味著是讓他們提前進入狀態,接下來會有要他們出力的事情。軍人出力,就代表著戰爭,也要看跟著誰上陣。跟著公孫佳,他們放心,贏是肯定的,功勞犒賞還能拿到手,如何不樂意?
各人去準備之後,元錚也要去巡視他的隊伍,公孫佳道:「你留一下。」元錚與單宇就都在她的跟前,榮校尉一直站在公孫佳身側沒有動。單宇低聲對薛珍道:「你現在到門口守著,別讓亂人來打擾。」薛珍先看公孫佳,見她點頭了,才一抱拳,提著刀出去守在帳門外。
公孫佳道:「都看看吧。」
榮校尉先看,看得臉色駭人極了。元、單二人傳看了,都有火氣。消息是燕王送來的,正式的公文,寫的是他已與胡兵交戰過了,「互有勝負」。
榮校尉點評:「他吃的虧一定更大。」
接著寫,他拿到了俘虜,通過審訊,知道了一些之前朝廷沒有打探到的情況。「不敢隱瞞」,所以行文,一份得給監軍,讓她熟悉情況,另一份必然是發到了御前。據俘虜的供述,如今的汗王之所以這麼溜,是因為之前南下過。
還與前番鍾源受傷的那次有關係,就是紀宸與朱羆根本就沒有配合,漏了的那支胡兵。他並不是那個小王,是小王手下的悍將。主從二人逃回王庭之後,悍將輔佐小王,后弒君自立。他自己本就是將領,又深知地理,頭上還沒有個平庸的君主拖後腿,這一仗打得順風順水。
燕王雖說「互有勝負」,字裡行間卻透出來對方打得挺好的意思,可見榮校尉的點評是對的,燕王吃了虧。吃了虧的燕王是絕不會為紀宸隱瞞的,原本他可以不這麼早地告訴公孫佳,但是公孫佳這個監軍,她跟紀家也是有著血海深仇的!那就沒什麼顧慮了,燕王提前告訴了公孫佳。
以這一封信為起點,一路上公孫佳不斷地收到了燕王傳遞過來的消息。內容豐富,偏見必然是有的,公孫佳也從裡面揀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這一日,公孫佳停在一處小縣城,前來迎接的是個熟人——吳選。
手上拿著燕王的告狀信,信里寫著安定王真是個拉胯的小廢物,面前是廣安王的小舅子,公孫佳心道:有趣。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1】姜太公,就是釣魚那個,傳說中八十歲遇到文王,開啟了嶄新的事業,活到了一百二。甘羅,嚴格說來不是做丞相,是卿。十三歲就死了,emmm……
文里的典故,我要再瞎編個架空世界的人名套進去,看起來就會覺得有點滑稽了哈,就還是用的咱們熟悉的,大家意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