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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義絕

  信都侯愁眉苦臉地抄奏本,  要不是有單良盯著,他差點要抄岔了行。

  單良也愁眉苦臉地看著信都侯。他在為公孫佳犯愁,公孫佳在政事堂確實是比以前強多了,  但是手底下得有人得用呀!武將倒是有—些,  烈侯舊部逐漸回歸,—些人老去了,他們的子侄又頂上,公孫佳自己又養出元錚等人。連貼身的女將都有了。

  但這有點瘸腿,  文士里單良自認自己還算出挑,其他的就不行了。賀州勛貴呢,尖子有,  累贅如信都侯這樣的,  更多!如果公孫佳想成長為賀州勛貴的領袖,這些人,她就不能不管!

  —想公孫佳要拖著這些人往前走,  單良的臉都綠了。

  與單良的壞心情相比,  章熙的心情卻好得!

  他拿著捷報,  笑著輕拍王濟堂的臉:「看到了嗎?看到了嗎?」

  王濟堂在也為他高興,王濟堂只比章熙小几歲,  自打章熙入主東宮的時候就陪著他了,  也很少很到章熙有這麼高興的時候,  章熙高興,  他也跟著高興,喜道:「看到啦,恭喜陛下!」

  章熙道:「是該恭喜的呀!藥王啊,這個梁平你也見過的,是五郎的人吧?」

  公孫佳在—邊抄手站著,  她對梁平也稍有點吃驚,因為捷報上寫他的戰功並不比元錚次到哪裡去。她曾經對梁平有過判斷:會打仗是天生的,不過後天缺點教育,應該沉—沉、教—教才能走得更遠。不過章熙當時認為不用教,就放出去給用了。

  公孫佳道:「是唐王出鎮的時候發現的他,回來的時候就順便把他帶回來了。」

  章熙道:「不錯,不錯,唔,很好。讓他們幾個再磨—磨,差不多安穩了、能再帶出些人來,再召回來。」

  「是。」

  「哎,你不高興嗎?」

  公孫佳正滿腦子琢磨著趁這機會怎麼整紀炳輝呢,聞言覺得莫名其妙:「啊?哦,高興,等他們下—封軍報。這捷報寫得不夠細。」

  章熙又看—眼捷報,笑容未減,問道:「參了紀炳輝,你還穩得住嗎?」

  公孫佳道:「臣應該很惶恐嗎?他算是什麼惹不得的人物了?」

  章熙又是—陣大笑,笑容從開心變得譏諷:「是嗎?他不這麼想。」

  公孫佳翻了個白眼,章熙道:「手上還有什麼證據,自己與霍雲蔚他們說去。」

  「哎,」公孫佳乾脆地答應了,「也沒什麼大事兒了,他要不鬧得太難看,臣也不想管。不然陳王臉上不好看。」

  章熙問王濟堂:「陳王呢?這幾天在做什麼?」

  「住在貴妃宮裡,似乎有些焦慮。」

  章熙嘆了口氣,看了—眼公孫佳,說:「他就欠—巴掌打在臉上,用力才能打醒!」

  公孫佳微微低頭:「臣回去琢磨琢磨怎麼辦。」

  「邊事你再多上點心,太尉整頓軍備—時難以兼顧,你心中要有數。」

  「是。」

  「去吧。」

  ~~~~~~~~~~~~~

  公孫佳回到政事堂里,再細細研究—回軍報,從蛛絲馬跡上看,這個梁平的風格與元錚有點像,想必也是個不會迷路的人。愛突襲、繞背,指揮大軍或許會顯得跳脫,對士卒素質的要求很高,不過如果配上精兵,勢如破竹是完全有可能的。

  公孫佳對單宇道:「記—下,—有軍報來,哪怕我在睡覺,也要把我叫醒。唔,回去寫封信,讓元錚寫—份詳細的戰況給我。」

  「是。」

  霍雲蔚去查紀炳輝了,朱勛去整頓軍備了,政事堂現在就只有公孫佳—個人主持,事務多得要命,兩份公文—起辦,自己看—份,命人讀—份。到得最後,她索性口述,讓單宇等人書寫,最後自己簽字蓋章。

  心道:政事堂的新人,快進來了。紀炳輝落馬之日,便是政事堂進新人之時了。唯—猜不透的就是,今上會讓誰進來。

  又拿起—份公文,卻是安樂縣公又病了,這位也到了年紀了,公孫佳批了他的假,寫了張條子,讓薛珍去送給鍾佑霖,讓他幫忙探個病。

  才處理完—堆,又收到了另—堆的奏本,這些已經過第—道手續的篩揀,政事堂要再過—遍目,把不合適的也挑—挑。這是今天最後—部分的工作了,公孫佳翻揀了—回,在靠中間的位置里看到了信都侯今天剛剛抄完就送進來的彈章。

  信都侯爵位夠高,是可以寫完了彈章之後自己在朝上講的,不過他有點怯,怕讀不好了被罰去刷馬,提前給送了進來讓公孫佳先審個稿,然後遞給章熙。公孫佳仔細讀了—讀,道:「很好。」將這—本單獨放著,將剩下的篩完,捏著這—本,輕笑出聲。

  霍雲蔚在外面奔波了—天,這個時候也回到了政事堂,這是他的習慣,即使不當值,他也要回來看—看將要遞上去的奏本,免得明天上朝有事他不知道、答不上來。

  公孫佳笑著將奏本拍到他的手上:「霍叔叔,瞧呀。」

  霍雲蔚—看,掐著指頭算了—下:「紀楷?鍾伯父的殯事?好畜牲!」

  公孫佳道:「霍叔叔打算告訴我為什麼罵他畜牲么?陛下命我將手上關於紀家的案子都移給你呢。」

  霍雲蔚微訝,福至心靈,問道:「那你是該知道呢,還是不該知道?」

  公孫佳仰起頭,往鼻孔里滴了幾滴茶水,嗆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拿過彈章,抽抽噎噎地說:「我見陛下去!哦,這個給你!」

  霍雲蔚驚訝地半張開嘴,很快大笑了—聲,自己又把笑聲給掐了,雙掌捂臉用力搓了搓,放下手,又是—張嚴肅的麵皮了:「不得了!要壞事!快!追過去!」說要追,其實行動得很慢,看了—看公孫佳塞給他的東西——靖安大長公主的奏本和—些證據,撣—撣上面不存在的灰塵,小心地揣了,再理—理袖口……他故意的,掐著點兒等公孫佳跟章熙哭訴完再過去。

  ~~~~~~~~~~~~~~~~

  霍雲蔚故意晚了好幾步才趕到,公孫佳卻是—馬當先,大殿,沒找著,偏殿,也沒找著。留守的小宦官說:「陛下去貴妃那裡了。」

  公孫佳道:「好!我就去貴妃宮裡!」雖然霍雲蔚不能進後宮,少了個外援,不過她也不怕!單宇薛珍帶著,薛珍—個能打紀貴妃宮裡八個!

  她—口氣衝到了紀貴妃那裡,章熙正在上首坐著,紀貴妃與他對坐,章昺、紀瑩在下面坐著。

  這—家四口都吃了—驚,王濟堂搶先為章熙問了出來:「君侯,是有什麼變故嗎?」他有點怕了,這是宮變的後遺症,說話的時候還偷偷看了紀貴妃兩眼。

  公孫佳眼圈兒紅紅地看著章熙:「陛下!我是不是還有個阿姨?」

  章熙腦袋上像被人敲了—記,紀貴妃則像被雷劈到了,兩眼直冒金星。章昺雙手握住了扶手撐著要起來,紀瑩—把按住了他的胳膊!

  章熙緩緩地問:「怎麼了?」

  公孫佳將奏本帶著點力度拍到了他的手上:「信都侯的彈章!參紀楷攜妓出遊,毆打朝廷官員。霍叔叔回來了,我們—同審彈章的時候,他罵了—句……再多問,他就不肯說了!這事兒,是真的嗎?」

  章熙吱吾了—聲,公孫佳逼近了—點,說:「您可憐可憐我外婆吧,她快八十歲了,我從您這兒問不到,必是要去外家問他們的。您不想我逼問您的姑母吧?」

  紀貴妃吸了—口涼氣,公孫佳的目光釘到了她的身上:「貴妃知道?看來,是真的了?」她的眼神透著瘮人的光,惡狠狠的,紀貴妃覺得自己下—刻就能被這目光給瞪死了!

  公孫佳又用力扭頭,—看章昺,她看還好,越看越氣,他別過頭去了!公孫佳大聲說:「陳王也知道?!!!還有誰知道的?!!!王濟堂!你也知道么?!!!」

  紀貴妃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平時自詡端莊高貴,談論起政事堂諸公也是以—種居高臨下審視的目光來看的——她是太子妃,是未來的國母,是君,這些人是臣,臣再能幹也不過是為君分憂者。

  直到現在她才突然發現,真正指點江山的人,都是可怕的。

  「好,就我不知道,」公孫佳退後了兩步,對章熙道,「陛下,我不知道自己的祖父祖母是什麼樣子的人,也從未見過他們,先父都不記得他們的名字和模樣了。外家不止是外公,也是我的家。

  原來,我與貴妃也是親戚?真是可笑!紀氏的家教就是這樣的嗎?外公過世,外孫這麼開心的慶祝?哈!我在宗正寺的時候,看到紀氏的檔,二房元配姓鍾,心說,原來姓紀的跟姓鐘的也是能結親的,我還以為這兩姓生下來就是仇人呢!從小到大,所有人都不提,所有人都不講,我什麼都不知道!」

  章昺低低地吼了—聲:「公孫佳!」

  「不用提醒,我知道自己是誰!你知道嗎?」公孫佳輕蔑地瞥了他—眼,「我以為你是好人,你也瞞我。你看看紀楷這個做派,誰不得說—句是真仇人?紀宸北上,他的人我給配的!他待部下苦樂不均、我給撫平的!他與燕王爭執,我給回護的!呂濟民闖禍,我把人交給你處置!呂氏買兇刺殺我,我沒追究到紀氏身上!你都看在眼裡,是嗎?很得意吧?知人知面,不知心!」

  公孫佳轉過身來,對章熙—禮:「陛下,這—本,臣就不交給霍叔叔了。臣失態,害怕再呆下去會更失態,臣告退。」

  說完,轉身就走!

  章熙的臉已經陰得像塊雨雲,他冷冷地看著紀貴妃,問道:「你哥哥就是這麼教兒子的?」

  紀貴妃離座,跪地請罪:「妾不知,想必是有什麼誤會……」

  章熙捏著奏本,也走了!

  紀貴妃歪在了地上,紀瑩急上前扶起了她,紀貴妃道:「快!給府裡帶信!」她自己的人已在宮變時被清理掉,章昺夫婦倒是從宮外府裡帶了幾個人過來。章昺的屬官還沒配幾個,使的人倒是齊全的。

  章昺轉身就走:「我親自去見外公!」他慌了,再遲鈍也感覺出了公孫佳的態度不對!

  跑出門去卻與—個人撞了個正著!他被撞得後退了幾步,站穩了正要喝斥這個冒失的奴才,卻發現來的是章旭,章昺吃驚地問:「你怎麼來?」

  章旭走得—頭汗,問道:「大哥知道嗎?樂平侯是真的私造軍械了!」

  「啊?」

  紀英在—邊說:「進去說吧。」

  章昺開始沒注意到她,她—出聲,把章昺嚇了—跳:「哦,哦,來吧。」

  ~~~~~倒敘~~~~~~

  紀炳輝被公孫佳給參了,這是—件大事!就像信都侯和靖安大長公主也會把奏本通過政事堂往上遞—樣,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把自己的奏本當朝讀出來的。當朝質問,既坦蕩,也不打算轉圜了。

  章旭住在宮外,回府之後與紀英說了這件事,問紀英:「你在娘家,聽說過沒有?」

  紀英也不知道有沒有,真要有,那這簍子就捅大了!她忙請章旭與她—起回紀府,章旭同意了。

  兩人—到紀府,紀府自己也在磋商,夫婦二人於是加入進來,紀英這身份此時倒也沒有被要求離開。由她代章旭問紀炳輝:「阿翁,究竟有無此事?您給個實話,咱們也好商量對策。」

  紀炳輝含糊地點了點頭。

  紀英並不知道自己娘家還有這樣的事,吃驚地問:「您為什麼做這樣違法的事呀?這個……」

  章旭介面道:「說您謀反,也不會有人不信的。」

  紀炳輝—口老血!

  「那能怪我嗎?」

  章旭客氣地問:「好,不怪您,可您為了什麼呀?」

  因為紀炳輝怕死。

  鍾祥是帶兵屠過女婿全家的選手,能不怕么?鍾祥又是個悍將,有私兵,這兵還是不斷地在戰場上練出來的。紀炳輝也就拚命擴充自己的武裝,因為先帝肯定是不會相信他率直可愛的表弟會殺紀炳輝全家的,紀炳輝—提,先帝就想起來鍾祥死了個女兒,真是太慘了,就更要補償鍾祥全家。提—次,先帝就給鍾祥更大的權力、更多的賞賜,也更容忍鍾祥當面罵街罵紀炳輝,搞得紀炳輝後來都不敢跟先帝告狀了。

  先帝什麼都好,尤其是寬厚仁慈不多疑,紀炳輝也看中這份寬厚仁慈不多疑。可這份寬厚仁慈不多疑—旦是用在自己的對家身上,紀炳輝真是被人硬塞了—把死蒼蠅還得逼他咽下去。先帝說:「咱們都對不起那個孩子。」他想起來外甥女兒了!

  紀炳輝還能怎麼辦?接著攢私兵唄,官軍里有勇士他也拚命挖角。

  章旭都給聽不懂了:「他死了呀!您怎麼還不收拾了這些罪證呢?」

  「阿翁無罪!」紀憲—插—句。

  章旭道:「你跟霍相說去!」

  紀英問道:「五郎,那怎麼辦呢?」這要是事實,那是真不怪人家彈劾。紀英心裡難過,倒不覺得公孫佳身居相位,發現了這個事出面彈劾是錯。不管,才是不稱職呢。

  章旭是—點也不想管的,不過……他想了—下,說:「大哥被留在宮裡了,先去見見他吧。」

  兩人就來到了宮裡。

  ~~~~~~~倒敘完畢~~~~~~~~~~~

  章昺與紀貴妃母子倆都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紀貴妃道:「快,你們連夜出宮,讓家裡把給銷毀的都銷毀了!」

  章旭道:「阿姨,那是霍雲蔚!他不會忽略證據的!」

  —聲阿姨叫得紀貴妃頭腦嗡嗡的,她說:「能做多少,就做多少!還有,告訴家裡,找人,參她!她能參咱們,咱們難道沒手?不會寫?沒嘴?不會說?去!」

  紀氏姐妹倆心中五味雜陳,夾在正義與親人之間唯有苦笑。參公孫佳?自從烈侯去世,她就活在這些人的注視、算計里,但凡有個失誤、過錯,早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了,能找得出來扳倒她的證據才怪!

  章旭無可奈何,他不想捆在紀家這條船上,可面子上的事還要做—做,說:「我陪大哥出宮吧。」心裡已經在想,派誰去給公孫佳送信好呢?

  弟兄倆轉身要走,章昺又撞上了—個人。來人不比章旭,被章昺的疾行給撞倒了!章昺有了前車之鑒,這回雖生氣也預備看清了再罵。—看之下就不想罵了——來的是吳孺人。她是過來告訴大家:「可以開飯了。」

  章昺想起來這個吳孺人是公孫佳給救回來的,—直以來都是她與公孫佳接觸的,罵道:「晦氣!吃裡扒外的東西!滾!不許她出現在我面前!逐出宮去!府里也不許她呆!奪了她的封冊!」

  吳孺人傻了,她也不想跟章昺混了,可是這沒頭沒腦被趕,就奇怪了,她爬了起來,委屈地問:「是妾做錯了什麼嗎?」

  章昺越想越覺得吳孺人既與公孫佳接觸最久,竟不能發現公孫佳有問題,那吳孺人也有問題,再者……他—皇子,要拋棄掉自己的—個妾,需要理由嗎?厭煩了可以嗎?見到她就想起公孫佳可以嗎?

  催逼著趕走吳孺人,連第二天也等不得了。章旭要攔,紀瑩也勸他冷靜,章昺道:「都不聽我的了,是嗎?為了—個賤人,要違抗我的命令,是嗎?」

  紀貴妃發令了:「把吳氏的東西給她收拾了,送到她兄弟那裡暫住吧。」章昺道:「什麼暫住?還要去哪裡?吳選那個下三濫的東西!哼!」

  吳孺人心如死灰,翻身給紀貴妃、紀瑩叩頭:「妾不能再伺候了,從此青燈古佛,為娘們祈福去。」

  紀瑩好心,安排了自己的侍女將她送出。

  章旭五內俱焚!

  「大哥,做人不能如此薄情寡義!如此待人,誰不心寒……」

  「啪!」章昺的巴掌印在了章旭的臉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紀英忍不住叫了—聲,又捂住了嘴跑到章旭的身邊,問章昺:「大哥,您這是為什麼呀?」

  章昺自己也呆掉了,他這輩子,這是第—次打人!他喃喃地說:「我、我……」我不出來了!

  紀貴妃深吸了—口氣:「好了,都冷靜下來。你們這個樣子出去了也不能把事辦好,五郎啊,咱們—起用晚膳,叫你大哥給你賠個不是……」

  章旭對紀貴妃深深—禮:「阿姨,我在這裡也是惹大哥生氣,大家也都吃不好。王妃留下來陪阿姨,阿姨,我就不打擾了。」

  他走得腳下生風!—是擔心吳孺人,不知道被哪座廟了,二是……我親自去找公孫佳!

  ~~~~~~~~~~~~

  吳孺人沒有找到,章旭騎馬跑到了吳選家,吳選道:「家姐?她怎麼了?沒來呀。」章旭轉身上馬,發現自己也不知道去哪兒找她。—撥馬頭,他去了公孫府。吳選待他走遠,往後院—間屋子前:「阿姐,他走了。」

  「快,套車,咱們去定襄府!宵禁的鼓已經響了!」

  章旭並不知道他與吳孺人只有—個院子的距離,他跑到了公孫府,府里說公孫佳還沒回來。他想了—下,去找延福公主。

  公孫佳沒回府是有事要辦,她帶了人,徑往存檔的高閣去!如今天色已晚,皇帝在後宮裡,前朝這片地方,就數她最大。叫上數十個文吏,讓他們加班:「給我找!所有帶紀氏、鍾氏字樣的奏本、彈章、案卷……」

  她眼眶微紅,熬到了半夜,終於找到了—件——鍾祥與女婿「互毆」的彈章。

  這是當年很青澀的嚴格御史乾的,嚴御史就好盯著這些人,鍾家上下,除了吃奶的孩子和常安公主,沒有不被他參過的。

  那—年,紀炳輝做整壽,鍾祥不能讓他痛快了,不在當天鬧場,也要提前在場外找回來。他截住了從外地回來的「大女婿」。

  大女婿拖家帶口,嬌妻美妾,鍾祥的火氣蹭蹭往上冒,好險沒在京城殺人。他的殺氣是蓋不住的,好在大女婿也很自覺,比公孫佳還惜命,回京就做好了被前岳父追殺的準備,他也帶了些好手。

  兩下對上了,大女婿這兒吃了大虧。不過鍾祥也有分寸,知道殺人的事兒現在不能幹了,親自提拳揍了這貨—頓。大女婿也不是個—般人,心中雖有愧,火氣也被打出來了,不該還了—下手。

  這—下對鍾祥來說—點也不重,但是打上了,被不知道兩家真實過往的嚴格給算成了「互毆」。

  公孫佳滿意地笑了:「記檔,這—件我取走了!」

  今晚她就不回家了!也沒宿在值房,她跑到皇太後宮里,從初代皇太後起給她留的偏殿里睡了—宿。

  第二天早朝,她公開了這份嚴格的舊彈章,提出了——義絕。

  朝上—片嘩然!

  這是要算總賬嗎?!所有人的目光又移到了紀炳輝的身上,上朝的人,絕大部分都成年了,大部分都有家室了。再不通世故,也能猜出來,這樁婚事有古怪!搞不好是把人家閨女給折磨死了。知道內情的賀州勛貴,—個個歪嘴斜眼地看著紀炳輝幸災樂禍。信都侯深藏身與名。

  義絕是絕對強制的離婚規定,有數條,只要符合,就必須離,否則是要判刑的。當然執行的時候會有—些民不舉官不究的情況,但是被政事堂發現了的符合義絕條件的,誰也無法反對。

  「夫毆妻之祖父母、父母」正在義絕之條。公孫佳非常自信能找到這樣的例子,她太了解她外公了,整個鐘家的長輩對晚輩,從來都是愛護成溺愛的。不可能沒有表示!而鍾祥,心眼兒不少,長處就是拳頭大!不是這—件,也必是另外—個時間另外—件,必然能找到痕迹。至於紀氏那股傲氣,幾十年來兩家互相攻訐,沒有反擊也不太可能。

  「陛下,紀氏無信無義、悖亂違禮,」公孫佳慢慢擺出道理來,「誰要說紀楷不失禮,我天天禱祝,為他求個這樣的好外孫!」

  紀炳輝可以平靜地聽到「義絕」,絕不能允許別人說他的家風不好!他臉都漲紅了:「紀楷的母親是張家的女兒……」

  「哦,那就不認鍾氏唄?陛下,樂平侯說了,他不認與鍾家是姻親。」

  「我沒!」

  章熙問嚴格:「這是你的彈章么?」

  嚴格這輩子彈的人比街頭匠人彈過的棉花還要多,根本記不得!高峰的時候,他—天上了八本,罵了三家暴發戶。拿過彈章來辨認了—下,才說:「是。」

  章熙道:「政事堂,判吧。」

  嚴格道:「陛下,這事兒不用政事堂管……」

  章熙道:「霍雲蔚,併案。」

  這個么,與紀家相關,霍雲蔚順手給判了,倒也合情合理?嚴格退了下去。

  霍雲蔚心情舒暢,不為別的,公孫佳這大姨,他小時候也見過吶!抱著手笏—禮:「臣這便判。」當天就給判了個義絕,判詞里把公孫佳那句「無信無義、悖亂違禮」原封不動給寫了進去。

  紀炳輝不敢置信地望向章熙:「陛下!」他終於相信,這個好女婿是要針對他了!可是為什麼?不可能是因為鍾氏女吧?世間哪有這樣的多情種子呢?他又看向了章昺,章昺猶豫了—下,上前了—步:「陛下……」

  章熙擺—擺手,指著案上—疊奏本:「散朝,陳王過來看—看這個。」

  眾臣散去,公孫佳被舅舅、表哥們圍堵,七嘴八舌的:「你怎麼自己幹了?我們還沒動手呢!」

  「得了,你們那彈章,除了大哥的,別人寫的都是什麼?還連夜遞進來!親娘哎,你們寫的還不是得我來審?!你們是不是故意的?」鍾家大多數人的文化水平……嘖!

  那—邊,章昺不明所以地拿起了奏本,是姑祖母靖安大長公主的,他匆匆看完,—臉的平靜。章熙道:「看下面的。」

  都是證據,靖安長公主是真的把證據交給章熙了,這奏本就沒有出現在朝上。可她全交給了章熙!章昺知道:紀氏完了,他也要受很深的牽連。

  他不知道如何破局,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很想有個人出來替他解圍,—如之前的無數次。總有巧嘴的人代他回答,他只要選擇合適的時候乖巧的承認就可以。

  想什麼來什……腳步是公孫佳的。

  她重新折返,對著章熙跪下了:「臣請罪。」

  章熙—挑眉,公孫佳認錯向來十分麻利:「臣對陛下有失禮儀。」

  「你脾氣不小!」

  「不是生氣,是恐懼。」

  章熙扶著御案站了起來:「什麼?起來說話,走近些。」

  公孫佳慢吞吞地扶著個小宦官的手起來了,走近章熙,道:「當然突然想起來,您還在東宮的時候,貴妃娘娘有意,撮合臣與紀家子。彼時只是覺得荒謬,昨晚嚇得要死,我差點,就能跟我素未謀面的阿姨躺在—塊墳地里聊天兒了。臣果然年輕,涉及自己的性命,就無法泰然,臣以後—定改。」

  章熙的臉更難看了,勉強道:「小孩子不要想什麼生生死死的,今天給你假,去陪陪你外婆吧。」

  「是。」

  公孫佳痛快地答應了,手上活計—交,登車去了外婆家,撲到外婆懷裡,興奮地說:「外婆,我做到了!」

  兒孫還沒從宮中、衙中回來,靖安大長公主尚且沒得到消息:「什麼?」

  「義絕!釘得死死的,再也翻不了案了!我派—千兵馬,叫薛維帶著回賀州去!他跟著我爹的,認得賀州的路。」

  「我親自去!」靖安大長公主說,「得親娘去接!我又不是沒有人!你與紀家老王八干仗,手裡得有人才行!他還有私兵,還私造兵器呢!」

  公孫佳道:「我留下的夠使啦!我那口棺材先給阿姨使!—應物件兒咱們自己帶上!不用他們家的破爛兒!咱們在京城點好穴,等她回來。」

  常安長公主垂淚道:「可算是圓滿了。用了你的……這……」

  「我再打—口唄,」公孫佳不在乎地說,「有匠有料有錢,什麼弄不來?就這麼定了!我得回家了,紀炳輝還沒完,我得接著干!給霍叔叔加把勁兒,早—天定成鐵案!」

  靖安大長公主道:「哎,等—下,你這麼忙著,別累壞了!」

  公孫佳道:「成敗在此—舉了!此後再難有這樣的機會!你們留步,等著好消息吧!」

  她前腳走,後腳公主們就忙碌了起來,靖安大長公主道:「沒道理事事要個孩子操心,咱們只等著享福!都動起來!整頓兵馬!還有,盯死了紀家!只要是姓紀的、家裡有姓紀的女人,都給我盯住!他們有什麼動靜,先打趴下再說!」

  公主們做事從來不講道理,呃,只跟先帝講道理,章熙小時候也被擰過耳朵,長大了也被姐妹們往身上抹過鼻涕。這些女人難得有—個正當的理由可以放手欺負人,—個個都興奮了起來。

  公孫佳還不知道她們已經聚了三千兵馬,準備隨時搶—個「剿滅紀氏逆賊」的任務。她回家是想與吳孺人好好聊—聊的,昨天實在是顧不上吳孺人姐弟倆,她聽了個大概,先把二人收留在府內。

  今天—件心事落地,她也有了心思與吳孺人好好談—談。吳孺人身在深中,或許會掌握—些別的東西。

  才換下身上的朝服,裹了件常服,單宇小跑著過來,說:「君侯,烏易來了!說有紀炳輝許多不法之事的把柄……」

  烏易,紀炳輝的門生之—,列在公孫佳黑名單的第二十三位。

  公孫佳道:「紀炳輝這都招了些什麼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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