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隱憂
吳宣內心煎熬。
對付後宮的傾軋她有著天然的優勢——皇帝的寵愛, 以往她有所求,章嶟都會答應她,無論是對紀太妃還是對章昺一家, 為了讓她氣順, 章嶟都睜一眼閉一眼了。甚至她想不到的事情章嶟也會為她想到。連養孩子的事兒都不是她首先提出來的, 是章嶟先說,你得有個兒子傍身, 你看要收養哪個好?
吳宣實屬是當年在章昺府里的時候被謝宮人那一出給坑怕了,她針對章昺全家, 一大原因就是這個事兒。章昺廢為庶人,謝宮人這孺人的稱號也就沒了。呵!謝宮人就是哭瞎眼、磕破頭也別想她「看在往日養過這孩子的份上照拂一二」了。
一個謝宮人尚且如此,何況現在的宮妃們呢?吳宣一點也不想賭,她把孩子養好了,爭了錦繡江山,最後為人作嫁?不!絕不!
還是章嶟說:「安排周密一些, 不叫人知道孩子是別人生的不就行了?就讓他們認定是你親生的。」
吳宣這才有所意動,最後兩人安排了這麼一個借腹生子、偷梁換柱的計策。生育本來就是個容易死的事兒, 催產的那個更是要吃藥,章嶟也不會去關切本就沒有什麼感情的宮人的生命, 聽說葬了,也就讓吳宣給她們安排入葬,要有墓有碑, 還讓吳宣出錢給她們在外面做個法事超度一下。
為她考慮了這麼多的章嶟現在都不肯拉拔吳選了,吳宣的惶然可想而知。她不是沒對章嶟發過小脾氣, 那些時候她只要稍稍抱怨,章嶟就會服軟。但她從未見過章嶟對自己表達不滿,現在章嶟明白地告訴她:不行!
吳宣沉默地低下了頭, 她一向給章嶟的印象就是溫婉柔順,見她不言聲了,章嶟道:「你好好把孩子養大以後就有依靠了,別的事兒有我呢。」
想了一下,又重複了一遍:「吳選,他不惹禍就是幫你了。阿宣?」
吳宣被驚醒:「是!我沒事兒,畢竟是親弟弟,不能不關懷。」
章嶟道:「你關懷他夠多的了,他給你頂了什麼用?安安份份做一富家翁去吧。」
「哎。」吳宣輕聲應著。
如此乖巧懂事,章嶟心頭一片輕鬆:「我還有事兒,晚上來看孩子。」
吳宣倚門而望,看著承載章嶟的步輦消失,心頭思緒萬千。她是吃過苦頭的人,很懂人情世故,將公孫佳的話想了又想,情知吳選確實已是負擔了。古來賢后壓抑外戚,未嘗沒有道理。想通之後突然悟了:何必非要依靠阿弟?我只要朝中有人幫我說話,阿弟得罪了人,豈不更沒人幫我了嗎?
只恨自己明白得晚了,心頭是悔恨不已:這幾年有陛下呵護日子太順,竟然沒有用心去結交最該結交的人!
她想明白了之後回頭也快,恨不得現在就重新去找公孫佳,求個法子。然而確實是晚了公孫佳早就轉頭召集部將、屬官,熱火朝天的折騰狼主去了。吳宣只好念著章嶟那句「把孩子養大,別的事有我」,對,說一千道一萬,得把兒子好好的養大了才成!
吳宣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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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現在的心根本不在吳宣的心上,吳宣出乎她意料的只有兩件事:還是章昺妾侍的時候能夠與章嶟暗通款曲,不聲不響偷梁換柱。這兩件事無不提醒她,不能小瞧任何人。只是這玩兒誰能想到?!
公孫佳只能將這兩條往心中的小本本上記下,然後與趙司翰等人碰個面,互相達成些默契,再率眾趕赴雍邑。
趙司翰心中不無歉疚,態度極是溫和,也沒提公孫佳舉薦蘇銘做侍郎的事兒,只提醒公孫佳:「既然做了,就做到底。偌大國家,麻煩是永遠解決不完的。早日凱旋,才好回京師早做打算。你離開京師已經太久了,手上還有重兵,不是長久之計。今上登基未久還須倚仗你,時間久些,你與孩子必要留一個在京城的。慎之!慎之!」
公孫佳道:「趙父放心,我自有打算,不會讓自己落到沒有轉身的境地的。」
趙司翰道:「你趁陛下急於出兵之時請立太子,是出於大義,他的心裡未必沒有想法。慎之!慎之!」
「這個,已經有點眉目了。」
趙司翰舒展了笑顏,道:「你果然是個讓人放心的人。」
公孫佳道:「那請叔父也讓我放心放心吧——總與陛下硬頂著也不是個事兒。霍叔父已被賜金還鄉,請您為了天下也委婉些。陛下,還是很好說話的。」
趙司翰差點沒說出一句「你是說他很好哄騙吧?」面上還裝成接受的樣子,沉著地說:「我都明白的。」
公孫佳再與外婆等人告別,大長公主此時已比當年胡老太妃還要蒼老,卻知公孫佳這一仗是非走不可的,千叮萬囑:「他有心要這個帝王功業,你就成全他,也是成全你自己!這一仗不管花多大的價錢,你給打下來,打完了就沒牽挂了,你也能好好兒地回來過活了。」
公孫佳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大長公主這才放下心來。
公孫佳再與鍾源等人話別,她與鍾源早商議了無數次的配合,鍾源也知道她的決心,只是感慨:「終究還是要落到你的身上!也罷,姑父未竟的事業由你這個女兒來完成,比我這個弟子更合適。」
公孫佳道:「這是什麼話?是咱們一起,沒有你在京城盯著,我也不敢走呀。別跟他吵,他現在正在興頭上呢。過兩年知道事兒不好辦,他就該收斂了。」
鍾源道:「好。」
公孫佳臨行前又見了些親友,往宮裡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辭行。太皇太后眼裡很是憂慮:「這一仗打完,你該回來了吧?我看著這些人,不行!這乾的是什麼事兒?以後孩子長大了,肯定會有人告訴孩子的,豈不要攪得皇室不得安寧?」她老人家還記著章嶟幫吳宣弄孩子這事兒,這事兒弄出來必有後患,她都覺得對不起章家的祖宗。
公孫佳道:「您先別發作,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她得先把孩子養大。」
太皇太后道:「那你可早點兒回來,我聽阿犇他爹說,五郎還有別的想法呢。」岷王長子小名阿犇,於是岷王在太皇太后這兒的稱呼都變了,公孫佳忽然對岷王生出了一點同病相憐的感覺。
公孫佳道:「我知道一些,現在還不妨的,等我回來。」
她跑了一圈兒,都是些想讓她早點回來的人,也都透露出了對章嶟的擔憂。這其中,容逸的擔憂最甚,他與公孫佳二十多年交情,說話比趙司翰都直接:「你這一回敗了還好,勝了,陛下一定會自傲自滿。可如果戰敗,他必會推梁平出來,將來又是一場血戰。我竟然不知哪樣更糟糕了。」
公孫佳道:「自己人少死一點,敵人多死一點總是好的。我們一直以來不都是辦完一件難事又來另一件的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霍相公是前車之鑒,你不要過於剛強。」
公孫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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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了兩耳朵的話,公孫佳再次踏上了征途,這次與之前一樣,她依舊是坐鎮雍邑,由元錚等人領兵北上。這一回是主動出擊,應該可以打狼主一個措手不及——這會兒他應該被舊王族纏得脫不開身。
路上,公孫佳已籌劃好了,讓元錚帶上汪斗等人同去。元錚道:「汪斗?」公孫佳道:「不錯,汪斗。你之前突襲是不管其他的,這一次你要帶的人馬更多,雖然也是突襲,還是有區別的。他穩,可以你給壓住陣腳。」
汪斗雖然也是個粗人,不過他比梁平幸運一些,到了公孫佳手下,好歹得認點字,不然他讀不懂命令。這個又得說到公孫佳的誤會了,她誤會了「王師」、「秋毫無犯」,也誤會了她爹手下將領的平均水平。她就認為這些人至少應該能夠識字、會讀寫。凡她重視的人,必得不是文盲。
這也是她數次說梁平得讀點書的原因。倒不是故意賣好表示關心,實是她的認知就是這樣的。
汪斗這個人,當年在家鄉只是一介草民,要繳稅當差的那種,就能拉起一個隊伍來,還能判斷出情勢不妙果斷與張世恩分道揚鑣,又講義氣,肯回頭救自己兄弟。行事是很有點樸素的章法的。再讓他識點字、讀點書,平時在身邊一帶,進步是可以看得見的。
元錚想了想汪斗平素的為人,道:「好。那梁平?」
「不管他。咱們的陛下,很有主意呢!有心栽培他,又不好好養,真是邪了門兒了!」
元錚道:「將士是你的根本,梁平只是他的刀,你的用心當然與他不一樣。」
公孫佳道:「哪怕是把刀,也得磨鋒利了吧?算了,不提他了,打完了這一仗再說他。」
她不想提章嶟,偏又有人提及,行到一半,信使快馬奔至:「報!霍相公來信!」
霍雲蔚玩兒脫了,章嶟就坡下驢同意讓他「休致」,公孫佳當時就派人回去賀州找霍雲蔚。到最後章嶟也沒回心轉意,霍雲蔚也抹不下臉來求饒,倒是公孫佳與霍雲蔚之間一直保持了聯繫。
霍雲蔚給公孫佳寫信,第一是關心章熙的江山,第二就是關心公孫佳的動向,這兩樣都要涉及到一個人——章嶟。霍雲蔚的信,日常就是挑章嶟的毛病,這一回也不例外,開篇還是說章嶟真是不牢固,讓公孫佳當心他,又說章嶟這個人,看起來是比章昺等人厚道,但是公孫佳與章嶟之間的關係可不如當年鍾祥與太-祖那麼親密啊!如今你手握重兵,馬上又有天大功勞,他看好的那個梁平雖然也不錯但沒你耀眼,章嶟那點厚道就不夠用的了,你這樣容易被皇帝記恨的!
一個一個的,都說這個,公孫佳失笑,給霍雲蔚回了封簡短的信:我都明白。
元錚將來信裝到匣子里收好,說:「他說得對。」
公孫佳一聲嗤笑,道:「打完一場大仗之後,誰個還會留這麼多的兵馬?當年太-祖打下江山之後是怎麼做的?」那還不是把臨時召集來的大軍都散歸田裡?一部分將軍就轉職了,還有一些給了錢帛土地當富家翁去了。也就留了公孫昂等人嘛!所以公孫昂死後,打仗不止統帥斷檔,兵士也要現召集。
打完了,散一散這些附著,姿態就有了。把一部分人安排到雍邑附近,分田、墾荒,那不還是她的人?她就算自己不在雍邑,雍邑的人還能忘了她?章嶟接下來肯定是更看重梁平,那她就更不用擔心了。梁平進兩步,她退一步,她就是個讓人放心的好人了。
她對鍾源說「解甲歸田」也不是氣話,就是要退後,讓京派與南方士人掐一把。京派舒服日子過得也夠久的了,南方士人里也不都是周廷那樣的二把刀,蘇銘與陸震就挺不錯的嘛。章熙定下來的方略,還是得執行!
元錚去掉了心頭一塊大石,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去了心事,回到雍邑之後準備起出征事宜來就麻利了許多。雍邑,鍾秀娥等人盼著公孫佳回來已盼了很久了。
二人回到府里,先是被妹妹撲了個滿懷。妹妹主要是撲公孫佳,因為很難被允許撲,一般都是被元錚給攔下。公孫佳抱她已經很吃力了,說:「你又長高了一點兒。」
「長高了很多!」妹妹強調。
公孫佳與元錚相視一笑,元錚伸手接過了妹妹,妹妹扭著身體說:「哎呀,我自己走!」噔噔地跑到了堂上,熟練地在主座旁邊的小椅子上坐下了。
公孫佳也沒什麼教孩子的經驗,更沒學過怎麼樣把一個女孩子養成個繼承人,就乾脆照著別人家養男孩兒以及自己成長的經歷來干。讓她上學,聊天議事的時候也酌情帶上她熏陶,能學多少是多少吧。
妹妹這個年紀不大坐得住,她也不像公孫佳是被迫安靜,有時候還會插兩句嘴問一下:「阿爹又要走了嗎?」「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是海子?」「汪斗走了誰守衛府里?」之類的。
看在她爹娘的面子上都被容忍了,並且還有人會給她解釋一二。
她倒也會看臉色,看她娘面色凝重的時候,她也能忍住不開口。好在要公孫佳都鄭重以待的時候不多,今天也只是在開始,公孫佳說了一句:「這一仗,我要拿回驃騎!」
所有人哄然應是!文官大部分是感於公孫佳的志氣,定襄府的舊人則是激動不已——她說過的,要把一切都重新拿回來。
公孫昂生前就是驃騎將軍封侯開府,爵位,開府,她都拿到手了,現在就剩下一個驃騎將軍的名頭了。公孫佳自己就是個定功賞的人,自不能得空就先把自己的官兒給升了,她對自己也得公平,否則不能服眾。她的功勞、元錚的功勞,都不能刻意放大,她身上邊是安北將軍,之前一場勝仗還不夠升至驃騎,總要這一場把狼主徹底摁下去了才行!
單良一條殘腿站得筆直,慷慨激昂:「報效朝廷、光耀門楣就在此時!」文武官員又是一陣附和。
公孫佳抬手虛壓了兩下:「開始吧。」
妹妹聽得挺開心的,她正在對一切都好奇的年紀里,得到了解釋又聽了許多的內容,等公孫佳說一句:「散了。」她就徹底侍不住了,又噔噔地跑了出去,後面保姆、護衛跟了一群。看得文武官員們都笑著搖頭,或多或少想到了自家的孩子。
公孫佳將單良單獨留了下來,單良有點詫異,他雖然是公孫佳的頭號心腹,不過近年來朝廷大事上他也承認還是彭犀更懂,留他下來是家裡出了什麼變故了嗎?
公孫佳沒有讓他猜謎,而是直接說:「我想請先生得空帶妹妹出去轉轉,聽聽衙門斷案,懂些世情。與普賢奴相處,能讓她不自卑、不自棄、踏實、勤懇,讓她在我身邊,可以讓她知道自強,她要平安長大,除了咱們的關照,終究要給她開開眼。」
如果余盛在這裡,一定會補上一句「多看法治在線,少看言情小說」。
單良一聽,樂了:「不愧是君侯,當年我怎麼就沒想到……」
「沒想到讓我也見識見識大獄?」
單良嘿嘿地笑了,愉快地領了這個任務,順口就說了:「那就什麼樣的案子都得看一看了,她現在還小,懂得不多,不過不宜看些碎嘴婆子爭雞鴨,先聽聽大些的、有道理講的案子,完事兒再看看世情……」他說了一大堆,還挺樂意讓妹妹見識一下斯文人家裡爭家產、互相扯頭髮的破事兒的。
公孫佳道:「您安排,上來不要看太份的東西,慢慢兒來。她性子活潑,別叫她看完了倒學歪了。」
「放心!不怕!她不是還有正經的師傅教好事兒嗎?」
單良愉快地領了任務,從此兼職成了半個保姆,不過他自詡是半個師傅。另一個把他當半個是師傅的人,卻在安排妥當之後率部離開了雍邑。
公孫佳親自去給元錚送行,元錚抿緊了唇,低聲道:「等我回來,以後就再不用分開了。」
公孫佳道:「你要好好地去,好好地回。」
作者有話要說: 說話算數哈,說要把舊部一個一個薅回來,就一個一個薅回來了。說要守住家業,就把她爹有的東西一樣一樣也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