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惡名遠揚
第二天一大早,店家就敲門送來了早飯,同時還帶了個小荷包。
韓銘不明其意,問道:「店家,你這是?」
店家客氣地笑了笑,「這是一半的房費,昨晚的事我都聽說了,這算是一點補償。好在你肯舍財,要不,麻煩就大了。」
「店家,這又不關你的事,何故如此?」韓銘還是不解,要都這樣做生意,那還怎麼賺錢。
這位上了年紀的店家,把荷包塞到他手上,「老頭子知道一些你的事,說我心軟也好,看不過眼也罷,拿著。我開了一輩子店,人還是看得清的,早點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吧。這繁華下面,埋著無數白骨喲!」
說完,他直接出去了,還朝身後擺了擺手。
韓銘一愣,捏了捏手裡的荷包,「這世上,哪裡都是聰明人啊,活得都很通透!」
安心吃過早飯,和店家打了個招呼,他朝著學正府走去。
與昨日不同,今天走在街上,韓銘能清楚地感受到,眾多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或好奇、或探究、或鄙夷、或不屑。
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這些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
來到學正府大門時,身後已經跟了一大票人,想來都是看熱鬧的。
時間還早,韓銘不知道叔公他們什麼時候會到,乾脆閉目養神。
圍觀的人都指指點點,但沒有一個上前,最多也就是竊竊私語一番。可這種平衡,被突然開啟的大門所打破。
學正府門一開,裡面走出來許多書生裝扮的年輕人,看到一旁的韓銘,紛紛露出鄙夷的神情,彷彿看見了什麼髒東西一般。
其中一人大聲道:「哎,相鼠有皮,某人可是連鼠都不如了,哈哈。」
聽到這話,又有人接著開口,「有那等奴顏婢膝的大作,還要此皮做什麼。」
有人帶頭,起鬨的就都跟著來了,而且越說越過分。什麼斯文敗類、文人之恥、私德有虧,就差點把韓銘當死人,開始罵祖宗了。
本來韓銘就一直在忍耐,這個時候索性撕破臉了,管他個三七二十八,「眾位鄉親,現在時間還早,我來給大家說幾個笑話。權當逗大家一樂,好不好?」
「好!」
吃瓜群眾向來不怕事大,只要不關自己的事,越熱鬧越好。
韓銘清了清嗓子,指著最開始發言的那人,說道:「大家請看,此人毛髮稀疏、眼、面無光且泛黑、氣微而不勻、站姿飄忽、雙腿無力。諸位想不想知道,他昨晚點的是小紅,還是小花姑娘啊?」
「想!」
「估計是小紅。」
「哈哈哈,怎麼不是荷花姑娘呢,她才最漂亮吧?」
「老兄,你?」
「玩笑,玩笑。」
「不是吧,上次你不就在我隔壁嗎,那個動靜?」
「哦,原來兄台也?」
「玩笑玩笑,看戲看戲!」
場面頓時熱鬧非凡,被說之人臉漲的通紅,咬牙切齒的盯著韓銘。
韓銘聳了聳肩,指著另外一人,「這位公子,摺扇上的箴言感人肺腑,腰間那精緻的荷包,想來是愛妻所贈。可我剛才見他拉著一位女子的手不放,女子卻還是姑娘裝扮,這我就要問問了,『兄台,有疾乎?欲助乎?May I help you ?』」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紛紛開口,表示願意助戰。韓銘也是氣昏頭了,這等話都說得出來。
「哈哈,我上我不行。」
「面白的公子哥就是不行,不經造!」
「哎喲,這位大姐,您這話可有深意啊?」
「別瞎想,這是我閨中好友說的。」
「哦,理解理解。」
場面一度失控,將氣氛推至另一個高潮,眼看就控制不住了。
這時,作壁上觀的嚴學正出來了,理了理衣領,一臉嚴肅的問道:「何人在本府喧鬧?」
一眾舉子猶如雛雞入母懷,立刻上前告狀,痛訴韓銘這種囂張,且肆無忌憚的做法,說的那叫一個委屈。
嚴學正眼睛眯了起來,緊緊盯著罪魁禍首,語氣很冷淡:「五哥,這又是何苦。我知道你被何師除名,心中不忿,大可不必博人眼球、構陷與人吧?」
韓銘轉過頭,先行了一禮,笑著說道:「不敢當,嚴大人,是否構陷一查便知。就那位在老遠就能聞見的脂粉味,還有那位袖口露出的絲帕,只要不是瞎子,誰看不見。」
吃瓜群眾,向來是『大家來找茬』的主力軍,身負各種頂尖異能,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才轉過頭,那兩位反常的舉動就已說明了問題。
「心虛了,心虛了,韓書生沒亂說啊。」
「人家讀那麼多年書,怎麼會沒根據亂說。」
「他好像被自己老師給開了,為什麼呢?」
「不好說,讀書人的事,一直都讓人看不懂的。」
「也是,不過還是這姓韓的有意思,說話比那些人好聽多了,真有趣。」
「趁現在多聽聽吧,以後就沒機會了。」
嚴學正見風向有所轉變,義正言辭的下了定論,「五哥,聖人之言,食色乃天性。他們就算犯錯也只是點小事而已,於德無損,倒是你因何被……」
韓銘哈哈大笑,「大家聽見了吧,這是一州學正說出來的話。拿前人的話,斷章取義,專門往有利他們的方向去說。」
「食色,性也。聖人教你們夜夜笙歌,然後大義凜然地站在高處,什麼都不知道就評價別人沒臉沒皮?」
「食色,性也。聖人教你們用情深義來重標榜自己,做出一副令人作嘔的『鍾愛自己老婆的樣子』,轉頭就跟發情的公狗一樣,隨時隨地調戲良家女子?」
「食色,性也。聖人教你們背地裡諂媚無比,寫給上官的文章等於在認爹,然後義正言辭的批判別人沒有讀書人的骨氣,不允許歌功頌德。」
嚴學正此時是真怒了,差點被氣到腦溢血,「你?」
韓銘越說越來勁,「大人,我就問一句,『是不是,有些事只有被你們認同的讀書人能做?你們對此也只是呵呵一笑,認為無傷大雅,反而略帶純真?其他人做了,就會被你們視為讀書人之恥,文人的敗類?』」
「我是斯文敗類,因此被逐出了師門,可我不嫖妓宿娼。」
「我是私德有虧,因此被逐出了師門,可我不勾引良家女子。」
「我是文人之恥,因此被逐出了師門,可我不黨同伐異!」
由於韓銘的氣勢太盛,場面一時之間為他所攝,寂靜無聲。圍觀的人都不傻,雙方一對比,哪怕韓書生真的不是好人,可人家根本不遮掩,壞得坦蕩蕩。
「說的好!」
外圍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喝彩聲,總督帶著一眾官員從人群中穿過,來到韓銘面前。他眼神越來越亮,對著某人的肩膀大力的拍了拍,隨即露出驚訝的表情,「此子,莫非也是武人?」
失神了一瞬,總督大人說道:「痛快,你小子這話算是說道我心坎里了,這些讀書人慣會幹這些。」
韓銘無奈,躬身行禮,「大人,世事無絕對。我所說,只不過針對一部分人罷了。在這裡,我就看見了許多真正的讀書人,他們遇事不妄下論斷,只是表明遠離我這德行有虧之人的態度。」
「不明則不言,不知則不動,耳聽、眼觀,三思而行,乃真丈夫也。妄言亂動,自己屁股都不幹凈的,不過是蠅營狗苟的小人罷了。」
說完,他對著總督玩笑,「大人,吾等皆認字,靠得上『讀書人』三字,莫將自己罵了進去。」
「哈哈,聽你的,本官今天也當一回讀書人。」總督又拍了拍他的肩,比上回的力道更大。
韓銘直接被拍彎了腰,連忙告饒,「大人莫非是想省幾個布置法場的錢,要將我就地斬殺?」
總督心中覺得怪異,瞪了他一眼,「是我的不是,粗人一個,下手沒輕重。」
眼看兩人把這裡當家了,越說越起勁。同行的幾位大人看不過去,開口說道:「大人,還有半個時辰就張榜了,是不是?」
總督擺了擺手,「這有何妨,就在這學正府門前吧,我看此地風水不錯,可是很能聚才的。」
嚴學正聽聞此話,臉上青紅交加,憤憤地低下頭。
有大佬發話,下面的人很快就開始布置,一個簡易的高架立刻升了起來。
高架分左右兩邊,是為甲乙雙榜。甲榜只有前五名,分別為:解元、亞元、經魁。
巳時一到,穿著大紅色工作服的書吏,爬上高台,由上而下的張開了榜單。
得益於總督站在身邊,韓銘佔據了一個有利地形,能清楚地看到榜單的全貌。
先掛的是乙榜,共一百四十五人,從第六名到一百五十名。能在這上面找到名字的,從此就擺脫秀才名號,是舉人了。外人見了,要喊一聲舉人老爺,而不是秀才公。
外圍的人爭先恐後地往前擠,張著脖子往上猛看。參加了考試的更是如此,緊張得汗都滴了下來。
如果這個時候有同名同姓的,先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沒看後面的籍貫和考號,等事後才發現。估計,這人不失心瘋,也會精神衰弱。
這是最緊張刺激的時候,人人神情緊繃。韓銘聽過某些故事,說是古代每逢科舉放榜,河邊每隔一段距離都是有人看守的。另外高處也是,就怕出現大規模自殺的情況。
一步天堂、一念地獄,就是如此。
總督見韓銘興緻缺缺,榜上無名后依舊是淡淡的表情,心中趣味泛起,「小子,你不一般啊,果真不為功名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