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驚世駭俗的宣言
在某些朝代,人們可以自由活動的範圍很小,基本只能在當地。一旦涉及出遠門,離開所在的縣,就必須有路引。
路引,要填上你所去的地方,是去幹什麼,哪天出發,預計多久返回。先由所在的村部簽字證明,然後去縣衙蓋章,這樣你出門才是合法的。
這是官方為了減少流民,所做的一道限制措施,極為嚴格。一般也只有在大的災荒年代,會有所鬆懈。
你到了地方,辦完事之後,也要找相應的人簽字,再到當地官府蓋章,你才能返鄉。
這就是所謂的,官憑路引!
西遊記中,多次提到的通關文牒,其實也是路引的一種。
路引的手續極為麻煩,自己村裡面好辦,到了外面,別人配不配合就難說了。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可以自己給自己簽字,一般也不會有人去核實。
可只要抓到了,你就得自認倒霉,交罰款、蹲大牢。
所以,古代的路引,出門事由多為投親,這樣操作起來方便。只要對方不是什麼名人,你都可以糊弄。
而韓銘的路引是十年前官府出具的,事由是來求學。現在他都被逐出師門了,誰還為他簽字?
況且,他的老師很有名,想自己寫都不行。於是,就被卡住了。
本來這件事很小,只要能在官面上說得通就行,加上他又是回鄉,有一人作保即可。
但他剛剛,以別人知法犯法來罵人家,現在誰還搭理你,老老實實去找人簽字吧。
沒辦法,他厚著臉皮找總督,希望他能做個保人,這樣基本上也沒什麼問題。
然而,他把人得罪地狠了,知府還記恨著呢,「韓解元,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本官被你一罵,如醍醐灌頂,當堂改正,定當事事依照律法。」
韓銘放下身段,「望大人恕罪,銘近日屢遭變故,因而歸家心切。加之昨晚所見,心氣一時不順,大人見諒。」
「哼!規矩就是規矩,這可是和你學的,去找何師簽字吧。就算你被開出師門,這個字他還是會簽的。」知府面色淡淡的。
見巡撫也一臉看好戲的表情,韓銘只得賠笑。
總督看不下去了,「拿來吧,我親自作保。」
巡撫此時笑了笑,「破虜,你作保自是可以。若此人出城后,卻不歸家,如之奈何?你也不可能,一路跟著吧?」
眼見過不去,韓銘也就不慣著他們了,「敢問兩位大人,本朝為何設路引?」
「自是為了約束萬民,不可隨意流徙。」
韓銘對二人露出一個微笑,「既如此,那為何非得讓我,成為一流民呢?律法,國之根本,旨在利國利民,對嗎大人?」
「韓解元能言擅道,本官算是見識了。既然總督大人作保,韓解元早些啟程吧。山高路遠,務必當心。」
「謝大人提點。」
拿上東西,韓銘沒有進到車裡面,直接坐在車轅處,眼睛一直盯著城外的世界。他開心的咧了咧嘴,渾身都有一種輕鬆之感。
總督搖著頭,大步離開,整頓軍務去了。
巡撫見此,冷哼一聲,覺得膈應,把頭偏向一邊。
頂頭上司不高興,下面的官員自然是要拍馬屁的,加上他自己也看不得某人嘚瑟,「韓解元,提前告知你一聲。回去后,田地里就不要再種東西了,直到官府結案。」
韓銘一驚,立刻撩開車簾,問叔公是怎麼回事。
聽聞此事,叔公和三叔連忙出來,「大人,這個案子,知州大人兩月前就結了,我們有文書的。」
知府輕輕笑道:「胡老大人,已告老還鄉。此案所依律法,不甚明了,需重新審理。」
沒有理會知府,韓銘直接對巡撫拜禮,說道:「大人,若我不再是韓家人,從此銷聲匿跡,可否放過我的族人?」
巡撫大人老神在在,「韓解元這是什麼話,知府大人也是按律辦事,非針對你。」
叔公已經回過神,急忙問道:「大人,那要何時審理清楚,田地可是等不了人的。我韓家的生計,都指著這點地呢。」
知府摸了摸鬍鬚,「說不準,十天,或是半月,皆有可能。這些,韓解元定然是知曉的。」
看見沒,連家都沒到呢,這報復就已經來了!
官府要想為難你,手段多的是,還都正大光明,不違律法。你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人家照章辦事的。
韓銘還是低估了『顏面』二字的分量,他今天的做法等於將知府、巡撫的臉踩在地上。換做是你,你會放過對方嗎,他算什麼東西?
這是人之常情,現在人家擺明了就是要針對你,還貼心地給你打了招呼,讓你做好準備。
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和解是不可能的。韓銘也不過是自己騙自己,心存僥倖罷了。
這還僅僅是一個開始,最為嚴重的在後面呢。
上面的態度,通常是風向標,決定了下級做事的方法。上官對你韓家不喜,下面管著你的官吏為了拍馬屁,更是會變本加厲。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無論在什麼樣的社會形態下,最難打交道的,永遠是那些剛摸到權力邊緣的人。
現在兩位大人就給了韓銘一棍子,別想美事了,有惹事的本事,就得有面對報復的心態。
你不是能嗎?
在他低頭思考的時候,一群書生來到了城門之前,像是在給某人送行。見到兩位大官在此,連忙過來問安。
兩位大人對著這些讀書人,臉色就好多了,平易近人,就和長輩一樣,讓人倍感親切。不經意間,就說起了韓銘的事,也只當是笑談。
「韓兄,不該啊,我等文人,理應知曉國法森嚴,豈可擅自更改。兄既是解元,當為吾之表也,何故如此?」一名青衣書生,在為知府大人鳴不平。
有幾人也跟著說話,內容都是讓他趕緊回家,知府大人定會秉公辦理的。
韓銘不想知道他們的用意,也不想知道他們是拍馬屁,還是真這麼認為。他在想一個威懾的辦法,至少在短期內,不能讓對方肆無忌憚。
見他一直不言,這些人略感無趣,就要離去。
知府大人心情不錯,決定與眾人同樂,開口請他們吃飯,順便還拉上了巡撫大人。書生自是喜出望外,巡撫也點頭同意,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向城內走去。
這時,韓銘抬起頭,對著巡撫的背影說了一句:「大人,您可知,似我這等出身之人,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嗎?」
眾人轉身,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韓銘沒有等巡撫開口,自顧自的說道:「不是功名、不是利祿,而是命啊!大人,倘若我韓家生計被毀,您知道我會幹什麼嗎?」
巡撫被他逗樂了,「韓解元是在脅迫本官嗎?」
韓銘認真地點頭,「我驚懼入腦,本就是廢人,所倚仗的也就是家中田地了。要是連這個都沒有了,做點什麼事,大人應當理解的。」
知府不屑地說道:「你還敢造反不成,哪怕你說破天,也挑不出本官的錯處。」
「造反是蠢人才做的事,就算上達天聽,最後也只能身首異處。」韓銘的聲音很平靜,「我也不是來講理的,只是想告訴二位大人一聲,我不是一個有底線的人,可能與你們了解的讀書人不同。」
「一旦我沒活路了,就會賣兒賣女,哪怕家破人亡,也會留得自己的性命。我會留下祖訓,只要我韓氏三百八十四口,有一人活於世上,他就必須肩負起複仇的大業。」
「我會告訴他,不用急,先娶妻生子。子又可以生孫,等人多了,才去做事。哪怕這個時候仇人都不在了,也不打緊,他們是有後人的。只要與仇人相關的活物沒有絕滅,這件事就不算完!」
巡撫二人相視一笑,只當他是無能狂怒,這等威脅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韓銘見他們不以為意,淡淡的說著,「大人覺得這是異想天開,那我就說下具體的做法吧,先說文雅一些的。大人家中想必也是有僕人的,這些僕人是否都是品德高尚之人呢?我能否依靠銀錢,塞一個雜役到你們府中?」
「只要能進府就可以,無論幹什麼都行。葯毒本同源,隱忍幾年之雜役,接觸水井應該不難吧?根本不用投毒,只憑處理過的幾種藥性相衝的藥材,輕而易舉就能殺光你們一府之人。官府調查,也只會是懸案。」
「再者,大人身邊,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有人保護,總會獨自去赴宴、應酬。您猜,自己喝的酒裡面,有沒有毒呢?或是走在大街上,天降責罰,落下巨石,您大概也是會白死的。以命換命,我等賤民還是賺了。」
與虛言恫嚇比起來,這番話的畫面感十足,可操作性極強。
「大膽,你竟敢當面威脅朝廷大員!」知府後背發涼,府邸越大,這漏洞就越多。
韓銘沒有理會,「上面那些,我只會讓族人去做。大人知道,若我僥倖不死,會幹什麼嗎?」
「我會去大人的故鄉,看看是何風水寶地,能養出大人這般人物。說不得,肯定是要見識一下大人先祖的,就不知大人家的祖墳是否好找。可能我一不開心,還會掘墓盜屍,讓大人的先祖出來晒晒太陽。」
「若是我還不爽,就會花重金求教各路大夫,何為疫症之源!之後,只等瘟疫爆發,十室九空之時,再將前因後果道出,幫大人揚名。當然,大人也可以現在就給我定罪。」
「在場之人有一個算一個,我會一一記下,編造成冊,名為『仇人錄』。就算你們家裡還剩只雞,你們的名字都不會被劃掉,直到全部死光,這仇才算完!」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身上的氣勢全開,彷彿地獄中走出的惡鬼。
「你,你你,簡直是喪盡天良,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
韓銘瘋狂大笑,「吾在此立誓:若有族人因此身亡,則掘爾等祖墳、曝其屍、戕其骨,引惡犬舔食;有十人,則不惜代價,讓爾等家中雞犬不留,以頭顱築觀。非族誅,誓不滅,爾等靜觀!」
好狠!
去而復返的總督,恰好聽見了他最後一句話,「這小子瘋了吧,這麼大的殺氣?」
立完誓言,韓銘拉著驚懼不已的叔公他們上車,揚長而去。
馬車留下歪歪扭扭的車轍,還有隨風而來的話語,「入此局,非吾本意。汝等,可惡之,亦能輕之。然,戊寅科豫章之解元,某韓慎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