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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略談《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二)

  岑參的《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是以詠「早朝」為題的唱和詩。

  岑參的這首《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在四首詩中是被詩家公認位寫得第二好的一首。

  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鍾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

  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

  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

  岑參這首詩氣勢好。

  岑參的《奉和中書舍人賈至早朝大明宮》這首詩的內容只儘力鋪設早朝的莊嚴隆重。詩圍繞「早朝」兩字作文章,「曙光」、「曉鍾」、「星初落」、「露未乾」都切「早」字;而「金闕」、「玉階」、「仙仗」、「千官」、「旌旗」,皆切「朝」字。末聯點出酬和之意,推崇對方。表示謙卑,都恰到好處。

  官位較高的詩人,有資格每天進宮中朝見皇帝。他們對於宮廷中那些威嚴而又華貴的禮儀,印象極深,往往有詩記錄。唐宋詩人作這一類詩的不少。方虛谷編《瀛奎律髓》,給這一種詩取了一個分類目,名為「朝省詩」。

  唐肅宗至德二載九月,廣平王李傲率朔方、安西、回紇、南蠻、大食之兵二十萬人收復長安,平定了安祿山父子之亂。十月丁卯,肅宗還京,入居大明宮。三年二月丁末,大赦天下,改元乾元。此時李唐政權,方才轉危為安,朝廷一切制度禮儀,正在恢復。中書舍人賈至在上朝之後,寫了一首詩,描寫皇帝復辟後宮廷中早朝的氣象,並把這首詩給他的兩省同僚看。兩省是門下省和中書省,在大明宮宣政殿左右,是宰相的辦公廳。中書省有政事堂,是宰相和大臣會議政事的地方。當時,岑參官為右補闕,屬中書省。賈至是中書舍人,是他的上司,因而做一首詩來奉和。

  這首詩第一聯說:雞鳴的時候,路上還有黎明的寒氣,在這暮春時節,黃鶯在皇城裡鳴囀不已。從這一句看,可知這些詩都是在乾元元年三月里作的。第二聯說:曉鍾一響,宮中的千門萬戶都開了,白玉階兩旁,警衛的儀仗隊簇擁著許多官員。「萬」、「千」二字,都是多的意思,金闕指宮廷。上一句就是和王維的「九天閶闔開宮殿」。第三聯也是寫「早」:花迎接這些劍佩鏗鏘的官員,正是星星剛才隱落的時候,柳條吹拂著旌旗,還帶著露水。第四聯就和賈至的原作不同了。他說:只有這位鳳凰池上的人,能做這樣一首好詩,正如《陽春》、《白雪》的曲子一樣,使大家都難於奉和。這一聯就是恭維賈至了。

  前人對此詩的評價是:頸聯絢爛鮮明,早朝意宛然在目;獨頷聯雖絕壯麗,而氣勢迫促,遂致全篇音節微乖。

  岑參風格最突出的應該是邊塞詩,他本人也是邊塞四大詩人之一。他和高適二人,一個像李白,一個像杜甫。他風格超邁,意境新奇,骨格豪壯,歌發慷慨,想象力宏富不受拘束。

  岑參多年的邊塞經歷,讓他這首「朝省詩」有了些許他的邊塞詩「奇麗」的藝術特色。

  杜甫的這首唱和詩寫得最不好,主要原因是因為,這種類形的體裁併不是他擅長的。

  杜甫的思想,淵源於儒家,但由於他的接近人民的生活實踐,對儒家學說也有所突破。比如儒家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杜甫卻是不管窮達,都要兼善天下;儒家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杜甫卻是不管在位不在位,都要謀其政。前人說杜甫的許多五言律詩都可作「奏疏」看,看其實何止五律?儒家也談「節用愛民」,「民為貴」,但一面有輕視勞動、輕視勞動人民,杜甫與之相反,他熱愛勞動人民,也喜歡勞動,並甘心為廣大人民的幸福犧牲自己。

  金聖嘆說:「從來朝廷之上,左史紀言,右史紀動。今則自早朝至於朝罷,絕無足紀。君既無所咨訪,臣亦無可建明,僅僅滿朝香煙,揮毫唱和,則何補哉?只益之戚耳!」可見,金聖嘆考慮到當時的制度,認為君王沒有諮詢訪問(國事),作為臣子們便不便主動提及,所以稱這組和詩為粉飾太平之作未免有失公允。金聖嘆的這種觀點應該給予重視。

  奉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

  杜甫

  五夜漏聲催曉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

  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

  欲知世掌絲綸美,池上於今有鳳毛。

  首聯先寫漏聲催促著天色破曉,像箭一般的飛快,後用「仙桃」代表宮內春景,點出景色醉人。這一聯主要突出「早朝」。

  頷聯則分別寫朝見時的儀仗和宮殿中的自然景觀及氣氛。春日和煦,旌旗上的龍蛇似乎也隨著春天的到來而獲得了生氣,旌旗獵獵,龍蛇也好像在騰躍。大明宮裡,和風輕吹,燕雀輕快而高興地在天上飛著。「日暖」,也含有讚美「聖恩」惠及萬民,連龍蛇、燕雀亦且廣沽皇澤之意。這一聯主要突出「大明宮」。

  前二聯主要寫的是「早朝大明宮」的原題。因為是和詩,接著就不免要轉到原詩的作者身上來了。頸聯寫退朝後,重點突出寫賈至的儒雅風流和備受君主恩寵。

  尾聯用了兩個典故。先看絲綸美。因為賈家父子歷任兩朝的中書舍人,後有一日賈至供職的肅宗對賈至說,「昔先天誥命,乃父為之,今茲命冊,又爾為之,兩朝盛典出卿家父子,可謂繼美矣······」主要意思是讚揚賈至繼承了父親的才華,並能做出像父親一樣的政績,實在是朝廷里的一段佳話。「池上於今有鳳毛」里的鳳毛並非簡單的鳳毛麟角的鳳毛,也不是簡單說賈至的才華出眾,在一班大臣里很少見。而是用了一個典故:南朝時有謝鳳和謝超宗父子,他們文章風格和成就都很出眾,於是梁武帝就稱讚他們說,「超宗殊有鳳毛」。意思是想說謝超宗終歸繼承了父親謝鳳特有的風格和才華。這兩句進一步稱頌其家世的文采和父子兩代執掌朝廷起草詔命職務的榮耀。

  這首詩按其體例是一首台閣應酬式的詩,在杜詩中是很少見的。乾元二年(759)在長安任左拾遺也正是杜甫仕途生活中最重要或最煌赫的時期。因為是同僚之間唱酬之作,因此格調也就平正典雅,並且不乏歌功頌德、點綴昇平的意味。整首詩藝術上格法嚴謹,脈胳分明,深得和詩之體,所以歷來的詩家對它十分推重。尤其是它的頷聯「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字裡行間洋溢著一派沖融和悅的春天氣息,詩家評價很高。當時唐王朝於安史之亂中初得安定,朝廷上下都以為中興在即,昇平可望,因此王維和詩中也有「九天聞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這種充滿信心的句子。

  杜甫這首詩的不足之處又在哪裡呢?用同樣大量寫律詩的王維的詩互相比較,就能看出杜詩的不足之處了。

  杜甫一生創作了一百五十一首七律,占杜詩創作總量的百分之十,是初唐律詩總和的兩倍多,盛唐律詩總和的一半。王維現存七律二十首,是杜甫之前,大量創作七律的第一人。

  杜詩最能體現其含蓄蘊藉風格的是頷聯,描寫了旌旗飄揚,燕雀高飛的生動畫面。此聯被蘇軾高度稱讚,「七言之偉麗者,子美云:『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而後寂寞無聞。」但如果細讀「燕雀高」一句,則不難發現與出句「龍蛇動」不是很相稱。《史記·陳涉世家》早有「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之語,唐人對鳥的選擇也多不用燕雀,而多用鳳凰、鸚鵡等。「雀」只是田間小鳥,放在早朝奉和詩中,不免覺得寒磣。但若從杜甫的生平以及其他詩作來看,這裡用「燕雀」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據學者統計,「『鳳』一詞在杜詩中共出現了65次,除卻鳳城、鳳凰村、鳳翔縣這類專有名詞外,尚有42處特指鳳凰這一想象中的神物(另尚有鸞12次)。」可見,杜甫並非不善於用「鳳凰」意象,那麼,我們就不得不考慮他在這裡用「燕雀」的原因了。從聲律上講,出句用「龍蛇」,對句只能用仄音了,所以用「鳳凰」行不通。從本詩作為和詩而言,用「燕雀」一詞又在情理之中。我們看賈至詩曰:「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繞建章。」描寫了春天的實景,而杜甫此詩也是描寫了春天的生物運作,蛇出動,燕雀高飛,這些都是春天的景象,展現了一派生機,且與賈至詩中的「流鶯」相得益彰。

  王維由首聯的「尚衣方進翠雲裘」,到頷聯的「萬國衣冠成冕旒」,再到頸聯的「香煙欲傍袞龍浮」,連用三句對句都與衣服有關,這是王維有意為之,通過服飾來營造一種富貴之象。這也是王維為官多年,對宮中的事務司空見慣,信手拈來的一個重要表現。此詩的整體風格是富麗堂皇,展示了皇帝君臨天下,安撫四夷的魄力。大氣與富貴在王維詩里很自然地得到了表現。同時也是王詩多次運用借喻手法的體現,「雞人」指代宮中報時的衛士;「翠雲裘」暗喻皇帝的衣服;「九天閶闔」指代宮廷;「萬國衣冠」指代各國使節;「冕旒」指代皇帝;「仙掌」指燭台;「袞龍」指代皇帝;「鳳池」指賈至的辦公室;「佩聲」指代賈至,都是用服飾、聲音、神話傳說等指代具體的人或建築。這是王詩的一大特點,並非弊端。

  再則,王詩尾聯講朝罷后,要回到中書省起草詔書,但並沒有指出是賈至還是自己,只是泛泛而談。

  從尾聯的表面上看,杜詩優於王詩,杜詩直扣賈至本身,對賈至頗有恭維,而王詩則泛泛談兩省僚友退朝回到中書省上班,沒有杜詩運用的篇幅多,也沒有杜詩詳細、貼切。其實不然,當時王維與賈至同為正五品上階,加上資格比賈至老,對賈至不必過多的奉承。而杜甫官左拾遺,從八品官,賈至就是他的長官,又是和詩,恭維也是應該的。所以不能因王詩尾聯對賈至恭維不夠,就論王詩不如杜詩,應該充分考慮當時的制度,與詩人當時的處境。

  杜詩與王詩的立意不同,杜詩含蓄反映了沾沐皇恩時的激動,王詩則以表現皇帝的威儀與大唐的雍容華貴為主,王維的立意更加深遠。王維有「天下文宗」的美譽,生逢盛世,在權貴中交遊、唱和,長期居於盛唐詩歌中心,對朝廷生活深有體會,此詩體現出王維能從大處著眼,俯瞰全局,具有高度的民族自豪感與自信心。

  杜甫含蓄委婉地表達內心深處的激動之情。頸聯對句讚美賈至的詩才,也是杜甫內心對自己詩才自信的含蓄表現。杜詩含蓄的語言具有象徵意義。

  早在明、清,就有學者認為王詩優於杜詩:

  早朝四詩,名手匯此一題,覺右丞(王維)擅場,嘉州(岑參)稱亞,獨老杜為滯頓無色。富貴題出語自關福相,於此可占諸人終身窮達,又不當以詩論者。(胡震亨《唐音戊簽》)

  「早朝」唱和詩右丞正大,嘉州明秀,有魯衛之目。賈作平平。杜作無『朝』之正位,不存可也。(沈德潛《唐詩別裁》)

  在胡震亨看來,杜詩富貴莊嚴不足,最為寒磣。

  在整首詩的立意上,二者呈現出不同的心理,杜詩較多關注自身的處境,而王詩更顯皇家的富貴與典雅,且以天子的視角展現大唐的氣勢與威嚴,以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為創作的基石,形成雍容華貴的格調,這令杜詩望塵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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