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遊棲霞山之山中人家
在郭熙河的引領下,沈林甫等人穿過重重山岩與藤叢,來到了一塊開闊地。這裏修築有四五落院子,院牆都是用泥石堆砌而成的,應是為了抵禦山間走獸。而院子裏則是用木材搭建的茅草屋三兩間。
開闊地三麵都是樹林,一麵是溪流,而溪流的對麵又是樹林。頗有些世外桃源之感,就差落英繽紛了,可惜這個季節看不到,但阡陌交通還是棱角分明的。
清澈地溪流緩緩地流淌,遇到高低的水位就會發出漱漱流水之聲,白花花的水花濺起來,在空中撒出一連串的珠子,晶瑩剔透。
丈夫早上在西山山坳裏打到了一隻野鹿,年輕的婦人正在溪流邊清洗已經花開的野鹿皮肉。額頭上纏著塊絲帶,劉海順著絲帶外翻,在風中被揚了起來。
見一行陌生人走進了這塊領地,膽的年輕婦人本欲起身去搖醒正在午睡的丈夫,但又見到郭家子夾在中間,便決定等人走近問問。
這頭的郭熙河看見年輕婦人正溪流邊勞作,已經叫了起來:“劉家嫂子,還沒起洗完啊?我剛亮出去時你就在洗。”
婦人嗔了郭熙河一眼,回到,“你劉二哥又打了一頭鹿,什麽都不知道你瞎叫喚啥。”
郭熙河不好意思地饒頭傻笑,這一切茵娘都看在眼裏,也忍不住跟著傻笑。
婦人又問到,“這些人你是哪裏尋來的?”眼前這些人可能是婦人隨著丈夫來到這深山裏之後,第一次見到的外來人了。“可不又是躲徭役的。”
沈林甫一行人聽到這裏都笑了起來,而裏間院落的人們聽到外麵的對話也都走出了家門,一瞧究竟。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穿著舊舊的衣裳,長得很是水靈,跟珍娘一般大,隻是有些瘦弱,見到郭熙河,便跑了過來,口中叫著:“大兄回來了。”看見郭熙河手裏提著的大蟲皮,充滿了驚訝。
郭熙河指著自己妹妹對沈林甫等人介紹到:“這是舍妹,名九月。”
眾人紛紛娘子的叫著,然後又對郭九月道:“這是沈郎君,這是沈娘子,這些都是沈郎君的家人。”
打過招呼後,郭熙河就要把沈林甫等人往家裏引,而沈林甫則讓丫頭下人們在外麵等著,帶著茵娘跟郭熙河進去。
“娘,我來給你介紹,這是沈郎君,這是沈娘子。”一個外表看起來四十左右的婦女,但沈林甫知道,這位婦女應該沒有四十歲,隻是這山間條件艱苦導致早衰。
屋裏的陳設相對簡單,木桌子木板凳,牆上掛著些獸皮,旁邊還有一個灶,而灶上頭則掛著肉,而在另一麵的牆上,則設有神闔,擺著幾塊靈牌。顯眼的是靈牌的上頭,橫掛著一杆約七丈長的鉤鐮槍。槍身泛紫,也不知道是它本來的顏色還是鮮血所致,而槍頭卻是在發亮,一把紅纓整整齊齊地掛在上麵。
見到婦人,沈林甫以見沈嘯庭爺倆才有的態度,作揖道:“晚輩見過伯母。”茵娘也跟著叫到:“見過伯母。”
這倒是讓郭熙河很意外,更讓婦人有些惶恐,雖然丈夫在世時沒少跟她吹牛,那些達官貴人都怎麽怎麽樣,但是真見到了還是有些局促。如此這般行禮就更不好意思了,忙道:“郎君與娘子快使不得,折妾身壽了。”最是意外的是茵娘,二兄這是怎麽了,但是見沈林甫這般對郭熙河看重,她也很開心。
“這是應該的,熙河兄弟在我們遇險時,有如神助射殺了大蟲畜生,才讓我兄妹二人脫險。這救命之恩,大到上去,實在是無以為報。”
一聽到兒子殺了大蟲,婦人趕緊把兒子拉過來仔細打量,看有沒有受傷。旁邊的郭九月笑著對母親:“娘,大兄可厲害了,我聽茵娘姐姐就一箭,那大蟲就倒地不起。”
婦人見兒子無恙,無奈地笑了笑,這時才反應過來,忙招呼沈林甫兄妹二人入座。
九月從灶台上提來了陶壺,拿著兩個竹杯擺在沈林甫和茵娘麵前,給客人斟滿了茶,姑娘做了個請的姿勢。看來那位死在老虎口下的大哥也不隻是個簡單的軍漢,這子女的教育還是可以的。
“好香!既透人心脾,又有些省神。”沈林甫喝了一口,便讚不絕口。
旁邊的茵娘也回味了一下,道:“二兄,這是忍冬茶,如果不是這兒有地利之便,這麽新鮮的忍冬茶是喝不到的。”
忍冬是什麽,沈林甫不知道,但就是覺得好喝。所謂忍冬,還有一個名字,就是耳熟能詳的名字,金銀花。
“哦,確實是可遇不可求。對了,伯母,熙河與九月都不了,你們可有下山的打算?”
聽到沈林甫這麽,婦人唉了一聲,“好叫郎君知道,我們一家人是多官府緝拿才來到這棲霞山裏的,雖當家的走了,可下山去又能去哪裏了,那郭保長還有個兄長在江寧府作官人,哪惹得起啊。”
真的嗎,太好了,真是,好吧,這樣似乎不合適。
“如果伯母與熙河還有九月願意下山,那這些問題我都可以解決,就看伯母與熙河兄弟還有九月妹子的意願了?”
“妾身也知道郎君不是凡人,如果郎君真能庇護我這兩個孩兒周全,就是他們給郎君做牛做馬也是行得通的,那對我們郭家來是大的恩惠。九月倒是還,就是我這兒子都十六了,還不知道哪家姑娘願意嫁呢,這深山老林的,去哪裏給他尋媳婦呢?”
看來在大宋朝,無後真的是一件特別嚴重的事。
“萬萬使不得,熙河兄弟救了我,幫他脫困隻是我應該做的。”
聽到沈林甫話裏的意思,婦人趕緊起身拉著郭熙河和郭九月給沈林甫跟前跪下,“還不謝謝郎君。”
“謝謝郎君!”
沈林甫急忙起身,扶起兄妹二人,“定是使不得的,這實在是我應該做的。”
“伯母,熙河兄弟,九月妹子,我本是嶽陽人,此次來江寧一是賀壽,二是為納吉。雖然我隻是嶽陽人,但是舅父正任江寧府知府,還有我那未來舅子正任江寧府法曹參軍,定然是能把案底消了的。”
對於這些官名,在郭熙河母子二人聽來,實在是太了不得了。可要知道,那郭保長就管著七裏八村的都那般神氣不得,更何況是這知府官人,參軍官人。
而對於郭九月,這些名字則沒有清晰的概念,隻覺得很厲害。
然後又讓郭熙河和郭九月坐下,繼續道:“下山之後,你們就跟我去嶽陽吧。”去嶽陽,聽到這兒,茵娘的心思活躍了一下。
沒錯,去嶽陽,或者把郭熙河帶去嶽陽,才是沈林甫的真實想法。這子可是才十六歲,就在這深山老林裏追著大蟲跑了一年。自己想要在這亂世謀取立身之地,像這種朋友是一定要團結在自己身邊的。
到這兒,可能是覺得條件還不夠豐厚,又,“我想著等成親過後,就某個一官半職,到時候熙河兄弟如果願意幫忙的話,也可以落個吏佐,討個媳婦還不隨隨便便。”
這時候心思活躍的變成了郭母,見到兒子還可以當官,便又要拉著郭熙河給沈林甫跪下。沈林甫趕緊阻止住。
考慮到郭熙河一家子與此地的四戶人家感情甚篤,沈林甫想著要不也他們帶走,如此一來,即可多幾個助手,也能讓郭家心裏少些落寞。
如此想好之後,沈林甫便對郭熙河道:“熙河兄弟,你且去問一下,此處另外幾戶人家可願同去嶽陽。如果他們他們願意,我可以給他們置辦田產以供耕種。”
“哪裏有不願意之理,郎君可不知道,但有活得下去的間隙,誰願意拖家帶口鑽進這深山啊!別易受猛獸侵襲,就是平時想吃鹽也得鬆著來。”
“既然如此,到這裏來,我跟他們一些,若有願意的,沈某人絕不食言,必以家人待之。”此處家人就是家仆的意思,宋代家仆的徭役與稅負都是由主家承擔。
這些人就是承受不了徭役與稅負,而且還沒有田地耕種,所以才被迫逃離故土,進了這深山老林,與蟲鳥走獸為伴。
等到郭熙河把沈林甫的意思傳達出去,外麵沈府的下人都隻見獵戶們往郭熙河家裏聚。
“想來我的意思熙河都與各位明了了,我與妹妹攜帶下人遊覽這棲霞山,路遇大蟲,險些喪命,幸虧熙河兄弟搭救。”這段話是為了給後麵做鋪墊,頓了頓繼續道:
“到了這裏方才明白山中居住之凶險,沈某實在是於心不忍,所以想著若有願意跟我去嶽陽的,農忙時節可以幫忙耕作,閑時也可以幫忙府裏的鋪子打個下手。如果不願意進沈府的,我可以給每戶人家劃出二十畝水田租種。”
當然,事情還是不要太突兀了,不然施恩太大,搞得莫名其妙的。所以你們願意下山的,作為熙河兄弟的朋友,我可以租二十畝水田給你們種,如果你們願意進沈府為仆,那賦稅和徭役都可以給你們頂著。
在這裏要特別要交代一下,不要大家搞不清楚在大戶人家為仆的好處。首先宋朝對於家仆的規定,在宋代奴仆賤籍製度土崩瓦解,除了皇族有之外,任何人都是采用鍥約製的,也就是雇傭關係,這是自由上。
而在收入上,家仆是不用納稅的。社會責任上,家仆不用服徭役。社會地位上,家仆的子女也可以參加科舉。。
這也是為什麽宋朝作為唯一不抑製打壓土地兼並的王朝,土地兼並情況反而最好。因為土地越多,壓力就越大,地主家庭不但要繳納大量的稅負,還有各種公派,也就是公家的差使分派給大戶人家完成。所以很多大戶人家子女長成後就立即分家,這樣既減少了稅負,也減了接到差使的概率。這也是為什麽宋朝跟唐朝明朝有別,沒有形成宗族勢力。
這已經算不錯的了,在明朝,因為公派差使,被弄得家破人亡的家庭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