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運動會
在程溯眼裡，如果說有比蘇婉眉還要讓他感覺著沒意思的人，那大概是此時正坐在主席台旁邊，腰板挺得很直，神情一絲不苟的許紀霖了。
他剛跑完四百米，拿了冠軍的好成績，此時正在享受同學的簇擁和老師的誇獎，臉上難免也有些張揚的神色，帶著少年人的得意笑得神采奕奕。江水寒更是在他沖向終點線的時候一躍而起，結結實實地和他擊了個響亮的掌，程溯接過江水寒的水，仰頭灌了幾口，掛著潤著汗水的毛巾往十班的區域走去休息。
額前碎發的末梢墜著大滴的水珠，他不甚在意地撩去一邊，貼著自己發燙的臉頰的汗水是清涼的。他白皙皮膚上泛著運動后的紅暈，運動服貼著身勾勒出少年人堅實的身材，他不算是健壯，是更符合少年氣質的美。剛一坐下就有遞水的女孩，他瞟了一眼，接過秦楚楚那瓶，朝坐在他身邊的羞怯女孩笑笑。
秦楚楚問他，「我給你寫了加油稿，你有聽到嗎？」
程溯點點頭，說到這個他就來氣了，他跑步的時候確實有聽到來自高一十班的加油稿，只是讀稿子的人的聲音不甚符合他的心意。按理來說不應該是語氣激昂鏗鏘有力嗎，怎麼選了個這麼個人來當廣播員。他朝主席台那邊望去，看見有很多人和他一樣都在搜索那個念稿子的人的身影，果然看見一個男生坐在那裡。
他戴著副眼鏡，皮膚也白，看上去相當斯文。握著話筒不徐不疾地念著新聞稿，他的聲音就由此傳遍整個操場，在校園的上空反覆回蕩。
秦楚楚在一旁補充：「你在看許紀霖學長嗎？他聲音好好聽。」
好聽？
許紀霖的聲音確實優雅醇厚，像是精釀的陳酒。學校每日午休前的鈴聲也是這個聲音，每次聽到以後程溯就狂打瞌睡。他皺了皺眉，眼睛里露出幾分懷疑的神色，嘴也抿成不悅的形狀。
「好聽嗎？一般般吧。」
秦楚楚不跟他計較，說：「你說一般就一般吧。」
雖然秦楚楚順著他的意思說了，在他那一側坐著的楚菁可就不樂意了。楚菁抱臂，一臉不屑地看著程溯，說：「明明很好聽好不好！」
程溯懶得和她理論，乾脆不說話了。
自己的比賽已經結束了，程溯的打算是上樓拿兩本習題下來做消磨時間。整好趕上中午休息，他提著東西慢悠悠地晃上樓梯，高一所在的二層很安靜，幾乎沒什麼人。所以當班主任老師來教室想找個人幫她往高二送東西的時候，程溯就成為了唯一的選擇。
程溯抱著一沓試捲走上三樓，三樓也靜悄悄的，但是在長廊那端，程溯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許紀霖，他好像在和什麼人說話，仔細聽說的都是數學知識，大概是在講題。可是顯然許紀霖是被講述的那一方，給他講題的那個女聲程溯也很熟悉，是蘇婉眉。
程溯把試卷送進辦公室，出來以後他們的對話依舊正在進行。程溯像被魔法師施了咒似的定在原地，兩個人交談的聲音就那樣清晰地傳入他的耳畔。上次他被蘇婉眉嘲諷是不是也是因為他偷聽蘇婉眉和別人說話來著，程溯沒顧著這些，他就是好奇。嘴上說著覺得蘇婉眉很無聊，但不知道為什麼又那麼想知道她的另一面。
他猜兩個人是站在欄杆邊上，午後的陽光這麼好，所以蘇婉眉的身形大概都會被沒入金色的暖陽里。
蘇婉眉的語速挺快，說話的語氣很篤定，時不時停下來問許紀霖有沒有明白這一部的含義。
許紀霖那低沉的聲音帶著點笑意，說：「婉眉，我可沒那麼笨。」
蘇婉眉頓了一下，接著開口繼續講下一個步驟。
聽得出來她對此類的題目很熟悉，也很精通，能一下子說出幾種不同的思路，且都闡述地非常清晰。許紀霖也完全能跟上她的思維，偶爾會出聲詢問她一些問題，而那些問題大概是直指題目的核心，讓蘇婉眉能在開口解釋之前說出「你這個問題問的很好」。雖然他們其實和程溯站得不遠，但程溯還是隱隱約約地覺得，他和許紀霖蘇婉眉是兩個世界的人。
聽起來他們應該挺熟的，能和蘇婉眉這種人交流的，大概都是和她一個世界的人。程溯想起來自己在門口的那個巨大立牌上也見過許紀霖的名字，怪不得看見他也有些耳熟。平心而論許紀霖長得不錯，斯斯文文的，面目很柔和，大概也是很討女生喜歡的類型，不然班裡那個楚菁為什麼要和程溯抬杠維護他。他也是競賽生，學化學的，班裡上課的化學老師之前教過他，經常拿許紀霖作為好學生的榜樣教育他們。
只有程溯這種對榜樣和典範毫不關心的人才對他不是很熟悉，但即使這樣程溯仍舊知道，他是個真的蠻優秀的人。
那是種什麼樣的心情呢，說不出來，他只感覺有些五味雜陳。蘇婉眉拒絕程溯走入他的世界，卻接納許紀霖並且施以援手。蘇婉眉的聲音在和許紀霖交談的時候聽起來也比較輕快溫和，甚至偶爾還會被許紀霖逗笑，女孩銀鈴般的笑聲傳到程溯耳畔，只讓他覺得煩躁。講完題之後許紀霖問了她些其他問題，而程溯印象最深的是這個——
許紀霖問她，語氣聽起來小心翼翼又莊重嚴肅：「你有想好去哪所大學嗎？」
「首都大。」蘇婉眉答得乾脆利落。
「只要你拿到這次全國競賽的金獎就行了吧，這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這話不是奉承，因為許紀霖的語氣很真誠，看來他是真的相信對於蘇婉眉而言這件事很輕鬆。
「還好吧」，蘇婉眉倒是說的很模糊，她不是那種會炫耀的類型，「之後還有世界級別的呢。」
「那也是上大學以後的事了。這樣看來，你明年就要離開一中了。」這句話的末尾帶著淺淺的嘆息，許紀霖聽起來很不舍似的。
「那你呢？」蘇婉眉反問他。
「我嘛，好像可以努力爭取一下。」，他頓了一下，程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後半句，「我會加油的。」
「好。」
「要鼓勵一下我嗎，蘇神？」程溯知道一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這麼喊蘇婉眉的。
「一起努力吧。」不輕不重，不痛不癢，蘇婉眉這麼說道。
為了避免蘇婉眉再次當面指責他偷聽，程溯就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轉身逃跑了。回到班的那一瞬間他覺得鬆了口氣，剛想坐下趁著中午小睡一會兒休息一下，卻看見秦楚楚眼睛紅紅的坐在座位上發著呆。程溯委實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性子，但說實話他覺得秦楚楚人也挺好的，作為同桌幫一下忙也沒有什麼，女孩嘛，哭是能因為什麼，沒考好？丟東西了？程溯想，安慰兩句得了。
秦楚楚忽然嗚咽了一聲，接著把頭埋進了臂彎里，趴在課桌上小聲地抽泣起來，背後一抖一抖的，看起來真的很難過。一頭烏黑的短髮凌亂地散在身後，小幅度地抖動讓程溯的桌子也跟著振。讓程溯這種最見不得女孩流淚的人有點手足無措。
他彎下腰，耐著性子，問秦楚楚：「怎麼了？」
秦楚楚也沒回話，只是眼淚流得更加洶湧了。有幾個和秦楚楚關係挺好的女生圍上來，一個拍拍她的背，一個趴在她桌子邊上給她遞紙，一個瞪圓了眼睛問程溯，「是不是你欺負我們楚楚了？」
程溯攤手，說：「我剛回來她就這樣了。」
秦楚楚終於說話了，她一隻手遮住自己的半邊臉，另一隻手可憐兮兮地抹著眼角的淚花。她哽咽著，所以說話很模糊，程溯聽得不是很清楚。
「我和趙潤澤分手了。」
秦楚楚的好朋友們彼此對視了一眼，像達成了什麼無聲的默契似的，一齊蹲下來七嘴八舌地安慰她。程溯皺起了眉頭，說：「你們一塊說有什麼用啊，她能聽得清楚嗎。」那個先前瞪他的女生不樂意了，說：「程溯我們女生之間的事你少管，閉嘴吧你！」
程溯被她訓斥得不敢吱聲，偏過頭去不再搭理這混亂的場景。老師就在這時走進教室，那幾個女生只好四散離去，回到座位，還不忘記回過頭看秦楚楚好些沒。而秦楚楚也已經抹乾凈了眼淚，只有紅紅的眼眶能看出來是剛剛哭過的，她那雙本就不太大的眼睛腫腫的，朝關心她的朋友稍稍點了點頭，意思是，我沒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