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去她家
「學姐好。」
程溯看著本來帶著迷糊表情的蘇婉眉瞬間清醒，她因為驚訝而縮小的瞳孔難免讓程溯覺得有點好笑。他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還在揉眼睛的蘇婉眉，女老師已經回去休息了，這偌大的醫務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你怎麼在這兒？」蘇婉眉支起上半身坐了起來，看見身下鋪著的那件外套的時候神色有些尷尬，顯然她意識到了這外套大概來自於程溯。
程溯一五一十地給她交代完事情的起因經過，並且不忘關切地問她有沒有覺得身上哪裡痛。蘇婉眉了解完情況后自暴自棄地坐在床上，搖了搖頭，說：「都挺好的。」雖然她的右胳膊還有點痛，但那不是她寫字的慣用手，她覺得沒什麼大礙。
程溯又覺得想笑，被自己不喜歡的人救了以後就這副樣子，不太符合他認知中的蘇婉眉的形象。大概剛才那覺睡的確實很香，讓褪去疲憊的她一時半會兒忘記了保持撲克臉。蘇婉眉生動的表情讓他覺得格外有意思，那種想逗她玩的惡作劇心思又鑽回他腦袋裡。
手機上傳來的江水寒的消息，說警察局那邊不用去了，另外幫你給你爸請過假了，說你在我家呢，記得到時候別穿幫！
程溯笑了下，摁滅了手機屏幕。蘇婉眉坐在床邊正在檢查自己書包里的東西，發現一樣都沒少之後長舒了口氣。大概是因為程溯幫了她不少，所以蘇婉眉這會兒和他說話的口氣和表情都比往常溫和了許多。
他們一前一後走出福利院，站在福利院門口，蘇婉眉問他：「你這個點回家沒問題嗎？」
「呃，我和我爸說我在同學家……」程溯撓撓頭，心想這會兒再回家就穿幫了，可去江水寒家也怕打擾人江父江母，怪就怪蘇婉眉一覺睡到半夜十一點吧，他作業都寫完三個小時了，這個女人躺在床上依舊毫無動靜。
「……」，蘇婉眉沉默了半晌，大概是看出了程溯的局促，「那要不，你來我家？」
「我家沒人。」出於不讓程溯有心理負擔的目的，她又補充了一句，但說完之後好像更容易讓人有負擔了。她幾乎想要無奈地扶額，恨不得轉身逃離這讓她渾身難受的局面。
「……」福利院沒給她教男女相處的基本知識嗎……程溯也沉默了。心想這進度也太快了，他跟不上蘇婉眉神奇的腦迴路。
他倆隔著點距離，程溯看見蘇婉眉臉上的表情非常豐富精彩，不好意思中帶著點急躁不安。程溯越發覺得這女孩像是一本厚重的集郵冊，還有很多值得被發掘的故事藏在那些未被開啟的書頁里。
她柔軟的長發被風撩起來，一雙清亮的眼睛里綴著城市的燈火，帶著迷離又朦朧的美。蘇婉眉身上還披著他那件外套，剛剛被牢牢攥在她手心裡的外套袖子也在風中起舞。她握著拳頭，看起來確實非常緊張，但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她想補充什麼也晚了。
「那就麻煩學姐了。」程溯笑起來，少年閃亮的眼睛裡帶著狡黠的神色。
蘇婉眉在前面走著，顯然沒有要和他交流的意思。程溯也滿不在乎，這會兒蘇婉眉不樂意和他說話大概不是因為冷漠，只是因為害羞和懊悔。從後面能夠清晰地看到她泛紅的耳垂，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幾乎可以滴血了。
程溯的心情奇好無比，他摘下自己一邊耳機，伸手塞進了蘇婉眉的右耳。蘇婉眉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回過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把耳機摘下來。耳機里播放的是方大同live版本的Rosy，醇厚又悠揚的聲音溫柔地飄蕩著，和著兩個人沉默的腳步聲，對於夜晚在城市漫步而言再合適不過。
馬路上已經沒幾輛車行駛，只是偶爾有一兩輛打著大燈從他們身旁飛速地經過。深秋的夜晚靜得甚至能聽到落葉墜在地上的聲音，程溯偶爾會踩在其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這條通往蘇婉眉家的路他不太眼熟，只知道和他們同行的人完全沒有。晚風吹得他渾身上下有點冷，他只好裹緊自己單薄的校服外套，這時候蘇婉眉很合時宜的回過頭，她問：「你不冷嗎？」
都學會關心我了，程溯感動。
「學姐不冷我就不冷。」
「……小心感冒。」蘇婉眉對他的回答有些無奈，但仍然坦誠地表達出了自己的關心。雖然乾脆利落簡短至極，但程溯心裡還是挺高興的。他和著耳機里的歌聲哼著小曲，而蘇婉眉再沒回頭，大概是覺得和他的交流讓她頭疼。程溯又情不自禁地想笑，女孩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他心底，成為他記憶里一道難以割捨無法忘卻的風景。
他不太常聽這首歌，也不太和別人共用耳機，但這個場景就是很合適分享耳機分享這首歌。程溯一直愛聽live超過愛聽錄製好的完美無缺的版本，有瑕疵的情況更能反映出表演者的心情傳遞表演者的感情，他如此篤定地相信著不完美的東西更加擁有靈魂。
Rosy if you hear me won』t you dare come near me
I cross my heart I』ve got a lot to earn
And Rosy if you see me you had best believe me
Oh I gotta love I have to give
Forgive me being the one who said goodbye
……
「到了。」蘇婉眉領他走進了小區，然後直奔其中一棟公寓樓。程溯對這一片兒有點印象，地理位置不錯，離學校和商業街挺近，離地鐵站也近，很適合上班族獨居。蘇婉眉輕車熟路地打開了單元樓的門禁，拉開門讓程溯先走了進去。程溯沒客氣邁開步子走進去，但是迎面撞上保安大叔審視的眼神的時候還是有些尷尬。
走進電梯，程溯問蘇婉眉：「學姐，你不覺得保安大叔的眼神很詭異嗎？」
蘇婉眉別過頭，假裝在研究電梯間的廣告，好像沒有聽見程溯的問題。
……拜託學姐這半夜電梯這麼小就咱倆你還擱這兒裝蒜。為了緩解沉默的尷尬，他抬起頭注視著電梯間的天花板，那裡倒映著程溯和蘇婉眉的身影。他倆一個站在電梯中央，看著天花板發獃，一個貼著電梯間左面的牆，眼神在廣告板上遊離。
……學姐，這廣告是婦科醫院的。
程溯覺得自己快憋不住笑了。
程溯跟在蘇婉眉背後，停下來等著她拿鑰匙開門的時候一直不停張望。這小區安全係數算是高，樓道里前後左右安了不下十個監控，樓底下的保安大叔顯然也是二十四小時輪著值班，況且這一層的逃生通道里蘇婉眉家挺近，有什麼緊急情況的話還算比較容易逃脫。蘇婉眉家樓層又高，小偷從窗檯也翻不進來。
要說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就是走廊太窄住戶太多，蘇婉眉一個未成年女孩長時間獨居很容易讓鄰居發現，真有什麼事情的話有監控有保安也來不及了。他皺了皺眉頭，對葉家一家是越來越不滿，但其實連蘇婉眉自己都沒什麼立場指責葉家，更遑論他呢。
蘇婉眉拉開家門，轉過頭對程溯說：「進來吧。」
第一眼的話，大概是看到正對著房門的那扇落地窗，遮光的厚重窗帘緊緊拉著，從外面滲不進一絲光亮。
房子真的很小，在明亮的燈光下一覽無餘，對於一個未成年女孩而言的話大概是剛剛好。一張床，一部電視，一張桌子，兩個書架，一個沙發，傢具不用掰著手指頭也能瞬間數清。穿過門口廚房和衛生間，直接就通到同時扮演書房和卧室角色的地方，那裡鋪著深灰色的地毯，程溯老老實實地脫了鞋放在門口。
蘇婉眉也脫了鞋，她潔白的棉襪踩在地毯上，說：「你先坐吧，我去拿點吃的。」程溯愣了一下，點點頭，隨即忐忑地坐在沙發上。
雖然他確實很想多了解蘇婉眉一點，但是單獨相處對他而言進度也太快了。他後知後覺地紅了臉，他感覺蘇婉眉大概是看到了自己窘迫的樣子，畢竟自己從脖子到臉的皮膚真的很燙。他坐在黑色沙發上，抱著一個隨手抓來的毛茸茸的灰色抱枕擋臉，同時注意到她家幾乎只有黑白灰這三種顏色。
……呆在這種房間時間長了不會抑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