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這好夢
蘇婉眉端來了一盆葡萄，但程溯和她都沒吃晚飯，水果顯然不能解餓。她顯然有點苦惱家裡沒有什麼存糧的樣子，於是打開手機準備點兩份外賣。
「想吃什麼？」她問程溯。
「看你。」程溯不太挑食。
「……那，雲吞可以嗎？」
程溯從小到大都長在B市，對於這種來自南方的美食缺乏了解，不過肚子餓了吃什麼都行，他點點頭算是同意了。蘇婉眉此刻正握著手機打字，程溯看見她的手機殼是純色的克萊因藍，神秘又清幽，還挺像她這人的性格。並且她還是個左撇子，這點是程溯第一次注意到。
她還趁著洗葡萄的空檔去換了身衣服，身上只有一件棉質的潔白睡裙，程溯覺得這大概是他見過蘇婉眉最好看的造型。兩道精緻的鎖骨凹槽很是顯眼，瘦弱的肩膀又直又薄，還能看到她右邊的肩膀上有一顆不太明顯的黑色的痣，顯然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觀察她大概都是極受上帝寵愛的類型。
程溯看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人姑娘穿的是單薄了點，自己一直盯著人家看有點像流氓……但是他還是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蘇婉眉。
她右邊那條胳膊上有一道很明顯的青色，在她潔白的皮膚上甚是刺眼。
「你的胳膊，沒事嗎？」
蘇婉眉聞言低頭看了眼那道痕迹，「沒事」，她語氣輕飄飄的。
「好啦」，她放下手機站起身，「我去沖個澡。」
「那我看會兒書。」程溯也站起身。
「那你就在那邊看好了」，蘇婉眉指了指緊挨著落地窗的書桌，「書你隨便拿。」
程溯點點頭，走向直面著落地窗的書桌兩旁的書架。書本的放置很有講究，最容易夠到的中間地帶放的是學慣用的各種資料，各式各樣的競賽書從低到高整齊地站立成一排，程溯猜自己完全看不懂上面寫著些什麼。底下的那兩層放的是她按時間順序整理好的試卷，上面那兩層放置的是她使用過的筆記本，全部都是大小統一的單調樣式，不像程溯在秦楚楚桌子上見到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漂亮本子。單從書架就能看出蘇婉眉的性格，有條理且有耐心，饒是程溯這種人也嘖嘖稱奇。
另一面書架則擺放的是俗稱的課外書，相較於電子書蘇婉眉大概更青睞紙質書的質感，所以才會有滿滿一柜子的各式書籍。最上面是科普讀物，最下面是專業典籍，這回被擺在柜子中間那兩層的則是小說和詩集，程溯注意到她很喜歡聶魯達的抒情詩集，因為那本書顯然被翻動的頻率最高，書頁整體都有些膨脹了，尤其裡面還夾著一張白色的書籤。程溯把這本書從柜子里抽出來，打開看見書籤上她幾行娟秀的小楷：
「我的憎惡與緩慢的暮色搏鬥
但夜來臨並開始對我歌唱
月亮轉動它齒輪般的夢
最大的星星借著你的雙眼凝視著我
當我愛你時，風中的松樹
要以他們絲線般的葉子唱你的名字」
程溯讀聶魯達不多，只覺得這幾句讀起來有些親切，大抵是他很有名的一首。書上除了此處有枚書籤，其它頁上乾乾淨淨，顯然她不喜歡在讀書的過程中直接做批註，更傾向於保留它原本的樣子。詩很浪漫，甚至浪漫過頭，不太像她這種一直以來以數學見長的人會喜歡的類型，但程溯忘了她其實各科成績都挺好的只是數學尤其的突出，不然怎麼一直以來都穩坐高二年級第一名。
他拉開椅子坐下，其實剛一進門他就挺好奇，蘇婉眉幹嘛大白天的也拉著個帘子。他想是安全起見害怕有人拿望遠鏡偷窺，但真正坐下的時候又覺得她是害怕在窗子上看到自己孤獨的倒影。他幾乎能想象每天蘇婉眉走進這座空空的房子時候的樣子，她的眼睛里總是帶著疲憊，看到毫無煙火氣的房間時真的能夠安心地休息嗎，沒有人在家裡等待你回來，那回家又有什麼意義呢。
程溯忽然覺得很懂她，因為自己有一段時間不是也不願意回家嗎。沒有了熟悉的痕迹，沒有了溫暖的問候，家的存在意義就只是睡覺和吃飯的物理空間，不存在情感上的依託和心靈上的慰藉。她在這座房子里大概住了很久吧，久到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沒有人與她對話的時候她就坐在這裡靜靜地看書，藉此消磨漫長的孤單與寂寞。
房間隔音挺好，不然程溯聽到水聲大概不能保證自己不想入非非，他專心致志地翻看著這本詩集，企圖還原蘇婉眉閱讀它的心情，看完了就從書包里掏出本數學習題，第一次月考馬上就要來了，上一次就是被數學成績拖了後腿，這一次要多付出些努力才是。就這樣他等到了外賣，還有剛剛吹乾凈頭髮走出來的蘇婉眉。
「錢轉給你。」程溯掏出手機。
「我請你。」
「那就加個微信。」
蘇婉眉的微信頭像也是純色的克萊因藍，名字是簡簡單單的一串字母：Rosy。
一個奇妙的巧合，他勾起嘴角笑笑。
蘇婉眉站在他身後，目光有意無意地往程溯正在寫的那道數學題上瞟，程溯也不介意，稍微讓了讓身子讓她看個清楚。
「不會嗎？」她身上帶著淡淡的花香味，程溯猜那是她的洗髮水的味道。同時他也感受到了蘇婉眉身上攜帶的潮濕的水汽，熱騰騰地貼近著他。
「準確的說，是不太確定。」他仰起腦袋，帶著期待看著蘇婉眉。
蘇婉眉沉吟了一下，隨即用簡練地語言解釋了這道題的用意，把題目的本質三言兩語地就點破了，同時她還給出了一些實用的建議。她的聲音清脆又沉穩，帶著自信和篤定，程溯下意識地就會相信她。
「不愧是蘇神。」程溯彎著眼睛笑起來，這不是一句恭維，是真心實意的讚賞。
「……我只是個普通人。」蘇婉眉語氣淡淡的。儘管她經常被這麼叫，但是她依舊不適應這種過度的追捧。
吃飯的過程兩個人都沒說話，程溯從小被教導食不言寢不語，蘇婉眉則是一直低著頭往嘴裡塞雲吞。吃完飯後她把桌子上擦乾淨，把垃圾收拾好后蹲在門前仔細地進行垃圾分類，程溯就幫著清洗碗筷，狹小的房屋內一時間只能聽見流水的聲音。
程溯把乾淨的碗筷塞回櫥櫃里。
櫥櫃里只有大概供三個人左右使用的餐具，看得出來主人的家裡平時也來不了什麼客人。既然她沒有招待別人的習慣，為什麼敢帶其實說起來並不是很熟的自己回家呢。
他問出口了。
「說起來，我還沒問學姐，為什麼學姐帶我回家？」
「你幫了我，我也應該幫助你。」
蘇婉眉收拾好了垃圾，站在他旁邊洗手。她纖長的手指瑩白如玉，在程溯眼裡是一雙很適合彈鋼琴的手，當然，小提琴這個選擇也不賴。
「學姐知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你沒有女朋友吧，不是嗎？」她快速地打斷了他，說到前半句時她還很肯定，但後半句的疑問語氣出賣了她其實沒有那麼相信。
「學姐把我當什麼人了，我要是有女朋友才不會來呢。」程溯懊惱地揉揉頭，撇著嘴一副很不開心的樣子。
「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對感情可是很專一的。」程溯補了句，他知道蘇婉眉對他印象不太好，準確的說幾乎所有人對他的印象都不太好，但他懶得和那些人計較，只和蘇婉眉澄清。
「……我知道了。」
蘇婉眉最後只是說。
折騰了這麼久也該睡覺了，程溯抱著被子躺在沙發上，卻有些睡不著覺。他睡覺的習慣是屋內全黑，但蘇婉眉的床頭燈還亮著，儘管那不是很刺眼奪目的光，但還是有些影響程溯的入睡。他坐起身來倚著靠背，默默地注視著背對他躺下的蘇婉眉，看起來蘇婉眉已經平穩地睡著了，只聽得見她淺淺的呼吸聲規律地響著。
以蘇婉眉嚴謹的性子不會做出忘關床頭燈這種事的，所以大概是她習慣開著燈睡覺。其實她很怕黑吧，那為什麼當時還要走進那片連路燈都沒有的區域呢，他感覺心中有一種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情緒在破土而出，逐漸長成他無法控制的模樣。
老實說從小到大他也沒有睡過沙發，這種過於柔軟的觸感讓他渾身上下都不太舒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坐在這裡注視著蘇婉眉的背影的時候會覺得很安心，她像一個早就和他認識的老朋友一樣，總覺得在她身邊的時候沒有自己做不成的事，因為她一直都在妥帖地為你考慮著，從不讓你操多餘的心。
夜深了，他也漸漸地睡了過去。
今夜大概會做一個很好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