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白頭峰,不,聖山之巔
白頭峰,高千二百丈餘,山體通為黑色,幾不生草木。頂點23USCOM更新最快自山腰處,可見積雪,至山頂,常年積雪不化,傳有萬年玄冰在下,日積月累,山頂漸高,宛如白頭。
自古能登頂者皆為修為深絕之輩。
故而,白頭峰又被蠻族稱為聖山。
山頂常年大風不斷,氣候惡劣,飛鳥難度,遑論有人。
世事總有例外。
山頂邊緣,忽然伸出一隻手來,試了試穩固程度,然後一用力,一道身影躍出,平穩落下,是一位蒙臉男子。
男子腰間綁著一道繩索,他退後幾步,拉住繩索兩下,不過幾個呼吸,又是一道身影從邊緣跳出,是位個頭稍矮的少年,再然後是為曼妙女子。
最後上來的是一位一個老道,手中還提著一個孩子,孩子懷中抱個皮兜。
正是酒道人及其四位弟子,還有一直萌寵。
山頂不過百丈,且凸凹不平,像是被無數從而降的隕石砸出來的礦坑。隻是目所能見,皆被冰雪覆蓋,絲毫見不到堅硬的黑岩。
酒道人領著弟子們往中間行去。
有人坐於風雪中,身形不可見;又鷹展翅於其臂,聲傳可聞。
酒道人止步,心道,是你麽?
那人緩緩站起,身周風雪漸止,一揚臂,鷹騰空而去。
老道須發皆白,但麵目卻是模糊不可見,一股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自然而平和,所過之處,風停雪住。
頭頂烏雲散去,斜陽已經半落外,餘輝灑在一片瑩白冰雪之上,一時間,聖山之巔,宛如人間仙境。
酒道人心神震動不能自已,劍氣衝霄而起,卻依然難掩對麵氣勢,如林中清風,難斷,卻猶如水中磐石,穩固而堅韌。
這是,仙人之威!
向道擋在前麵,掩護著師妹師弟們向後退去。
對麵老道轉頭看了看退後的幾人,忽然笑道,“我改主意了。”
即便麵目不清,在老道轉頭的一瞬間,幾人都是一股寒意,直衝頭頂,有種被人完全看透的感覺。
來不及細想,酒道人瞬間閃身擋在弟子身前,但還是晚了,因為對麵老道速度更快。
他腳步邁出,酒道人眼中就失去了他的身影,發冠砰然炸開,青蛇電射而出,那裏有元氣波動。
右手拔出長劍,又刺向青蛇劍側前方。
老道身影顯現,輕笑道,“資不錯,輩之中你當得第一。”
屈指一彈,青蛇倒卷,撞在酒道人刺出的長劍上,酒道人左手招回青蛇,劍氣一觸即回,赫然感覺到青蛇劍上竟有一個指印,幾乎斷開,已是廢了。
酒道人收劍急退,想要回到弟子身前守護,卻聽到老道士一聲斷喝,“禁”!
禁身咒?
不過擋了四分之一呼吸,酒道人就破開禁製,但是已經晚了。
他唯一能看見的,就是向道推開瓏,一劍斬下,切開了仍在綁縛在腰上的繩索。
老道伸手抓下,卻隻抓了一個向道。
輕笑一聲,“也罷”,就閃身躲過歸來的酒道人。
“把人留下!”
酒道人怒發狂舞,劍氣縱橫,積壓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冰雪被劃出一道道深痕。
腳步倒踩,一個彈指,老道已在三四十丈外,“結束了,”不再是剛才平淡溫和的聲音,變得高渺如外之音,隱有威嚴,露而不發。
老道士手中提著已經昏迷的向道,拂塵插在後頸衣領,騰出手來連連掐印,嘴唇翕動,念咒之聲如黃鍾大呂,轟然作響。
待酒道人搶至,咒文結束,老道士駢掌如刀,斬於身前。
在酒道人的眼中,世界在一瞬間靜止了,無聲,一種莫大的恐懼漫上心頭。
然後,世界開始晃動,不,是山!
山頂從對麵老道士的身前裂開了,山崩如塌,酒道人目眥欲裂,顧不上近在咫尺的向道,轉身去救身後另外幾名弟子。
瓏和管狐兒已經丟掉行李,靠繩索把楊平安裹在中間,勉強在一處裂開的冰石邊站著。
災之前,即便大宗師也是無能為力。
劍氣催動,酒道人已是嘴角溢血,速度又快了一分,三兩個呼吸趕到,將已經開始摔落的三人提起。
回頭看去,老道士仍是穩穩立於山頂,不知何時臉上霧氣已散去,但酒道人無心去看相貌,而是深深地盯住那一雙眼睛,高遠,淡漠,威嚴……唯獨沒有人氣兒。
酒道人仿佛看到了。
一瞬間,似乎隻要那個人開口讓他去死,他就會如尊意一般自斷心脈。
身體落下,視線被擋住,酒道人從恍惚中醒來,如過了數年一般,盲然一看,手中三人抱成一團,管狐兒和瓏已是被冰石砸的身受重傷,楊平安被吐得滿臉滿頭都是血。
神情一定,酒道人持劍之手連揮,拍開砸來的碎石和冰塊,腳步在落石上虛踩,微微止住降落的勢頭。
極目四望,幾乎看不到外界的情況,隻有碎石,碎冰。
危險依然籠罩著酒道人的內心,山崩,且是直接裂開,那裂開倒下的部分在哪?
答案是,頭頂。
當酒道人在一個呼吸間想明此事的時候,來不及向上看,直接往斜下方強衝,劍氣勃發,破開一切阻路的障礙。
快啊,再快點!
風壓從頭頂砸落,擦著酒道人的後背,如同炮彈炸裂,破開了酒道人護身劍氣,氣浪顯露形成肉眼可見的衝擊波,酒道人將弟子們護在身前,用後背抗住所有傷害。
鮮血淋漓。
他將口中鮮血硬吞下,不能泄了這口氣,不然就死定了。
袍袖一展,又順著回卷的風貼近山體,腳下虛踩,回到已經塌圮的山上,雖然仍在不斷的倒塌,仍然危險,但總比在空中直接落到地上摔死強。
不知過了多久,酒道人近乎功力耗盡,眼神模糊之時,山體塌落終於停下,踉蹌著落在新的山頂,稍微檢查下手中三人,還好,都還活著,受傷最輕的就是被裹在中間的楊平安了。
尋個避風處安置好,喚醒楊平安,稍微囑咐幾句,酒道人就陷入昏迷。
他已經連入靜調息養傷都做不到了。
楊平安掙紮著站起來,身上無一處不痛,冷靜地思考著現下的情況。
忽然一股寒意油然而起。
是他!楊平安心想,轉身看去遠處一根石柱衝而立,表麵嶙峋不齊,直入雲端。
視線來自石柱頂部,即便看不到實況,楊平安依然能猜到真相。
楊平安慢慢退回師傅身前站定,視線隨著他移動,移開,又移回,似乎正在觀察幾人情況。
然後,一道身影從石柱上飄下,手上還提著向道。
無能為力的絕望充斥著內心,楊平安麵色依然平靜,直麵來人。
老道士臉上霧氣散去,看著麵容古樸,十分熟悉。走到楊平安身前站住,沉默一會兒,聲音嘶啞道,“此事非我本意。”
伸手按向楊平安頭頂,楊平安想躲,卻發現動不了,溫熱暖流自頭頂而入,化去身上淤血腫脹,愈合傷勢。
正要收手,老道士輕咦一聲,“仙印不在了?”
手指點向眉心,“魂繭,雲霧,仙宮,庭……”話一出口,老道士臉色大變,“不好!”
直接丟掉向道,雙手掐印,指尖變幻幾乎產生幻影,在楊平安來不及反應之時,又按於頭頂,“敕令,威封!”
楊平安白眼一翻,直接暈倒。
老道士此時竟大出一口氣,抹了把不存在的虛汗,此時某種莫名跨越時空匯聚而來的無形力量,盤桓一會兒之後又緩緩散去。
將楊平安擺平放好,轉而又給瓏和管狐兒療傷,至於酒道人,受傷實在太重,已經波及識海,他也隻能稍微治療身體傷勢,使其不至於惡化。
事情忙完,老道士看著周圍滿目瘡痍,也是皺眉,麻煩大了啊。
忽然,楊平安身側的皮兜動了動,虎崽從裏麵鑽出來,抬頭四處看看,“媽媽”躺在地上,白虎晃晃悠悠地爬到楊平安臉側,嗷嗚嗷嗚地叫著,它餓了,要吃奶,要吃肉末。
老道士看著,如此災,它竟然是惟一一個沒有受傷的。
伸出手指,逼出一滴鮮血,遞至白虎頭前,它退了退,沒有察覺危險,又爬回來,嗅一嗅,準備張口去舔,血滴已經自己飛起,射進嘴裏。
白虎嚇了一跳,一個踉蹌歪倒在楊平安身上,晃晃頭,卻沒有再站起。
老道士站在這一片災過後的山頂,良久不動,最終還是深深歎了口氣,一指點向酒道人眉心,留下前因後果,待他醒來時自然能夠收到。
還有楊平安,饒是老道士仙人之身也是頭痛不已,他一時之間也是想不到改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這家夥實在是太能折騰了。
宮,宮,他竟然在識海宮建了座微型宮殿虛體,最離譜的是,整個宮被他命名為庭,而宮殿之名就是“昊”!
難怪自己跨時空留下的仙印區區一年半的時間就消失不見,感情是被這子強行散開固化他的識海庭了。
再然後,自己看到,並念出來。
而自己尚未完全化去威的影響,心神激蕩之下,一開口就是口含憲,欽封“庭”。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奉承命”了。
而庭是什麽?
那是道家千百年來傳中的昊上帝行宮,眾仙神的居所。
簡直在欽封的同時,就有無盡念力傳導而來,若不是老道士反應快,楊平安當時就得被無盡的香火念力撐爆腦袋。
楊平安因為識海強開,魂繭封印的事,老道士是知道的,楊平安因此而不能修煉,以至於試驗各種法子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如果按原本的情況發展下去,楊平安最終還是可以解決問題,完成宮修行的。但是現在,這已經成了不可能實現的事了,因為宮從根本上來,已經不再屬於楊平安了,而是“庭”,哪怕它僅僅是個模型。
隻是還寄居在楊平安識海之中而已。
虧得當初清平的魂繭封印足夠嚴密,而且楊平安沒有告知第二人知曉。
老道士還是不放心,順手又多下了幾重封印,剩餘的威影響也全被融進封印中去,這下子就算楊平安自己也進不去封印了。
而魂繭之上被他的好徒兒留了不少隱秘當做骨架,再以精神力量充斥其中,老道士有些麻爪,精神修行最是神秘,尤其是清平來曆奇異,他也不知道這個好徒兒會用上什麽樣的手段。
多次嚐試之後終於還是把魂繭抽出,微型庭穩穩當當地,依然留在封印之中,老道士這才舒了口氣,要是魂繭也被封印了,楊平安在未來得不到其中被隱藏的事,此生必無望大道,便是連大宗師都不可得。
封印漸漸隱去,化為無形,魂繭被留下來,比起以前,它的大已經減了許多,光澤也變得暗淡。
不過,這隻能這樣了。
老道士深深歎了口氣,成道之恩,他已前前後後奔波近百年,到現在眼看就要還完,徒兒即將歸來,大道有望,又整出這麽一檔子事,這片大陸又要動蕩了。
因為聖山塌了,自己那一掌,打得白頭峰矮了近三百丈。
造孽喲!
安頓好師徒四人,老道士提著向道唉聲歎氣地離開,清平這一脈到了向道這已經是第三代,詛咒已經消去的差不多,不過他還是為第四代另找了一個新的母族,不能可著軒轅家的女娃們禍害了。
至於這個理由,老道士自己也是不信的。
似慢實快,一步數十丈,老道士提著向道朝西方走遠,輕飄飄的如履平地般下山而去。
倏而有鷹嘯之聲,由遠及近,迅即而至,然後一道黑影自空撲下,在酒道人上空翅膀一張來了個急停。
是那隻傳信鷹!
師徒四人皆被鷹鳴喚醒,同時睜眼,白虎一個顫抖打著滾爬到楊平安身下,那一瞬它有種麵對敵一樣的恐懼感。
然後莫名的力量在體內散發,白虎鼓起了勇氣,衝著緩緩落下的大鷹嗷嗚兩聲,又縮回去,它發現兩方身量對比差距有點大,還是先慫了再。
酒道人忍著頭痛,伸手接住信鷹,解下銅管,信鷹舒服地抖抖身子,被放到一邊,這會兒也沒有什麽法子找生肉喂它,更別提輸法力了。
旁邊三位徒兒各自檢查完畢,傷勢奇異地自己愈合了。
楊平安還記得昏迷前發生的事。
而且,向師兄,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