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是誰出賣了作坊
最初見到這傳說中的東家夫人時,劉大光心裏是鄙視的。
在他看來她不過就是一個長得有些漂亮的女人而已,枉平日裏柳掌櫃的和武掌櫃的對她讚不絕口,一提到她,就必要帶敬稱,就必要說到她的一番作為。
但那一切在他眼裏一文不值。
隻是心裏的想法是心裏的,此時麵對著這個能夠決定他們生死的人,他還是由內而外的慫了,尤其這個女人的眼神看著平淡,但平淡中卻又天生帶著一抹不好惹的感覺。
被她盯得久了,他甚至有一種雙膝綿軟,渾身顫抖之感,不由抖索著小聲地求饒:“夫人,夫人,小的有錯!”
蘇芷卻不理會他隻是看著櫃台裏的人。
“你是叫桂娘是吧?”蘇芷的聲音很輕很飄。
“剛剛他們在外麵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可有聽到?”
“聽著了,夫人!”桂娘不敢抬眼瞧這一位自從她來了之後就一直活在別人口中的東家夫人。
她剛到時,因為蘇芷不在,她並不知道她是誰,後來時間久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因為鋪子裏的老掌櫃、老夥計們說話從來都是一口一個夫人說夫人做……再加上聽說過她很多的事跡,想她應該是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物。
但是後來又聽有人說她去了南詔,至於怎麽去的,為什麽去,她便不知道了……
“你既然坐在那處位置,那你來說說此事應該如何處理?”
桂娘連忙低頭,做苦思狀,可盡管心裏已經想清楚了,但要說話時,卻依然陣陣猶豫。
“怎麽?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或者不敢說?”蘇芷一連三問,語氣依然未變,可眼神卻漸漸地變得淩厲起來。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此刻的她應當是生氣了。
“不,不,不,夫人……我……一切都聽從夫人的!”桂娘的確是有些不敢隨便說。
隻因這劉大光雖然看著普通,甚至性子還挺討人厭的,但是他卻是柳掌櫃的內侄,以往她在鋪子裏看著,柳掌櫃對他也是頗多照拂,她一個從普通店員升上來的小小中層管理哪敢跟這個二世祖鬧僵?
她要是說了按店規處置他,那麽不管今日東家夫人是否處置了,她都得麵對柳掌櫃的怒火。
他肯定招惹不起東家夫人,那她這個出氣筒就當定了。
她……才不要!
蘇芷薄唇微動,機靈有餘,擔當不足!
連一個小小的夥計都不敢處置,難怪她人坐在櫃台後麵,外麵的三個夥計倒有兩個懷著異心,還膽敢當眾玩兒撲克牌。
她緩緩壓下怒火,淡淡地道:“我記得當初這鋪子在成立的最初,是立過店規的,有誰還能記得清楚?”
桂娘也是個機靈人,一聽蘇芷這般說,再偷偷覷她眼角眉梢,怒意雖未顯,卻已縈繞在睫,這事兒怕是不妙了。
她再不能隻顧著明哲保身了,有可能保住了身,就保不住這飯碗了,必須得做出取舍。
“夫人,我記得!”她突然站直了,朗朗地背起來。
其中一條最重要的就是作為‘隨園’的人,就得隨時維護好鋪子,不能以任何形式讓他們蒙羞,不能怠慢顧客,更不能當麵一套,背麵一套……
可是他呢,幾乎將所有禁忌條款都犯了個差不離。
“既然這樣,給他結賬讓他走人吧!”
“啊……”桂娘嚇了事一跳,她沒想到,事情一下子就發展到這一步了。
她滿眼都是不敢置信,難道夫人不知道這劉大光跟柳掌櫃的關係嗎?不然的話憑兩人多年的交情,再怎麽樣不看僧麵看佛麵也會再給他一次機會吧,這樣直接就開人……
“夫人這……這不太好吧!”她囁嚅著,聲音裏沒有絲毫分量。
“夫人,小的已經知錯了,你就不能原諒我一次嗎?”劉大光有些惱了。
他本來長得也不算太差,皮膚很白,一白遮九醜,隻是此時仰著,顯出鼻子有些勾,蘇芷看著就覺得非常難受!
她不悅地皺眉:“桂娘你既然坐在那個位置,難道連這點子小事都做不了主嗎?再說你做不了主,莫非連我也做不了!”
這還是她的鋪子嗎?
就算是她的合夥人李思容和蘇冷在這裏,在用人方麵,她們也是要聽從她的建議的。
桂娘權衡一番之後沒再提起劉大光與柳掌櫃的關係,她心裏有一種感覺,恐怕就算她提了,東家也不會改變主意,所以她又何必惹她心煩?
她摸出賬本和記工的本子,將他的工錢算好了,讓桂娘遞給他。
“你……你竟然如此無情,那……那你走著瞧!”劉大光氣哼哼的,餘怒未消。
但見蘇芷身後跟著府衙的侍衛隊長,那長劍在腰上係著,看著就讓人遍體生寒,他不敢找麻煩,怒氣衝衝地跳下台階,站在鋪子門口叉著腰就大罵:“好,好,我走就走,反正你們這家鋪子遲早要關張!”
他詛咒一番甩著衣袖跑了,青離氣不過:“夫人要不要奴婢追上去,好好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蘇芷搖頭:“算了,暫時不需要了,反正他不會做人咱們也沒有多少損失!”
這樣的人,總會有人替她教育他的!
蘇芷折返身,向桂娘要了近半年的店麵賬本看了,果然就如她之前看到過的一般,異變就發生在半年之前。
在此之前,所有的賬麵都是平和的,一如既往地生意興隆,日進鬥金,後來就慢慢地衰退,慢慢地變得門可羅雀。
“桂娘你在鋪子裏也有兩三年了吧?”
對於這個中層管理,她隻是聽說過她的名字,但樣子卻從未見過,隻是當時在蓮藕的嘴裏經常聽到。
說她是出身窮苦人家,但是為人非常的圓滑,很適合做生意。
而且她也問過柳掌櫃的,就連那個性格比較固執的老頭也在強烈地推薦她,說她如果好生培養一番的話,怕也是一個很有用的人。
因為他們的強推,對於提拔她,她點了頭。
如今鋪子裏發生這樣的事情,這桂娘的能力她看出來了,確實有幾分,但是卻並沒有讓她驚豔的感覺,甚至因為她害怕劉大光就企圖蒙混過關的事情,讓她覺得有一絲絲的失望!
“夫人的記性真好,正是兩年十個月了,再差兩個月就滿三年了!”桂娘微微欠身,低頭垂眸,蘇芷不問她便仿佛不知道要說什麽。
“桂娘……”蘇芷剛喚了一聲,桂娘突然抬起頭,看著門口驚喜地叫道:“柳掌櫃,武掌櫃你們回來了!太好了!東家夫人來了!”
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跟這位東家夫人說話,她明明看起來溫和清淡,但是為什麽聽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令她膽寒,她也說不清這種害怕的感覺是從何而來的,總覺得她的眼睛帶著透視的功能,能一眼望進她心底裏去!
“夫人!”武妹見著蘇芷有說不出的高興,遠遠地就打起招呼來,可柳掌櫃一向圓滑溫和的臉上卻帶著一抹懊惱。
蘇芷眉心微沉,鬧不明白他是怎麽呢。
自從回來,她與他還不曾正兒巴經的打過交道,可她這難得來一次,他居然給她臉色看!
蘇芷腹誹著,卻見柳掌櫃就徑直站在門口不再進來了, 遙遙地看著她道:“在下有話要與夫人說!”
蘇芷眸色多變,不停地猜測著他要說什麽,氣氛弄得很有些緊張地感覺。
“柳叔就算你有話要與夫人說也要先進來呀!”武妹高壯的身子一跨上台階就將身後本就不高的柳掌櫃擋住了,隔著一個人的距離,蘇芷卻仿佛看到了柳掌櫃那雙漸老的眸光裏溢出來的冷意和決絕。
她心頭一跳,心中各種猜測,卻不及柳掌櫃一句話:“既然夫人回來了,咱們就此別過!”
“啊,柳叔,你說什麽?”武妹震驚地回頭。
“夫人回來已久,賬目想必也都看過了,而武妹你對鋪子裏的東西也都熟悉,我該交接的也都交接了,如果沒有什麽問題的話請恕在下先行離去!”柳掌櫃說著轉身抬步,頭也不回地離開。
留下武妹伸著手,想要抓他又沒抓到。
蘇芷先是一怔,不可否認,這個消息也著實令她震驚。
隨園和各個地方的作坊有可能要被拜月教擠得敗落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她心裏想過這其中會有人離開,事實上從半年前開始,作坊裏和鋪子裏早已經有很多人離開了,不然拜月教拿什麽來對付她和她的作坊?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柳掌櫃居然也會離開。
“慢走不送!”對著他的背影,蘇芷輕輕歎息。
風吹過,武妹一臉著急地要去將其追回來,蘇芷卻抬手叫住了他。
“罷了!柳掌櫃老當益壯,還能再奮鬥些年頭,咱們還是莫要擾了他的前途!”
柳掌櫃的態度如此的堅定,依她對他的了解,肯定是找到下家了。
他既要走,她為何要留,留也是留不住的, 強留反而留成仇!
蘇芷沒有出聲留人,大家都急了,柳掌櫃這麽多年在鋪子裏兢兢業業地幹著,這乍然走了,東家居然連出聲留一留的話都沒有,彼此打望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張口欲言,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
“夫人……”桂娘張了張嘴,指著柳掌櫃離開的方向,在那裏蘇芷看到了之前才被她趕走的劉大光。
他正咂著嘴在那裏看著這邊哼笑,一邊跳下馬車去扶柳掌櫃。
“哼,破爛鋪子,沒有了我叔叔,怕是明日就要倒閉了!”
“你……劉大光,你胡說八道什麽?”武妹是個急性子,擼了衣袖就要追上去。
那劉大光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先前在蘇芷這裏受了一番言語上的委屈,這回是專門來找回場子的,麵對武妹的回應,他更加來勁兒了,叉著腰就與她對罵起來。
兩人是長期在這街麵上混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會罵……
蘇芷無心去聽,也無意去阻攔武妹。
有些話她不方便說的,聽她說出來也解氣。
看她一聲不響地便進去了,武妹朝著劉大光“呸”了一聲,對著柳掌櫃高聲喊道:“柳掌櫃,你竟然就是為了這麽一個東西跟夫人翻臉,你真是好樣兒的!”
柳掌櫃的老臉上一紅,隻搖了搖頭,叫回還要再叫罵的劉大光,放下簾子驅車走了。
蘇芷到現在才明白,桂娘之所以不管教劉大光,原來看的全是柳掌櫃的麵子。
她亦沒想到,像柳掌櫃這樣的厲害的人物,居然也喜歡搞裙帶關係這一套,甚至還為了他與自己鬧開……
“夫人,現在怎麽辦?”桂娘緊跟著在蘇芷身後,一臉緊張。
蘇芷在櫃台前坐下,看著紅木台桌上的東西,筆墨紙硯,算盤,茶杯,各種雜物擺放得多,但整理得也還是齊整。
可見桂娘也是一個愛收拾的人。
她淡聲道:“這個世界少了誰都會轉動,我開在其他地方的鋪子不是沒有柳掌櫃的也照樣經營走了,雖說不如這一家旺盛,卻也勢頭不錯!”
蘇芷說著,心裏也漸漸地想通了,是啊,少了誰地球都會轉動,她又何必自惱,經營鋪子方麵可能經驗她不如柳掌櫃老道,他畢竟管了十來年的鋪子了,但是經營方向和方式她肯定遠勝過柳掌櫃。
這般想著她又有了心情,自己打發了圍在她身邊的人坐在櫃台裏默默地寫著什麽。
“夫……”桂娘的位置本來在那裏,如今蘇芷往那兒一坐,她頓時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遂輕輕出聲喚她,卻被武妹拉扯了一把,朝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她了解蘇芷,一旦她這般做了,就說明她心裏有想法而立刻就要寫下來了。
時間不聲不響地流逝,待到蘇芷伏案寫完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的身邊已經圍了一圈的人。
沒有一個是顧客,全都是鋪子裏的夥計和導購,還有一個傷還未痊愈的蓮藕。
“你怎麽來了?傷還未全好,就出來吹風,小心著了風寒!”
蓮藕聽著這一如既往地關心的話語感動得紅了眼眶:“多謝夫人關心,我是有一事壓在心裏跟塊石頭似的,不吐不快!”
“你我之間還有什麽話是不能直言的,說吧!”
蘇芷將筆擱在筆山上,挽袖一邊摩挲著前麵寫好的,見之墨跡已幹,便折了一半,其他的放在桌案上能吹風的地方晾著。
“梓州縣的作坊的事情我們隻查到了一半,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配方的確是從我們內部人員那裏泄漏出去的!”
“哦,竟有這事?我們的配方都是分開保管,流程也是分開的,是誰這麽有心思,能夠同時將配方弄齊?”
“夫人,你可曾想過,那個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配方,還得過你親自指點!”
蘇芷這回有些蒙了,她指點過配方的人也就那麽幾個人,但是在她心裏他們都應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斷然不會發生背叛她的事情!
“夫人,你就是太善良了!那人……那人就是……”
蓮藕捂著心口,從懷裏抽出一封信函來。
這是過完元宵節便出發去梓州縣的蔣慶平派人送過來的,他一直在負責的調查作坊的事情,可想而知,那個真正出賣她的人的名字肯定就在其中!
蘇芷忙不迭地伸手,可當她的手指到那淡黃的信封時,卻突然僵住了,她用力地抿著嘴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說,手指也不知道該如何用了!
她心頭生出了一抹膽怯之意,她害怕這個名字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她害怕被傾注了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覺,就連剛剛柳掌櫃轉頭離開的時候,她的心都沒有這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