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對峙戰場無父子
老婦人反應過來,拉住身旁的男孩兒,一把按下他的手大聲訓斥:“都把你撞成這樣了,你怎麽也不哭一聲哪啊,餓的娘呃,出人命啦,也沒個話兒,餓的乖孫!”
聽到老婦人牽連上孩子,趙晉才格外看了一眼那小孩兒,看起來好像不過八九歲的年紀,人長得瘦瘦小小的,跟條竹竿似的,薄薄的衣衫打滿了補丁,裏麵顯得空洞洞的,也不知道這孩子得瘦成了什麽樣兒。
他耳尖一動,聽到那孩子小聲嘟囔:“我沒受傷,不是他們撞的我!”
“啪……”老婦人另一隻悄悄藏在下麵的手順勢就給那孩子的左膝來了一下。
“啊……”那孩子慘叫一聲,但很快就控製住了,眼神倔強地盯著老婦人,嘴裏還想分辨。
趙晉隻覺這婆孫倆不簡單,可能人是普通人,但這所謂的婆孫關係恐怕不咋地。
但他此刻已然明白過來這老婦人的意思了,他看向李捕頭:“恐怕事情有變,本官需得速速趕去府衙!”
這老婦人摔得那麽漫不經心,演技又差,就連演碰瓷都差點氣候,所以明顯是故意來拖延他們的時間的。
而被他們爭取到的這些時間卻又不知道他們要做些什麽,趙晉的心頭一下子凝重起來。
他知道不能再耽擱了!
他起身突然推了一把李捕頭,將其拉到離老婦人最近的地方道:“是不是你撞的?你的馬離她最近,今日你欠我的銀兩就先算了,你自己先好生跟她說清楚!”
他說著怒氣衝衝地上了馬車,臨走前還瞪了一眼李捕頭。
這戲可比老婦人的足,也真實多了!
“喂……喂喂……似你們,似你們一起撞的餓……”
“你說我撞了你,我說我沒撞,咱們要不一道去衙門裏講道理去,不瞞你說,我就是順天府的捕頭,正好要回府衙,走走走……”
“啊……要死人啦,官府的人撞死人啦!”老婦人一聽頓時嚇到了。
天啦,這雇她的人也沒說清楚對方是什麽身份哪,難怪穿得這麽好,還帶著刀,尤其剛剛騎馬走掉的那一位,那一身的氣度,那簡直了……
是不是他的身份更高,她嚇得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縮起來。
李捕頭冷冷一笑,小聲道:“現在知道害怕了,晚了!”他上去就拉住她,起身對著圍觀的吃瓜群眾道說這事兒還是要經過官府來判決。
然後一手拉了一個,連馬也不牽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另一頭趙晉在意識到被人故意攔截之後立馬走人,緊趕慢趕地好不容易趕到順天府。
可剛進門,卻恰好看到劉二子被人架著出來。
他耷拉著腦袋,雙腿顫抖著,渾身都充滿了我不想走我不想跟著去的拒絕。
可押著他的兩個人卻是來自刑部的人,而在前麵領路的看那綠色的官袍卻是刑部的一個主事。
“站住!”趙晉冷聲道。
那些人好像早就知道他要來,在聽到他的聲音時,那兩個押著劉二子的人卻一步不停,看那速度甚至越走越快了,倒是那側著身子站著的刑部主事轉了過來:“趙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
短短一句話裏麵的情緒卻是極其的複雜。
既有一絲莫名地驕傲,但又很快充斥著憤怒與心酸,各種情緒交疊令趙晉聽得心頭頓時沉了下去。
這人他認識!
“哼,趙大人,下官喚你一聲趙大人你可受得起?”趙德正轉過身來,他的臉長得很英俊,多年的做官生涯將他養得白白胖胖的,此時說著這話,兩頰的肉不停地抖動著。
“趙主事客氣了,在官言官,你乃刑部主事,正五品,我乃大理寺卿,正三品,這聲大人想來還是承得起!”
“住口……趙晉……你可真是……你官做得再大又怎麽樣,你數典忘祖,為了做官連自己的父親都不認了嗎?”
趙德正突然義正言辭地指責起他來。
此時正在順天府衙的門口,又是申時一刻,街上人來人往的,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分。
人越聚越多,很快就將整個街麵都堵住了。
趙晉原先不明白趙德正為何突然這麽說,但是看到眾人正一臉不敢置信地盯著他的時候,他突然反應過來。
趙德正啊趙德正可真是他的好父親。
這麽多年,他們在朝為官,除了前幾年兩個人鬧翻那一次,再加上攝政王謀政失敗,趙德正找他去跟親政的皇上求過一次情,保住了他的官職之後,趙德正便再也沒有主動找過他。
這麽大半年來,父子倆同朝為官,隻沒有在同一個部門。
一個在更靠近皇城的六部,而一個則在更靠近祖廟的大理寺任職,再加上趙德正官職卑微,達不到上朝的要求,所以父子兩人見麵的機會微乎其微!
因而這麽大半年來倒也是相安無事地過來了!
要不是逢年過節的時候蘇芷會備一份禮讓人送過去,趙晉幾乎就要忘記了他在這京城之地還有一個做官的父親的事情。
但是朝堂之中對於他們父子之間的事情也大都清楚,曉得是趙德正先不仁不慈,拋妻棄孩在先,所以對於趙晉冷落趙德正的事情,包括皇帝在內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沒有看到。
畢竟誰也不願意隨便因為一件根本站不住腳的事情得罪這位朝中新貴,皇帝寵臣大理寺卿。
可是眼前的普通老百姓卻不一樣了。
他們哪裏知道哪個官員背後有什麽故事,他們隻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的是什麽那麽他們便認為那就是真相!
見圍觀的老百姓都站在自己這一邊,趙德正越發來勁了。
他摩拳擦掌地想要在這一次就將趙晉給踩下去,這也是他唯一能夠踩到他的機會了。
這一次如果沒有把趙晉拉下去,那麽他依然還會是大理寺卿,而他恐怕連刑部一個小小的主事都把握不住了。
他咬咬牙,什麽骨肉親情,什麽父子情深,他可不認趙晉這個不孝不悌的東西為兒子!
為了他的前程,為了他府中那雙可愛的兒女他拚了!
他朝身在外麵押送劉二子的下屬使了個眼色,自己持續發揮他在官場上磨了近二十年的嘴皮子顛倒黑白地遊說著在場的吃瓜群眾。
他倒是聰明,將自己搜刮完趙母所有銀錢,前來赴京趕考,並且在一朝考中後,停妻再娶,拋妻棄子的事情忽略掉,重點講述了趙晉是如何一步一步借著他的肩膀登上正三品大員的高位,而在麵對自己時又是如何的無禮,如何的不孝。
整個把趙晉塑造成了一個史上最糟糕的官員。
聽著這磬筆難書的罪行,圍觀的人頓時群情激憤起來,紛紛對著趙晉指指點點,甚至有的人在義憤填膺之時罵出了髒話,諸如“禽獸不如”、“罷官卸任”、“除族流放”
……
趙晉一直冷靜地聽著,麵上就如一汪死水,無風亦無波。
他太過平靜,他不高興了,他急了,他直接冷著臉質問:“趙晉……我的話你還有什麽可分辯的?”
趙晉依舊不說話,圍觀的人便都當他是已經默認了,便越罵越起勁,甚至有衝動的人已經隨手拿起手裏提著的菜籃子裏的菜扔到他臉上。
“不孝,不孝!”
“如此不孝,罷官,罷官!”
……
趙晉隻怔怔地看著趙德正,他仿佛將自己隔絕在了這個世界之外,他聽不到看不見,眼中隻有仰著臉一臉醜陋地數落著自己的趙德正。
“你說夠了嗎?”
趙德正冷哼一聲笑道:“你以為自己身居高位就什麽都不怕了嗎?自來的皇上都是以孝治國,你如此不孝皇上以後恐怕也不會容得下你!不然你聽聽他們對你是如何的不滿……”
趙德正不敢肯定趙晉身後的侍衛有沒有追上去,但是他卻是打定了主意今日是一定要將趙晉的名聲完全搞臭的!
趙晉依然沒有說話,對於這種不要臉的人,他無話可說,因為說什麽都會成為他攻擊他的武器,畢竟他為父,他為子,就算他已然不認他,可他卻依然不能隨便亂說,否則就真的應了他指責他的不仁不孝不悌。
他打定了主意一言不發,耳邊隻有趙德正得意洋洋的笑聲和欲置其於死地的冷然。
圍觀的百姓其中雖然有蠢的,卻也不乏有聰明的,很快便有人看出了端倪,隻是此刻大勢所趨都在責罵趙晉,他們少數幾個清醒的倒也不好替他說話,不然就要同罪了!
趙德正覺得很不得勁,表麵上看著他完全占據了上風,但是一個沒有對手的戲,就好像是他一個人在演獨角戲,很沒勁兒。
他決心刺激刺激他:“你看看你現在的慫樣,我罵得你有口不能言,一語不發,就跟你那蠢笨如豬的母親一般模樣。整日裏看著溫厚,其實蠢得無可救藥,被我拋棄了,還依然願意給我當牛做馬的養兒子,養女兒,甚至當初還求我給你一條生路……哈哈哈……”
“趙德正!”趙晉麵上的冷靜正如裂開的冰麵似的,慢慢地破裂,甚至眼角已經上挑,薄唇緊咬,他心頭的憤怒之火正在‘噌’地往上漲著。
趙德正罵他自己他可以忍受著,反正無所謂,隻當狗叫,可罵他母親卻不行。
趙晉正忍不住手要給他一個大耳刮子,身後卻突然響起了一道溫和輕柔的聲音。
“相公……”
隨著聲音落下,一雙溫熱的纖手握住了他已經高高揚起的大手。
“看到沒有,諸位,這位正三品的大理寺卿趙大人他還想要打我了,哈哈哈,兒子打老子,天理不容,天打雷劈呀!”趙德正眼看著他的激將之法起了作用興奮地拍著胸脯跟隻大猩猩似的狂妄地奔走著,向四周的人展示著他的傑作。
可還沒有激動完,卻發現有人適時地攔住了那雙即將要落到他身上的拳頭。
他擰眉看去,卻是一個年輕嬌小的女人。
“蘇芷!又是你!”又是這個討厭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壞他的計劃。
以前也是她,不然趙晉哪會變成今日這副模樣!
蘇芷很小聲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然後揚唇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自如地福身行禮:“給公爹請安!”
她的聲音又粘又糯,聽得趙德正心頭一蕩,但隨即很快他便看到了蘇芷那掩在笑容之下凝著冷意的眼神,他不由一甩袖怒喝一聲:“我呸,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媳婦!”
蘇芷盯著他,眼角餘光卻看向身旁的趙晉。
他的憤怒已人臉上退卻,但那雙狹長的鳳眸裏卻隱隱還燃燒著火苗。
他恨趙德正。
雖然沒有聽到趙德正具體說的是什麽,但是能夠讓他這麽生氣的肯定是跟趙母、她還有家人們有關係的。
在趙晉心裏自己從來都在其次,隻有家人他看得最重。
她與趙晉對趙德正升起了同樣的恨意,不過她很清楚趙德正的計劃,就是想要借著圍觀的人把趙晉不孝不悌的壞名聲落實了,把他整個人搞臭,然後估計還會聯係禦史台的人上書彈劾趙晉,好讓皇上將他罷官去職。
哼,他想得倒美,今日她在這裏,說什麽也不會讓他如願!
她忍下怒氣,笑容越發甜美,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趙德正對她的不滿似的。
“公爹,兒媳婦和相公有錯,這麽多年都沒能在您跟前盡孝,今日還請公爹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將您接回家去盡盡孝道!”
他不是說趙晉不孝嗎,她這就盡孝。
“你……你少來這一套!”趙德正一哽,這話讓他怎麽答,答不去,那他剛剛指責趙晉的話豈不是站不住腳了。
不是人家夫妻倆不盡孝,而是他自己不去的呀。
可是難道答應說去嗎,怎麽可能,他要是到了趙府還不得被他們夫妻倆合夥整死去?
這麽多年,這倆人整治人的手段還少嗎,整治的人也不少!
“公爹這是不肯了!”蘇芷不讓他再繼續編,拉著趙晉轉身撲向身後一個戴著帷帽的老婦人的懷裏,抱著她頓時大哭起來:“嗚嗚嗚……婆母,兒媳婦不孝,這都十八回了,也沒能將公爹接回家來與你團聚,婆母……怪隻怪兒媳婦和相公不聰明,不夠本事,公爹看不上咱們家!”
“乖乖乖,我的乖兒媳,這不是你們的錯,是我太過強求了,早年間我就不該由著他把家中一切都當了供他上京趕考,要不是村裏人厚道,一家一口飯讓我們娘仨吃上飯,恐怕現在都活不下去了。
可他倒好,自己個兒卷了銀子上京,我也不怪他,總想著他考上了,發達了,就回家來接咱們娘仨……
可哪想得到他根本就從未想過要接咱們過來,還在這裏又重新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唉……都是咱們……鄉下人,配不上他,罷了罷了,是我強求了,好兒子,好兒媳,是我這個老不死的讓你們受委屈了!”
那婦人穿著普通的夾襖戴著帷帽,可這番說道抑揚頓挫,頭頭是道,該苦就苦,該哭就哭,
聽得一些心軟的圍觀之人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公爹對不起,我們以後再也不敢強求了,免得您老到處宣揚我們夫妻倆不孝……隻要你高興,你怎麽說我們也認了!”
蘇芷含著淚倒頭就跪了一拜。
趙晉連忙來拉,她用力把他一拉,也將他拖到了地上,夫妻倆對著趙德正磕了三個響頭。
趙德正心頭一涼,他知道這是正式決裂了!
這麽多年來,彼此之間不合,就算他多番招惹他們夫妻倆,可他們卻也從未主動對付過他,
這一次之後,他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放過他……
但是當周圍響起對他不利的言論時,他知道今日他想要徹底拉下趙晉的計劃失敗了!
他歎息一聲,恨恨地瞪向那個跪得幹幹脆脆,起來得更利落的女人。
是她,都怪她。
原本趙晉已經沒有退路了,原本他會成功的!
“哎呀,原來這有錯的人是他呀,嘖嘖,難怪剛剛他一個勁兒的指責小趙大人,可小趙大人卻一言不發了!”
“就是嘛,都被人顛倒黑白地罵成了那樣,可本著子不言父過的原則,小趙大人愣是沒有反駁一句話,真是高風亮節,真是妥妥的孝順呀!”
“對對對,嘖嘖,現在這都什麽世道,這不就是惡人先告狀嘛!”
“對,還想騙大家!”
“老夫人,您老別哭了,這樣的男人呀不值得,還是不要再委屈您的好兒子和好兒媳了吧,瞧把這倆孩子折騰得……哎喲,我瞧著都心疼了!”
“就是,就是!”
“戲看完了,對錯也明白了,散了吧!”
……
蘇芷一直聽著外麵的動靜。
除了開始兩個人是帶節奏的以外,其他的人都是自動自發為他們說話的,她勾了勾唇角,瞧著這群人倒還是有明白人的,趙德正他妄想以一家之言,一人之力欺騙住這麽多人是不可能的!
待到眾人退散,她扶起趙晉,步步緊逼趙德正:“現在你滿意了嗎?”
“你……你個賤……”女人,趙德正的話被梗在了喉嚨裏。
因為這話還沒說完,他就被趙晉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眼神凶得就跟護崽子的狼一樣,印在陽光下泛著幽光,好似隻一眼就能把他給瞪死。
他嚇得心口緊縮,握緊拳頭,想想打不過又鬆開隻是得意地看著趙晉道:“你以為你們這就贏了嗎?”
趙晉瞧著身邊再無旁人,臉上的笑意一深攤手道:“不然呢?”
趙德正很討厭此刻趙晉的冷靜,他出聲刺激:“你可知劉二子這會兒已經到了哪裏?”
趙晉漠然道:“我想你很快就會知道!”
趙晉過分的冷靜讓趙德正心下一沉。
他今日之所以顛倒黑白說得這麽過分,目的隻是為了讓趙晉失神,然後趁機轉移走劉二子。
可現在他這麽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