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佳節(「今日正逢佳節,哀家不與...)
尚食局撥至碧玉閣小廚房的一干人收拾好廚房后便去向顧清霜問了安,顧清霜和和氣氣地見了他們,每個人都給了些賞。待他們告退,就傳了衛稟進來:「廚房是緊要的地方,這些人你挨個去查。」
衛稟揖道:「已查過了,至少明面上瞧不出什麼來。幾人都是自進宮起就在尚食局當差,此次是頭一回撥到外頭。」
顧清霜沉默地點了點頭。明面上瞧不出什麼來,他們姑且就只能這樣了。更多的事情,譬如去查幾人家中與外面的瓜葛,她現下尚無那個本事。
卻聽衛稟又道:「倒是有這麼兩個人……」
他有點遲疑,顧清霜眼皮一抬,才忙繼續說下去:「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有兩個宮女,一個叫素錦,一個叫荷香,早兩年都被差去行宮當過差。日子倒都不長,素錦待了七八個月,荷香只三個月就回來了,但臣想著敏妃娘娘那個時候恰也在行宮,還是得稟娘子一聲。」
「你謹慎。」顧清霜頷一頷首,「這事我知道了。六尚局年年都有調去行宮當差的人,早些年連我也去過些時日,咱也不必直接視她們為敵。她們呈上來的膳食驗得更仔細也就是了,你私下裡也多盯著一些。」
「臣明白。」衛稟肅然應下,見顧清霜不再多說什麼,便退去了外頭候著。
接下來的幾日里,皇帝先是例行公事般召見了與顧清霜同日冊封的佘充衣與吳良使,再往後的幾天,除卻又翻了顧清霜一回牌子,其餘的就都是在見敏妃了。
如此一來,芳信宮可謂佔盡風頭。顧清霜再去向榮妃問安時,都能覺出旁人的目光多少有了些不同。只是開口談天的時候,多少還能遮掩下來罷了。
如此不知不覺就到了端午。放在往年,這會兒正是去行宮避暑的時候,行宮附近有江有河,天子當與群臣一道去觀龍舟賽。但今年因著大選事宜剛了卻不久,避暑之事暫且擱置,觀龍舟便也免了,只在太後宮中設了家宴。
這樣的家宴,宮中嬪妃無人敢敷衍。顧清霜自午睡起來便開始沐浴梳妝,挑了件灰色薄綢的對襟上襦,下搭的淺玫粉齊胸以深玫紅壓邊,裙擺上綉著同樣深玫紅色的花枝,綴著白蕊,比她往日的著裝艷麗一些,卻也不俗。
她步入頤寧宮時已是申時末刻,宮門口猶是幾位年長的嬤嬤在恭候,見她進來,當中一位便脫列而出,迎她進去。嬤嬤邊走邊道:「幾位大長公主、長公主進宮問安,太後娘娘正在內殿與她們說著話。其餘各位娘娘、娘子倒也到得差不多了,您可與她們先一道說說話。太後娘娘著意說了,都隨意些便好,過著節不需守那麼多禮數。」
幾句話間就已走到了殿門口,顧清霜頷首向她淺淺一福:「知道了,有勞嬤嬤。」
言畢她邁過門檻,抬眼一瞧,就見宴席上太后、皇帝的尊位都還空著,兩旁還多了幾席,約是給幾位大長公主和長公主備下的。
除此之外,小嬪妃約莫已到了一半,她來得算是不早不晚。四妃中晴妃與嵐妃已入席,榮妃和敏妃暫還不見身影。
顧清霜行上前去,福身見禮:「晴妃娘娘金安、嵐妃娘娘金安。」
晴妃原正與旁邊的嬪妃說著話,聞聲瞧一瞧她,含著微笑:「清才人來了,快坐吧。」
顧清霜道了謝,搭著阿詩的手去自己席上落座。待得坐定,她再度定睛看去,才注意到嵐妃膝頭還坐著個小姑娘,兩三歲的樣子,生得白凈可愛。
那該就是大公主了,今上的頭一個孩子。聽聞這孩子出生時兇險,嵐妃也是因此落了病,後來便都是一副懨懨的樣子,索性避世不再理人。
除此之外,下頭還有兩位皇子。只是出身都不高,打從降生就都交給了壽康宮的太妃們養著,不太出來見人。
想著這個,顧清霜心下便有些慨嘆——當今皇上這不對後宮上心,真是不上心得明明白白!
單看皇子們這事,便可知他但凡想上心,萬事就都可料理得清楚。後宮里的孩子不好活,皇子總是多災多難,養在誰膝下都遭人嫉恨。唯有養在太妃們那裡,反讓眾人都存了個念想,覺得若自己得寵下去、亦或有命熬個高位,這孩子指不準就能歸到自己名下,反倒都要盼著皇子健健康康地長大。
這事他處理得當,不費吹灰之力就為皇子們擋開了暗害,朝中萬事更都妥帖。唯獨後宮,多少雕蟲小技就那麼堪堪從他眼皮子底下晃了過去。前頭是南宮敏、後頭又是她,一個在朝堂上揮斥方遒的男人,偏能讓後宮的女人一勾一個準——除卻他自己懶得對這些事費心以外,顧清霜想不到旁的因由來解釋這樣的怪事了。
顧清霜心裡玩味著,兀自斟了果酒來飲。忽有倩影步入餘光,她抬眼一瞧,忙起身:「婉嬪姐姐。」
「妹妹坐。」婉嬪含著笑,目光示意宮人在她席邊添了個綉墩,就在她身邊坐下來,「這些日子不太得空見妹妹,今兒倒有些話想同妹妹說說。」
顧清霜銜笑給她也斟了酒:「姐姐請說。」
婉嬪環顧四周:「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榮妃娘娘與敏妃娘娘倒還都不見身影。」
顧清霜睇一睇她,瞧出她是有備而來,便不說話,只作洗耳恭聽的模樣。
婉嬪聲音放輕:「榮妃娘娘是在裡頭陪太後娘娘與幾位大長公主說著話,敏妃么……我聽說她方才去了紫宸殿,可皇上不過多時便也是要過來的,妹妹你說,敏妃專程跑這一趟是為什麼?」
好一派循循善誘的口吻,好似在引導一個小孩子去算些略顯複雜的算術。
顧清霜想一想:「太後娘娘不喜敏妃。敏妃娘娘想來是想與皇上一道過來,免得被太後娘娘刁難了。」
婉嬪笑容明艷:「妹妹是聰明人。」
那明艷的笑容只那麼一瞬就淡去,淡到幾不可尋,但仍不失和氣:「所以這人在宮裡,還是得有個靠山。要麼是皇上,要麼是太后,妹妹說呢?」
顧清霜呼吸微凝,與婉嬪對視一息,又落下來:「姐姐所言有理。」
「隨意與妹妹說說話罷了。」婉嬪目光挪開,狀似隨意地瞧瞧殿中三兩結伴的嬪妃們,手中團扇輕搖,「榮妃娘娘宮裡榴花開得正好,妹妹若得空,明日我們便去同賞。若不得空,便就罷了。」
言罷又瞧一瞧她,淺淺頷首:「不擾妹妹了。」
顧清霜暫不作答覆,只起身恭送。待婉嬪走遠,她臉上便冷了,落座回去,阿詩緊張上前:「娘子……」
「莫慌。」顧清霜深吸氣,又抿了口酒,「且讓我想一想。」
又過了約莫一刻,聖駕才至。外頭的問安聲一起,裡頭的太后與長公主們自也知道他來了,便結伴往外殿來。
太後身影出現時,皇帝剛巧行至席前,便立住腳定住身,端正一揖:「母后安好。」
太后滿面的和藹,目光掃過敏妃時神情也並無變化,道了聲:「坐吧。」又瞧了眼殿中仍自下拜施禮的一眾嬪妃,「都坐吧。」
燕語鶯聲,齊齊道謝。眾嬪妃落座回去,太后含笑看著敏妃:「也有近一個月沒見過敏妃了。」
滿座嬪妃無不屏息,敏妃入宮才不足一個月,聽太后這樣講,只怕她是入宮覲見以後就沒再來過頤寧宮。
誠然顧清霜也只在最初同太后見過一面,可之後總也是隔三差五到頤寧宮門口磕頭的。太后懶得見她這樣的小嬪妃,總歸不能算是她的過錯。
敏妃一時的心虛,定住神,楚楚可憐的目光就投向了皇帝。顧清霜只緊盯著他,見他似要出言袒護,便先一步離席,疾走兩步福下身去:「太後娘娘容稟。」
皇帝的話自然頓住,滿殿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
顧清霜神情自若:「敏妃娘娘與臣妾從前都是修佛之人,此番得以先後入宮侍君,便都想著仍該行些善事,為後宮祈福積德。敏妃娘娘入宮當日,說起此事就一拍即合,決意一道抄寫《華嚴經》,新年時奉至佛前為宜。臣妾心浮氣躁,每日抄寫兩日便罷了。卻未曾想敏妃娘娘這般心誠,一時竟連禮數也有了疏漏。臣妾與敏妃娘娘同住一宮,合該提醒一二才是,如此這般,是臣妾的不是。」
滿座死寂。
一時之間,眾人神情各不相同。太后的目光凌凌劃在她面上,敏妃咬牙不語,榮妃黛眉挑起,嵐妃仍是漠不關心,晴妃只是看好戲的模樣。
側旁的席上,婉嬪冷淡地靠向椅背。
她就知道,這個顧氏沒那麼好拿捏,到底是尚儀局出來的人,宮裡的利弊輕重她一算就知道。
俄而聽得太后一聲輕笑:「你倒伶牙俐齒。」說罷氣息長緩,不再看她,「今日正逢佳節,哀家不與你計較。」
「明日一早,你自己到宮正司領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