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前路唯有歸途
瑞啟五年十一月十五日，申時。
楊叡卿在呈楊渡口上了船隻，與燕氏兄妹二人分手離別時，在楚京城皇宮之內，皇帝趙晉正十分滿意地觀察著大楚的江山。
“清兒，你看。”趙晉把皇後季婉清叫到身邊，用手指著桌上的地圖道：“梁州、荊州都已有我大楚百年不遇的國士坐鎮，韃人南下之憂，可謂從此絕矣！”
季婉清沒有話，她隻是微微笑著，看向趙晉的眼神裏滿是柔情與眷戀。坐在他麵前的這個男人明明是雷厲風行的一國之君，但在這令他快樂的時刻，在他最愛的人麵前，卻像個孩一樣。
“梁州有季瀟湘、國丈二人坐鎮，何愁韃人不破！荊州有楊叡卿監守，一來可以替我多加看管這有些不像話的巡江軍和常家，二來也能多多錘煉此人，日後定能成國之棟梁。”
到這裏，季婉清忽然產生了一個疑問。
“官家，之前你好像準備把楊叡卿放去梁州，為何變了主意呢？”
趙晉想了一會，把麵前的地圖卷起放到一邊。“楊叡卿此人雖然少年才俊，卻還不曾經過多少世事，隻是一介書生而已。朕要想收複江北，就必須有個文武全才、忠心耿耿而處事老練的賢才作為羽翼。”
“而楊叡卿，就是朕看上的最佳人選。”
每到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時候，趙晉總會自然而然地換用‘朕’這個皇上才能使用的自稱，無形之中向周圍的人昭示著皇家的權威。哪怕在季婉清麵前，他的這個癖好也不例外。
“但是……停雲縣那裏上有巡江軍和李氏父子，下有常家作地方一霸，他真的能夠從中調和、左右逢源嗎？”季婉清不無擔心地問道。
她不喜歡過問國事，但遇到這種比較重要的事情，還是會忍不住提醒自己的夫君。
“這個……就看他自己的能耐了。”這句話問到了事情的根本，趙晉剛剛那副意氣風發的樣子也在不知不覺間收斂起來。他明白，自己在‘栽培’楊叡卿一事上步步走險，既是不得已而為之，又是在試探楊叡卿的真實器量。
朝政緊急、風雲變幻，從最近的舉動來看，季家已經覺察出一些苗頭，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風暴。時局已經不容許趙晉慢慢培養、扶植起一個心腹了。
“真的可以嗎？”季婉清憂心忡忡地看著趙晉。她明白趙晉不愛涉險，既然不得已而為之，那一定是時局真的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
作為季家出身的皇後，她被夾在自己的娘家和夫君之間，實在太過為難。如果有可能的話，季婉清隻想把這場終將到來的風暴無限期地推遲，能夠延期多久，就讓它延期多久。
“沒辦法了。”趙晉輕歎一聲，兩鬢的發絲隨之落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朕既然自詡中興之主，那就必應當此風險。”
季婉清敏銳地察覺到，從趙晉兩鬢落下的發絲之中，已經有幾根變成了銀白色。
朝廷上的各方勢力都明白：一旦趙晉的委任聖旨昭示下，那麽無論楊叡卿在呈楊縣出了什麽意外，就都無異於季家與趙晉的正麵宣戰。所以，無論季家自己是否想要動手，都一定會有人盯上這個‘麒麟兒’。
更何況，常檢這個老奸巨猾的老狐狸，隻會在兩方之間權衡利弊，選擇那個對自己和家族最有利的答案。對他而言，這世上可不存在什麽仁義道德、公正人心。
“事情隻會越來越危險。”趙晉喃喃自語著，輕輕握住了季婉清的手。“清兒，一旦聖旨發出去，不出三日，你我都會像被置於爐火之上烘烤，你願意嗎？”
季婉清嫣然一笑，柔弱無骨的手有力地回握住趙晉寬大的手掌。“我願意。”
宮殿之外，陰雲逐漸匯集起來。有閱曆的老人們紛紛以杖指，告誡兒孫陰雨將至，盡快收起衣服、回家避雨。不時卷起的風也帶了幾絲潮濕的氣息，在高牆之間四處盤旋著……
停雲縣。
盡管與楚京城相距不遠，卻也足有數百裏之遙。京師是一片陰雲壓城、令人心情壓抑的景象，在呈楊縣卻仍是豔陽高照。甚至有不少忙於工作的男子穿上了夏的單衣，還不時擦著額頭的汗珠。
趙語雁和呂敬二人走在街頭，始終刻意地保持著距離，這令兩旁不時有人投來笑意盎然的目光。
“呂護衛，你離我這麽遠也有些太奇怪了吧……”忍受了一路的注視，好不容易走到個人少些的地方，趙語雁趕緊停下腳步，哭笑不得地回頭看著呂敬，“就算是護衛也不用這麽遠啊。”
“姐，在下離得應該不遠吧……”呂敬拚命控製住自己的表情，試圖掩飾內心的尷尬，但他臉上的汗滴還是出賣了自己。
“還不遠？”趙語雁指著呂敬的腳，“你從那裏走過來，自己數數我們之間相距多遠？”
“是。”呂敬老老實實地低下頭邊走邊數：“一，二，三，四……”
趙語雁雙臂抱胸，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一步步地走過來。到了語雁麵前，呂敬才停下腳步。
“怎麽樣？”
“回姐，是二十七步……”呂敬自知理虧，深深地低下了頭。“在下隻想著與姐一同外出應當避嫌，卻沒想到搞成了這樣，還望姐恕罪。”
趙語雁歎了口氣，“你們呀，每總什麽‘恕罪’、‘恕罪’的，要是身在什麽王府、皇宮裏也就算了，可這裏是民間街頭啊，哪裏有那麽多罪讓我恕？”
“這……”
自從護衛趙語雁一同出城至今，呂敬越來越覺得郡主在自己心中的形象逐漸變了味。以前他隻把語雁視作不可侵犯、不可玷汙、和氣善良的頂頭上司。而最近，他逐漸覺得有股異樣的情愫在心底萌發，而且越來越壯大。
呂敬自責不已，他拚命想要驅散這種感覺，卻對此無能為力。於是，他逐漸對郡主產生了一種負罪感，甚至格外緊張而刻意地保持著二人之間的距離，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思想滑坡’了。
用青柳的內心獨白來，這不能怪呂護衛想入非非，隻能郡主太好看，也太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