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父女
“我可不記得你是如此遵守典律、熱衷於替朝廷辦事的人。”趙語雁道,“是為了季家的名譽麽?”
“是。”季瀟湘相當爽快地承認了,“若敬崇山的人頭被我交付大理寺和刑部,至少一年內,季家有所保證。”
“如果景叔真的是馬匪,那就應該由我來把他交付朝廷。”常雲夕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季瀟湘,他隻能死在刑場。”
“為何?”
“因為……魁首之死,應當告之於天下。”
“是你想讓他能死得幹淨些吧?”季瀟湘毫不留情地問道,“若我猜得沒錯,你應該是被他一手帶大的,對麽?”
“是。若你說的都是真的,景叔罪無可赦,唯有一死以謝天下。”常雲夕頓了頓,又問道,“但是,他的罪名真的隻有馬匪之首和屠戮州官兩條嗎?”
“你覺得犯下這兩條罪狀還不足以成為欽犯?”
“我是覺得犯下這兩條罪狀還不足以成為季家長達一年的保障。”常雲夕站定腳跟,轉身與季瀟湘對視,咄咄逼人地問道:“他到底還做過什麽?”
季瀟湘毫不畏縮地回望常雲夕的眼睛,第一次發現這個女子竟在強橫的外表下還有如此多的柔弱,全部被她蘊藏於眼底。四目相對,常雲夕的所有偽裝都被季瀟湘看了個透徹。
“原來你……”季瀟湘看著麵前的女子,隻覺得她像靜靜地躺在沙漠中的湖泊,美得異常,卻又讓人難以親近。天、雲、日、月,無不被她收入眼中,但她的孤獨、她的脆弱,卻無人理解。
旅人隻會在此駐足凝望,感慨湖之精美,重新埋頭行進。因為他們知道,這片湖是飲不得的鹹水湖,湖外還有廣袤無垠的沙漠,等著吞噬人命。
二十年來,這汪湖泊始終凝望遠方,想要走出沙漠,但她的根就在這裏,她的命也在這裏。她沒能遇見一個能夠帶著自己走出沙漠的人。
第一次,季瀟湘心甘情願地服軟了。
“他沒做過其他的什麽。”季瀟湘收回目光,“若你下得去手,就把他擒來吧。”
“我會做。”
一陣風吹過,帶來了一絲焦糊的氣味。
“少爺。”李原靠近季瀟湘,低聲道,“請退到在下身後。”
季瀟湘望了一眼同樣警惕起來的常雲夕,“我不會武功麽?”
“啊?”李原一怔。
“我不需要保護,你自己去找個應該護著的人吧。”
李原愣了一會,立刻明白了季瀟湘的用意,“少爺請務必保重。”
“去吧。”季瀟湘輕聲道。
一陣窸窣聲和清脆的枯枝斷裂聲後,一個中年人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爹……”常雲夕的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在其他人眼中,她隻是輕輕地張了下嘴,卻什麽都沒說。
“雲夕,景叔就在此地,你想對他做什麽,盡管做吧。”常儉向左挪了幾步,他後麵白發蒼蒼的老者走了出來。
“嘁,早知道這老頭子以前做過馬匪,就不該下那麽輕的手。”朱勤在心裏暗罵道。
“朱勤,老夫雖然年事已高,但你手上的力度好像還不夠捏死隻兔子?”景叔揉著肩膀走上前來,“怕不是顧及雲丫頭的心思,才沒下重手?”
朱勤麵無表情地看著麵前的人,“要我再來一次嗎?”
“朱勤,你先退下。”常雲夕走上前來,“景叔,身為馬匪時,你究竟害了多少人?”
“雲丫頭,你怎麽還真信了那小子的胡言亂語?”景叔笑道,“老夫這身子骨要是能做得了馬匪,那天下豈不是處處都是魁首?”
“以你現在的身板確實不行。”季瀟湘走到常雲夕身邊,對景叔問道,“蝕經斷絡散的滋味如何?”
景叔的臉色變了變,常儉立刻接過話頭說道,“季瀟湘,我們與季家一向沒有什麽仇隙,你為何要來這裏殺我家丁、闖我崗哨,還要拐我女兒?”
“拐你女兒?”季瀟湘笑答,“常季兩家確實沒什麽仇隙,所以我也不是衝你來的。至於你的家丁,那得問別人。不過,如果你女兒真心要跟我走,你答不答應?”
常儉看看常雲夕,又看看季瀟湘,伸出一隻手。
“怎麽?”季瀟湘問道。
“定、聘二禮。”常儉答,“把禮品和書信帶來,你就可以帶她走。”
此話一出,眾人各有不同的反應:常雲夕心灰意冷,朱勤憤慨,趙語雁驚詫,季瀟湘冷笑。
“久聞常家之主唯利是圖,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季瀟湘諷刺道,“那麽,如果我果真帶了禮品過來,你就願意放我和常雲夕離開此地?”
“當然。”常儉麵無表情,“能帶禮品前來,你便是我女兒的夫婿,自然來去自如。”
“禮品我帶了。”
“何物?放置於何處?”
“此物名為‘為父不慈’,現放置於季某心中。”
“……”常儉打量著季瀟湘,“季瀟湘,你到底……”
話沒說完,隻聽李原一聲驚呼,常儉和季瀟湘忙回頭望去,看到常雲夕手握短刀,一頭及腰烏雲般的發絲已被斬斷,落在了地上。
“雲兒,你這是——”
“爹。”常雲夕紅著眼圈哽咽道,“十五年來,女兒始終記著娘臨走時說的那句話,她要我保護好您,隻可惜,我沒做到。”
“……”常儉沉默地看著地上的頭發被一陣晚風吹起,揚散在空中。
“她最後……說了什麽?”
常儉的聲音沙啞異常,好像在努力抑製著什麽。
“她說,讓我一定要保護好你的良善,不要讓它被世俗吞沒。”雲夕的淚水一滴滴落在地上,“她還說,等她走了以後,你一定會越來越瘋魔,越來越壞。她希望我可以……幫你。”
“……這句話真像是她會說出來的。”常儉的眼圈也紅了,“到最後,她也還是那個滿心詩意夢境,單純天真的女子。”
“是啊,娘她一直都是這樣。就連我的名字,也是從詩中摘來的。”常雲夕擦去淚水,握緊了手裏的短刀,“我卻讓她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