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十年相遇
南下這幾日，岑秩南心中想了許多，但是千頭萬緒只添煩愁。
直到那一刻，他心裡頓時豁然開朗，那一刻，陽光溫煦正好，滿眼質樸自然，滿鼻香氣纏繞。
那個手執水壺的白衣女子的背影，一下子就抓住了他全部的目光。
她背對著她，似是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出現，她一株一株地澆灌著滿院芬芳，時不時那肩頭垂下的秀髮調皮地滑去她的胸前，她一撇嘴，又將它們甩入半空，丟在背後去。
這般歲月靜好，美好純真的模樣任誰也不會認為此人就是殺人如麻的妖女。
相比十年前，她看上去少了分天真活潑，多了幾分沉靜自然，舉手投足間再也不是毛毛躁躁，調皮搗蛋的樣子了。
也不知是她澆花太過專註還是因為……命不久矣而五識盡散，他立在門口好半天了，她竟然也沒有絲毫察覺。
一想到她可能真的命不久矣，岑質南心口就猛地得揪了起來，他整張臉也跟著揪了起來。
「師姐！」岑質南沙啞的喉嚨輕輕喚出一聲。
一下子，桑若的身子就僵住了，她手裡的水壺也掉在了地方，怎麼會呢？他怎麼會來呢？
一時間，興奮，激動，害羞，迷茫，不敢相信，甚至還有些許的恨意一時間全都湧上了心頭來，怎麼辦？
該怎麼辦呢？
然後下一秒，桑若逃也般地跑進了屋子，從裡面將屋子鎖了起來。如此，她急促的呼吸才慢慢平復了下來，她捂著胸口，抵靠在門板上慢慢滑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然後也不知怎麼地，她就哭了起來，其實說是哭也不是，她只是莫名其妙地就眼淚不斷地流出來，就像瓢潑大雨一樣，不斷地流出來。
她本來以為九夷山就是最後的告別，他那一劍已經足夠讓自己斷了念想，就這樣安然赴死，當然此前，他沒出現的時候，她確確實實是這樣想的。
在這裡，她也沒有過多地想過他，每一天都很平靜充足，她吃的好，睡得也好，完全就在等死神將她帶走，可是，可是就在這種時候，他卻突然出現了……
她以為她已經徹底斷了所有的念想，可再次聽到他，就只是聽到他的聲音，她就好像沉睡的內心一下子被喚醒了，她止不住地戰慄，哭泣，這一切她根本無法控制，理智，冷靜，她一丁點也做不到！
「師姐，這些年你還好嗎？」
隔著門岑質南輕柔的聲音傳了過來，就好像聲音再稍微粗，大一點，就能將門內的人嚇走似地，他小心翼翼地討好著。
桑若深吸一口氣，揩了揩臉上的淚水，站了起來，去桌邊倒了杯水喝。
一杯清茶下肚，她整個人也平靜了許多。
「師姐，我……你好嗎？「
好嗎？這些年好嗎？
實話就是，一點也不好，吸收了小鬼的精元，就相當於體內寄養著小鬼的，她早已經成為了不人不鬼的模樣，又如何好呢？
「好，我當然好的很，只是閣下恐怕認錯人了。我可是大明宮的妖女，和閣下素不相識，你此番前來會我，若是被他人知曉，恐怕會誤了名聲前程，還請速速離去。」門框裡面傳來桑若冷若冰霜的聲音。
是的，就是這樣，讓他離開，他離開，一切才能如舊，她才能平心靜氣地死去，沒有指望，沒有遺憾……
「師姐，我.……」岑秩南痛苦地哽咽著。
若此時提出讓師姐跟他回天虞，依著師姐倔強的性情，應該是不願的，可是師姐被他傷的那麼重，性命危在旦夕，看來只能先想法留下來，然後再尋它法帶師姐回天虞找師父醫治。
「師姐，這裡真好，我還記得，你說過要尋一處這樣的地方終老，對不起，師姐，我來遲了。」
是的，十年前那個愚笨痴傻的自己是這樣說過，當時以為是多麼美好的暢想啊，可是可笑啊，只有可笑，全都是可笑！
這十年來她也曾無數次做過這樣的夢，他出現，來找她，他們和一開始一樣美好，但是夢醒之後他從不曾出現過，今日，夢已碎，他卻來了。
「你走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如今是魔教妖女，和我有牽扯，你這輩子就完了。」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到床上，這就是桑若最喜歡這間房子的原因。因為一醒來，她就是躺在陽光里的人。
她看著床上誘人的陽光，走了過去。
「師姐，你說過的，尋一處世外桃源，從此隱居終老，我來了，我來了啊。」
桑若爬上床，躺在了那一溫暖的陽光里，這一切都是夢，是她好久沒做過的夢了，等她醒來，一切又是假的，可如果她是躺在陽光里醒來的話，那一切就好像沒有那麼痛苦了。
外面沒有再傳來聲音，一切靜的出奇，桑若閉上了眼睛。
果然，等桑若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陽光已經只剩餘暉，一切都是假的，她知道都是夢，她平靜地笑了笑。
突然，不知是餓了還是怎麼，她聞到香噴噴的飯味，，難道又是甘大娘做了什麼好吃的，讓那個黑小子張善帶了過來嗎？
想起那個黑小子，桑若不禁一笑，其實他除了黑一些，憨一些，還是個不錯的人呢，不過他每次見到自己都好像很害怕的樣子呢！
桑若起身，打開了門。
柳樹擺舞，裁剪著所剩無幾的餘暉，微風輕輕把花香送到了鼻子里來，樹下的石桌子上擺滿了飯菜，都是桑若愛吃的，而且石桌上還點著兩根紅色的蠟燭。
「醒來啦，那就過來吃飯吧！」
桑若腦袋嗡地一下，什麼？難倒，難倒……剛才不是夢嗎？
她咬緊牙關，鼓足勇氣轉過身，岑秩南端著一盆湯，笑意盈盈。
「師姐，你要不要嘗嘗，看這排骨湯還是不是你喜歡的味道？」
他說著就端著湯走了過來。一步，兩步，三步，桑若感覺自己都要無法呼吸了，隨著他一步步走進，她一動不動。連眨眼睛也忘記了，整個人就像木偶一樣。
「怎麼樣？」
桑若感覺嘴裡一陣香甜，岑秩南已經走到她身邊，將一勺湯喂進了她的嘴裡。
「啊……我……」
桑若將嘴裡的湯咽了下去，隨著排骨湯滑進胃裡，她似乎才找回一絲真實感來。
然後她痛苦地蹙起眉頭，「你怎麼……會出現？」
「師姐，先吃飯吧，嘗一嘗這些菜還合不合你的胃口。」
岑秩南做的這一桌子菜都是以前孫清怡最喜歡吃的，當年的她活潑可愛，只要有好吃的，總能露出最開心的笑容，不管多不開心，拿吃的哄她，她總能忍不住笑起來。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你是師姐啊。」
「那是以前，現在我……是魔教妖女！」桑若重重地說出「魔教妖女」幾個字。
「師姐，」岑秩南重重垂下頭，「對不起，對不起，一切都怪我，你給我一個機會，來彌補好不好？」
桑若輕輕搖搖頭，「我現在很好，你回去吧！或者……如果你是來殺了我這個妖女的，那就動手吧，我不會還手的，反正……」桑若輕笑兩聲，「十年前我就該死了。」
「不，」岑秩南衝過來從背後抱住桑若，桑若身子輕飄飄地，很容易就被他緊緊鎖在懷抱里，「是我不好，我該死，我該死！」
「好好活下去吧！」
「那師姐，讓我陪著你好不好，就現在，就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可是……」
感受著熟悉的溫暖，桑若確實心動了，只要被這股熟悉的溫暖攫住，她就再也做不到拒絕，做不到離開。
只要在他的懷抱里，她就只有貪戀，只想久一點，久一點，久一點……
「你喜歡這裡，我就陪著你！你不喜歡了，你想去哪裡，我就陪你去哪裡。」
看著岑秩南熱切真誠的眼神，這不正就是她渴望了十年的東西嗎？就是十年前，她都沒有得到這樣的真摯啊！
「好不好？」
看著他距離自己如此之近，眼眸里的深情如此動人，桑若真的什麼也不顧了。
明天就死也好，被惡鬼折磨也好，遭人唾棄也好，總之世上一切的痛苦都給她也好，只要他能一直情深如此，就能抵過所有的痛苦。
桑若點了點頭，含著淚花的笑容。
岑秩南溫柔地幫她擦掉淚水，「你怎麼還是這麼傻啊！」
然後一把將她攬進懷裡。
桑若貪戀著這樣的美好，久久不肯離開。
「師姐，飯菜都涼了，你不要嘗嘗我的手藝嗎？」
桑若探出頭來笑了笑，「你什麼時候學會做飯的？」
「就在剛才啊，不然你現在吃什麼？」
「瞎說！」
「真的，不然你來嘗嘗，看是不是新學的味道。」
桑若認真地盯著岑秩南，「這個要怎麼嘗出來啊。」
「真傻！」
「你快說嘛！」桑若假裝出一副不開心的樣子來。
「秘密，快吃飯，吃完飯告訴你。」岑秩南推搡著桑若來到桌邊坐下。
「那這紅燭是幹什麼的？」
「這些都是給你的，這些年是我錯了，從現在開始，我要一點一點彌補給你，答應我好嗎？」
「好！」
桑若感覺自己根本說不出其他話來，看著他這樣深情的模樣，她只有回應，答應他，他說什麼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