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陰影處的黑色鞋尖
曾經流浪至釜山,遇到個萍水相逢的看板娘,她這樣問過阿姆,你最喜歡的表情是哪一種?
他知道她想聽到的答案,應該是——幸福。
於是阿姆偏偏就不說,而是這樣回答她:
「我喜歡痛苦的表情,因為我知道它真實,人們無法佯裝陣痛,也不能假裝痙攣,沒有任何人喜歡自討苦吃。」
於是被惱羞成怒的女人挨了一頓揍,真的是吃了有文化的虧!
但不可否認的是,對於自己厭惡之人,確實沒有比痛苦的表情更能取悅自己的了。
寂靜了片刻,便是徹底的癲狂,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興奮與狂熱,不停的尖叫著,向著舞台的方向死命的涌去,場面一度陷入失控。
「大發!」
「你叫什麼名字?你是rapper嗎?切拜,請告訴我!」
「呀!聽得到嗎?拿撒浪嘿喲!」
阿姆垂下手,把話筒隨手往底下扔去,頓時引起一群人的瘋搶,炙熱而略顯猙獰的表情,猶如一群最偏執的信徒。
仰頭望著頭頂絢爛的燈光,雙眸清冷淡然,高傲的睥睨著眾人,如同看待一群奴隸一般的蔑視。
在這個世界我是孤獨的,所以別指望自己會對你們溫柔。
「喲不塞喲?jk哥?啊,我在ccon,不是hiong(哥),曲子的事情待會再說!」
beenzino接了個電話,眼神不時地盯著站在舞台中央的那個男人。
「我遇到了極為厲害的rapper,從未見過,好像是你和美萊姐提到過的『匪幫殺手』,等等!」
一邊說著話,他一邊伸手攔住了有些惱羞成怒的san.e,至於另一邊手執著麥,顫抖著身體,瞳孔通紅,想要做些什麼的金大雄,他是頗為了解的,何必自取其辱呢?
實力已經不是太過懸殊了,完全就不是一個檔次的。
san.e的眼神有些閃爍不定,深深地喘了口氣,強行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才明智的選擇放棄現在就找回場子的想法,來日方長,他得先做好準備,反正只要這人還在南半島,遲早都會遇上!
勉強說服自己,他才想起另一件事,連忙轉身跑去安慰還蹲在地方,不停哭泣的金娜允。
而金大雄則十分憋屈,眼神陰沉,滿是不甘和憤怒。
不甘心,我不甘心!
另一邊,視線往上升起,林允兒的俏臉因為興奮,而渲染上了一抹殷紅色,她還沉浸在剛才的頗為震撼的表演里,突然某處傳來一陣震動感,她連忙回過神來,掏出了手機。
「允兒,你和他玩得開心嗎?」
原來是一條kakao talk,林允兒定眼一看,果然想起誰就來誰!
她手指飛快地一頓操作,想要發些信息,可又嫌麻煩,就直接一通電話過去。
」喲不塞喲?「
「泰古歐尼!莫?你問我伯賢在哪?他剛才腦袋開花進醫院了,阿尼呀,這不重要!「聽到自家小短身的聲音,林允兒的神情變得無比的興奮,語氣更是帶點撒嬌的意味。
」我在club里遇到了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比如——呀!歐尼你等等!「
剛開了個頭,林允兒才想起一件事,她剛才聽得過於入神,竟然忘了錄像了!
極為懊惱的拍了拍腦袋,好東西應該分享才對,可她」林義氣「也有失策的時候啊,她們一群人的生活守序而平淡,好久好久沒有出現過這樣有趣的事情了。
不過現在還為時不晚,不如先拍個照先,以此打頭,而之後的事情靠她一張嘴就行了!
得意的笑了笑,林允兒二話不說直接掛掉了電話,舉起手機想要」取材「的時候,卻發現那個同學不見了。
」阿西,他去哪了?!我的素材啊!「
不止林允兒一人,整個club的人都一臉焦急地尋找著阿姆,他們甚至都還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呢!
這一夜,註定很多人都會因此失眠。
還不止如此,阿姆其實不知道,她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影響,經過了口口相傳,更藉助了網路的發達性,原本人氣就不錯的ccon,在這段時間裡,接連場場爆滿,一連數個月,都有源源不斷的人試圖尋找他,可惜的是,這些人到最後都沒有找到要等的人。
就這樣彷彿人間蒸發,彷彿未曾出現過。
——凌晨四時分。
ccon夜店的大門口,依舊有無數的善男信女們排著長長的隊,魚貫而入。
還未排到的人只能在寒風中,蜷縮著暴露的肩膀,時不時地探頭望著入口處張望,眼神充滿了渴望,迫切的希望能夠快點兒進入發泄一天的煩惱。
在這時,一道身影緩緩地在club的深處走出,在一些人驚愕好奇的眼神中,阿姆提著「硬紙板」走了出來,怪異的造型不由得讓人側目。
狀態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樣子,看到門口處排著隊,熱鬧非凡的場景,阿姆那漂亮清透的瞳孔里流露出一絲迷茫和困惑。
偏頭想了一小會,阿姆便抬起腳,猶如一條逆流而上的魚兒,努力地擠過這些興奮難耐,荷爾蒙爆發的都市男女們。
也沒有經過思考,他隨意的找了個方向,就這樣提著相依為命的「夥伴」,漫無目的地行走著,像是在尋找丟失的那道風景。
夜晚的club還遠遠沒有結束,但對有的人來說,早就打烊了!
「智妍啊,你在看什麼呢?這麼入神,快輪到我們了。」
人群里,一名叫智妍的漂亮女人,望著阿姆擦肩而過的背影,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惑,直到身旁女伴笑著提醒自己時,她才回過神,但目光依舊沒有收回。
反而可愛的歪著頭,指了指阿姆漸漸消失的背影,那一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微微閃爍,對著女伴展顏一笑。
「這個人,好像喝醉迷路了。」
不知道自己不小心被人惦記的阿姆,走在街道上,隨處遊盪著,路過一家烤地瓜攤時,他偷偷地咽了口口水,伸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只能眼饞地多看一眼就趕緊快步離開了。
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去打劫一個賣烤地瓜的,這太丟臉了!
搖晃著手中的硬紙板,就像搖晃著酒瓶一樣,阿姆的表情變得有些可憐兮兮,輕聲低喃了一句:
「果然,酒還是不能當飯吃啊,人生不如意時,何不嘗試『酒醉而不自知?』醉你大爺喔,我可清醒得很!」
餓著肚子,不知不覺中,他竟然走回了自己前段日子待過的地塊兒。
阿姆皺了皺眉,對自己怎麼會回到這裡感到十分的莫名其妙。
剛想抬腳離開之時,眼角不經意的一瞥,瞳孔頓時放大了些許,視線停留在了某處。
默默地收回了腳,習慣性地眯起雙眼,盯著一處長椅,那裡似乎坐著一個熟悉的小身影。
就那樣獃獃地坐著,也不知等了多久多久——
好似似有所感,小女孩也轉頭望向阿姆,兩人的視線觸碰在了一個點上。
一觸即分,阿姆立馬頗為搞笑的把紙板豎放在身前,想要偽裝成「柱子」,自己則蹲在其後,彷彿不確定般,微微側出頭小心地辨認著。
隨即撇了撇嘴,心裡不由想到:這討人厭的小傢伙為什麼會在這?
小女孩自然也看到了小道上,那個十分突兀的褐色「柱子」,頓時咧開了嘴,忍不住捂住嘴笑出了聲。
她笨拙地跳下了椅子,徑直向著阿姆跑來,不知是不是因為沒站穩又著急的緣故,結果沒走幾步,便一個踉蹌,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哈——」
聽到不遠處傳來了幸災樂禍的笑聲,小女孩跪坐在地上,扁著嘴,不禁感到越發的委屈,大顆大顆的眼淚像珍珠般,撲朔地掉了下來。
偶吧壞人!
啊,真的是那個愛哭包!
對於弄哭小女孩的幼稚行為,沒有絲毫點羞愧感的阿姆,慢吞吞地走了過去,也不扶她,只是蹲了下來,雙手放在膝蓋,略微歪過頭與她對視著。
誰也沒有義務要哄誰。
明明沒有做錯事,可小女孩就是不敢觸碰阿姆那雙揶揄有神的雙眸,她的膝蓋火辣辣的疼,可她硬是不顧那道新添的傷口,著急地抓起頭髮散在臉上,想要蓋住自己迷人的眼窩和靈巧的鼻子,比起腳上的傷口,這才是她真正的傷口,難以癒合的那種!
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的阿姆開口說道:
「為什麼還來找我?這都,額……大半夜的,瘋了?」
阿姆剛想要抬手看下時間,就想起了那塊已經拿去抵押了,已經不屬於自己了,於是改了口。
小女孩對此一無所知,只是依舊跪坐在地上,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粉紅色的東西,輕輕抽泣著開口道:
「飯!「
阿姆定眼一看,果然是一個他極為熟悉的——粉紅保溫飯盒,沒有第一時間接過,而是他真的疑惑了,於是不在掩飾。
「我都這樣對你了,不生氣?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為什麼?傻瓜嗎?!」
「生氣的!但是呢——」小女孩情不自禁地大聲頂了阿姆一句,語氣里滿是委屈,結果被阿姆反過來狠狠一瞪。
想死?!
好不容易爭氣一回的小女孩,氣勢頓消,語調漸漸變低,「不能一直生氣的,因為.……那,那你也會討厭我的,那……那就,就沒人聽我說話了。」
「我真的不是好人。」
「但是我喜歡你!」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頭漸漸低下,稚嫩的臉蛋,神情卻是出奇的真摯認真。
這是什麼狗屁邏輯關係嗎?
因為沒有料想到這個答案,阿姆不禁張大嘴巴,愣愣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用力地撓了撓臉頰,這個動作是他某個下意識的習慣,不知為何,阿姆的表情少有的慌張彆扭,以及隱藏極深極深的羞澀尷尬,就像一個做錯事依舊被人原諒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嗯?!小酒偶吧,你幹嘛?!」
「閉嘴!送你回家。」
看到小女孩想要抬頭,阿姆趕緊取下鴨舌帽,然後狠狠地蓋在她的頭上,並且用力地壓下帽檐,為了不讓她看到自己臉上漸漸變得即柔和又彆扭的表情。
阿姆搶過飯盒,動作輕柔地把她背起,語氣依舊那樣兇狠:
「你要是敢抬頭看我,you are dead meat(你就死定了!),真的會死的!」
「阿……阿拉索!」
連小女孩也沒有注意到阿姆的這點異常,在於那明顯抬高的音量,她用力地抱著阿姆的脖子,吸著鼻子直點頭,弱弱地回答道。
向著她指的方向,阿姆慢慢地走著,時不時地與小女孩說著話。
漸入寒秋,半夜的南半島冷得嚇人,然而背上有些凍僵的女孩,卻從阿姆的身上汲取到了暖意,暖得讓人捨不得放手。
「那些罵你『雜種』的人,你也不生氣了?」
「耶穌老爺爺說過『請原諒你的敵人77次』。」
「是嗎?那我現在還剩幾次?」
「歐巴你?快花光了!」
她靠近阿姆的耳邊,頗為嬌憨地笑著說,帽子下嫩嫩的小臉上,還殘留著些許未乾透的淚痕。
孩子的世界再純真不過了,如一張最為潔白明凈的白紙,染上一點污漬都是罪惡。這會兒就恢復了自己原本開朗元氣的模樣。
「人小還小心眼!」
阿姆撇了撇嘴,頗為幼稚地回道,這時的他少了些玩世不恭。
自從自己來到這個世界,肆意的流浪,其中有遭受過白眼歧視漠視,更有的就不細細說了。而這個小女孩,是為數不多的,願意停下腳步,哪怕只是可憐,產生了惻隱之心,卻也是給予了他善意的人。
所以,他從來就沒把她當作一個真正的孩子看待。
「對了,一直沒跟你說,我叫……嗯——算了,你可以喊我姜時生,我現在就叫這個!」感到彆扭尷尬的阿姆一邊挑肩,試圖抖開小女孩依靠在肩上,一臉開心滿足的小花臉,「不是『九』,也不是『酒』!依西!好難念!反正你不要再亂喊了,你呢?」
「拿(我)?喔,我.……我叫張員瑛!偶吧可以叫我員瑛!」
「圓瑛?」
「阿尼呀,是員瑛!」
「好難念!」
「小酒偶吧好笨啊,來,跟著我念,員——瑛!」
「你……額,圓——瑛,呀!我說了不要再亂喊我名字了吧!」
「不管,小酒偶吧笨蛋!」
「阿西,胖圓!想死?!」
「討厭,我才不叫胖圓!」
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大男孩極為幼稚的斗著嘴,樂在其中。
僅僅是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而已,張員瑛的眼睛變得明亮興奮,彷彿擁有了整個世界般的開心。
阿姆停下了腳步,抬頭仰望這片星空,想起了自己先前對張員瑛說過的一句話,也想起了那個最愛問問題的女人,她說:酒鬼,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東西是什麼嗎?當然,除了酒之外。
最美的東西?
阿姆下意識的低聲重複著這句話,直到感受背後的張員瑛因寒冷而不停的顫抖時,他才回神顛了顛,把她往自己更靠近了一些。
」知道嗎胖圓?有些人是不可能愛你的,甚至還會用盡惡毒的話傷害你,只是你的愛仍過於真摯,在這個始終存在歧視色彩的星空下,一如傷心絕望的你,還是選擇善意待人,但是——「
阿姆嘆了口氣。
」這個世界本就不配擁有像你這麼美麗的人。「
小臉貼在阿姆的肩邊,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注視著他精緻的側臉,年齡還小的她根本聽不懂,也弄不懂小酒哥哥的表情會如此悲傷,可不妨礙她明白一件事。
小酒哥哥好像不討厭自己,這就夠了呀!
偷偷的使了些勁,好讓自己能離得他更近一點更近一點,似乎要永遠綁住他。
「呀,胖圓你夜宵吃了鐵嗎?好重!」
「阿尼呀!!」
「小酒偶吧?這幾天你都去哪了?」
「……」
「姜小酒偶吧?」
「……西!」
「偶吧!」
「幹嘛!!」
「員瑛有點困了,想聽安眠曲。」
半夜四點多,能不累嗎?
想了想,在身後輕緩微靡的呼吸聲中,阿姆開口輕輕地哼唱道:
「when mama said that it was ok
(當媽媽說這一切都沒事)
說這一切都很好時,我們便儘管安然入睡。」
「當小酒偶吧『said ok』。」
聽著張員瑛微弱的囈語聲,阿姆搖搖頭,無奈的笑了笑。
黃昏色的燈光拉長兩人一大一小的影子。
「噠——噠噠——」
在兩人離開不久,公園裡陷入了寂靜,就在陰影處,悄然露出了一截黑色的鞋尖,高級的皮質,是一雙優雅昂貴的黑色皮鞋,略微尖銳的鞋頭弧度,卻意外顯得有些猙獰。
許久許久后,才驀然響起了壓抑的,細不可聞的腳步聲,那是皮鞋踩地的聲響,從近至遠,直到徹底消失。
胖圓不知道的是,阿姆之前對她的「威脅」,何嘗不是一種警告,只是針對的是另有其人罷了。
為何會無緣無故的走回到這裡,阿姆向來是懶得深究的,但世間的一切皆是有跡可循的,有起因的,哪會有真的無緣無故呢?
只是不願細想,不願承認罷了。
註:阿姆對員瑛所哼唱的曲子:「mama said」——lukas grah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