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气喘吁吁地追上一辆大公共,这是一辆老式公交车,八个轮子,三个门。
车里已经塞满了人,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把小腹收起来,只上去了一只脚,另外一只脚怎么也上不去,售票员推开车窗,把头伸出来,挥手大喊:“别上了!别上了!”这阻止不了她继续抓住门把手,用力往里拥,拥了大概几秒钟,身子仍然没有往车里塞进半毫米。
一位有着天地豪情的大妈撸了撸袖子,向空中挥了两拳,鼎力相助,摁着她的双肩,使出洪荒之力,往里推着她的身子,像变戏法般地把她的身子塞进去了,她把另外一只脚收进去,车门艰难地关上了。
她的脸贴在车门上,像一个压扁了的馒头,五官早已变了形,嘴角快扯到耳朵根上,公交车像是一只快要下蛋的老母鸡,吭哧吭哧、摇摇晃晃地向前开去。
她要去面试,不赶上这趟车,怕是赶不上面试了。
她一贯早睡早醒早起,今天见了鬼了,竟然睡过了。
在电话里,她没有听清楚要去的单位的名字,她猜大概是一家一般的、不知名的小公司,虽然她毕业于名牌大学,硕士学历,有三年知名企业工作经验,但这并不妨碍她要去应聘。
因为,她已经失业一个月了,已经面试过好多次了,连一般的、不知名的小公司都没有录取她。
今天也是她失恋的第三十天。
失业前,她每月工资只有区区几千元,房租都不够,靠支取从小积攒的压岁钱,好在这笔压岁钱不少,够租个十年八年房子的。
倒贴钱上班单位把她解聘了,理由是经营不善,这事有些滑稽;在她被单位辞退的当天,收到穷得叮当响的男朋友分手的最后通牒,这事听起来更有些滑稽。
坏事扎堆,都赶一起了。
今天是周一,J城像是全市人民都不约而同地涌到马路上来了一样,堵爆了,寸步难行,后车蹭着前车往前走,半天半天才挪动了那么一丁点。
她变得急躁起来,离目的地还有六公里,离面试开始时间只剩下三十分钟,手机导航显示,坐公交车需要三十三分钟才能抵达,自己要去的楼叫“B集团大厦”,前面两个字就是要去应聘的这家公司的缩写,地处市区最繁华的地带,她作为生于斯长于斯本地人,绞尽脑汁,丝毫想不起这个楼的模样。
她应该是赶不上面试了,但有点不死心,希望奇迹能出现。她扯长脖子,一直盯着车子的前方,神魂颠倒的样子,就像一只被人捏住脖子拎起来的鸭子。
奇迹当然没有出现,相反地是,她要继续厄运,她迟到了。
她的双脚,跨下公交车的瞬间,就已经迟到了五分钟,她完全可以不用去面试了,哪个单位会要一个在面试的时候就迟到的员工呢?
但是她还是艰难地移动着步伐,向前走去,她想去碰碰运气。
走到楼前,她抬头一看,一栋气势恢宏的二十层高楼,楼梯上赫然几个大字:“B集团大厦”,独门独院、保安武警,咦!这可不是什么皮包公司。
自己什么时候投过这家公司的简历?——完全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这一个月里,每天投出去的简历超过三十份,一个月里,投出了近千份简历。
走进传达室,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这家单位规模不小。要登记、拍照、押身份证,出示面试通知书,方许进楼,工作人员都黑色西装、黑色皮鞋,戴着白手套,英俊帅气,三人一组,在院里,踢着正步巡逻。
好在传达室并不知道她迟到了,她得以放行,进入到大楼里。
进了大楼,大厅有五六米挑高,挂着一盏漂亮的水晶灯,阳面全是落地玻璃,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大厅。前台美女冲她嫣然一笑,她这才看清楚这家单位的全称,这是国内顶级的一家巨无霸公司的下属企业,大厅里还有企业展馆、书屋、咖啡吧,她匆匆一瞥,来不及细看。
这公司不赖,她心中顿时多了些勇气,想死皮赖脸争取面试资格。
四部电梯都显示在高层,她等不及了,她要去311会议室,一口气爬上三楼,三层共有七八个屋子,只有一个屋子里亮着灯,抬头一看,正是311,一个服务员模样的年轻女子在会议室门口,正低头在整理桌上的纸笔。
她赶紧向前:“您好!我是来面试的,我叫陆雪。”
服务员头都没抬,只顾着继续收拾,“里面已经开始了,你迟到了。”她把纸都摞成一堆,把笔、胶水、订书机等放在纸上,正转身离开。
陆雪一把抓住她:“美女,您先别走。”
服务员看了陆雪一眼,很不耐烦地说:“你把手放开先,里面考试已经开始了,你现在进不去了。”
“情况特殊,我今天堵车了……”
“堵车,别人怎么没堵车。”
“今天确实是意外,麻烦你帮帮忙吧。”陆雪双手合一,一个劲地说好话。
“我也想帮你这个忙,但是我没有这个权力啊,我是听领导安排办事的人,就是这样规定的。”服务员提脚向前走去。
“哎~哎~美女!”陆雪张开大嘴,运足了气,嚎出了这么一嗓子。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声很大,足以穿透铁墙铜壁,会议室里的原本埋头奋笔疾书的人,都停下笔,不禁抬头来四处张望。
面试官不得不出来了,他方头大脸,身材高大,皮肤白皙,衣冠楚楚,相貌端正,一看就是国企干部的模样,后来陆雪才知道,这人姓刘,是个处级干部。
陆雪像是见到了救星,赶紧走向前,服务员也像是见到了救星,赶紧拔腿走人。
“里面在考试,请你声音小一点。”面试官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堵车了,所以迟到了……”
面试官冷冷地说:“你第一天来J城的?不知道早高峰的时候经常堵车?不知道早出来一会儿……”
面试官说完正打算转身,不小心瞥了陆雪一眼,发现她脸涨得通红,眼角像是有了眼泪。
“不就是面个试吗?犯不着流眼泪啊。”面试官有些同情地说。
陆雪其实不是哭了,是她刚才走在路上,走急了,风有些大,有迎风泪,来不及擦。
突然这个时候,她想把戏演下去,她捏着衣角,咬着嘴唇,使劲挤出了几滴眼泪,嘴里喃喃地说:“我确实很在乎这个工作,我已经失业一个月了.……”
面试官站定,盯着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叹息道:“你进来吧!”
没错,让她进去,表演成功,她说了一句“谢谢!”,用了点了两下头,赶紧低头走进了会议室。
一进到会议室,她就傻眼了,大家都在闷头苦写,竟然是笔试。
对考试这种事情她一贯很抵触,恨应试教育,百无一用是书生,硕士毕业后,她把所有的课本都烧了,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参加任何考试。
她是块科研的好料子,头脑聪明、心思简单、思路开阔——硕士生导师如是评价她,可她厌恶考试,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继续读博。
毕业找工作的时候,只有体制内单位招聘应届生,才会安排考试,社会招聘遇上笔试,这是第一回。
拿到卷子的时候,她懊悔自己刚才跟面试官低三下四求情,体制内单位她压根就不屑于进。
不过来都来了,她又不能在这个时候弃考,还得把题答完,笔试时间九十分钟,她比别人少十五分钟。
一看题目,她哑然失笑,全是泛泛而谈的开放题,压根就没有标准答案,往左说也行,往右说也对,考官要是依据这份试卷,能判断出考试者的高下来,那真的是逻辑强大,并不能说明是考生水平高,只能说是阅卷老师水平高。
既然是考试,还是要毕恭毕敬地答完,对待任何社会规则都应该予以尊重,她从来就这样认为的。再说,考试一贯是她的长项,她从来就对自己考试水平不抱任何怀疑,天底下没有答案的题,她都能瞎编一气。
她洋洋洒洒,写满了整张试卷,下笔千言,或许离题万里。
时间一到,她交了卷,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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