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J城，陆雪赶往了爷爷家。
爷爷家在二环内的一个胡同里，有住房两间，杂屋两间，还有个十来平的小院，房间小、窗户小、住着拥挤，几十年了，但他坚决不肯搬走。左邻右舍照应着，住习惯了，老人腿脚不方便，用他自己的话说，有天有地的，接地气，千金不换，余生只留给这里。
爷爷已经九十多岁，身体抱恙多年，万幸的是，每次都逢凶化吉。他就像一盏老油灯，一阵微风拂过，火苗在空中无力摇曳，微风一过，又如星星之火般亮起。
从她初中开始，每次见爷爷，老人必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赶紧结婚吧，老天爷让我总病着，阎王爷却不收我，就是因为我心愿未了，还没有看见我的重孙子，只要让我见一眼，我立马合眼。”
陆雪结婚与生子，成了一种任务，一种使命，是家长布置的家庭作业题，谁让孙辈就她一人呢？
与往常并无两样，进了爷爷的家门，问过好之后，她就开始拾掇，收拾衣物，干净的叠好，脏的放洗衣机，收拾厨房，刷碗刷盆刷锅，清洗油烟机，擦窗户擦地擦桌子.……
奶奶年岁已高，保姆换了几十个，再换也难，这一切还得靠陆雪，叔叔伯伯们，个个跟闲云野鹤般安逸，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唯有她，是一个已经长大的孩子。
爷爷今天看上去，状况并不好，比前些日子更糟糕了些。屋里传来一阵咿咿呀呀声，她知道是老人在叫她，放下手中的活，她走了过去。
“你……来了，来，坐坐。”老人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指着旁边的一个凳子，用那干枯的眼睛望着她，说话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完一个字歇上两秒，喘口气，再接着说。
陆雪赶紧坐下，“嗯，爷爷，你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我听见……阎王爷.……来叫我了……我没……几天……日子了。”
“爷爷，这世界上没有阎王爷，您日子还长着呢。”陆雪凑在他耳边，大声地说，老人的耳朵背的厉害，平日连打雷都听不见。
“我总算……是要……合眼了.……老天……快收了我去吧……”
“谁说您要合眼？您命大福大，您一定要睁开眼，多看看这世界。”陆雪紧紧地抓着老人的手，这只手，如一把干柴，一点肉都没有，冰冷冷的。
老人剧烈的咳嗽起来了，陆雪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床上扶起来，拍拍背，在后面垫个靠垫，半躺着，拿起勺子，给他喂了一点水，咳嗽声慢慢没有了，眼睛半睁不睁的。
陆雪走到厨房，煮了一锅麦片粥，加个鸡蛋，给爷爷喂了下去，下午两点来钟，他像是睡着了。
消化力弱，味觉退化，食之无味，一天三顿变两顿，她和奶奶的午餐下午两点才开始，她边吃边问奶奶：“他最近吃饭多吗？”
奶奶摇摇头：“不太多。”
“医生怎么说？”
“医生就是说，人年岁大了，身子弱。”
“没说别的吧？”陆雪最怕听见医生判死刑，说日子还剩下多少多少。
“其它没说。”奶奶摇摇头。
“奶奶您也休息吧。”
“我不困。”奶奶摇摇头。
陆雪跟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拉起了家常，终于把奶奶哄睡了。
等把屋子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已是下午五点，两个老人也醒过来了。
保姆扶着两个老人到院里，坐着呼吸新鲜空气，虽然已经入伏，天气倒是不热，太阳也不够炙热，一会钻出来一会又躲到云层里，四季像是乱了套，冬天不像冬天，夏天不像夏天的。
院里有一棵老槐树，是爷爷年轻时种下的，昔日的小幼苗，现在已然是参天大树，春天的时候芬香扑鼻，夏天的时候郁郁葱葱，树干挺拔向上，越过房顶后，树枝向四周散开，树叶茂盛非凡，就像一柄柄大伞在空中撑开，庇护着这房子，整个院子冬暖夏凉。
两个老人就这样坐着，默默无语，他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都是这样守着寂静，打发时光。
“雪……儿”老人的口齿不太清楚，但陆雪听得明白是在叫她。
“哎！叫我？来啦！”陆雪从屋里连忙出来。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我等不及了.……”
这句话，又来了，又来了。陆雪听了成千上万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很快，您别着急。”
“很快.……是几时？”
今年结婚肯定是来不及，只能说明年了，“明年，到时候您一定健健康康的……”
“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学高八斗、才富五车的爷爷就算步入耄耋之年，出口依然成章。
陆雪慢慢松开爷爷的手，跟老人说时间不早了，明天我还要上班，再见，老人说好吧，记得下回再来，她说爷爷你放心，我很快又会再来的。
她挽起裙摆、惦着小步子跑了，又是从爷爷家落荒而逃，次次如此。
走出爷爷家的门，她就开始恨魏赟，恨到骨子里头的那种恨，就如朱丽恨陆文学的那种恨。
他有什么能耐？竟然蹬了她！他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为他买单为他做饭为他找工作，他不用买房不用买车不用养老婆孩子……他不仅不领情，竟然还能决然而去。
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才会有资格去追逐爱情，他魏赟有什么能耐去追求自我？她以为自己用力去爱一个低到尘埃里的人，才会跟她天长地久，他魏赟有什么能耐去跟别人天长地久？
她恨自己看错了人，这个魏赟竟然是生在尘埃、心在高空的人，让她下错人生赌注，耽误她五年光阴，到头来，一切成空。
但魏赟已成过去式，追忆他是徒劳的，自己要面对将来时。
她想了想，下定了决心，放低要求：不奢求爱情，只需要婚姻；甚至不奢求婚姻，只需要一个孩子。
爱情是什么鬼？从来就不知道，更没有见过，自己也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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