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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滿樓風雨(1)

  遠處傳來一陣鼓樓的鍾聲,梅枚薇突然精神一震:“糟糕!把姥姥忘記了。”


  她又急得像一隻沒頭的蒼蠅,腳下生風地跑起來,嘴裏還絮絮叨叨地念道:“姥姥……姥姥……你千萬不能有事啊!”


  錦城的主要幹道上,兩旁的路燈急速地向車窗後奔去,黑色的樓房白色的燈光,都扭曲得形成了一條張牙舞爪的火龍。


  濮陽洲閉著眼,滿臉寒霜地坐在車後,很沒形象地打了個噴嚏,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被人念的。


  南瑉雙目含笑地從後視鏡中看著他,輕快地說道:“阿洲,有一件事情你應該很感興趣。”


  過了一會兒,南瑉見沒人搭理,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今年所有學校都已經完成了考試,各個中學應該會有新的學生注入。那個女孩,找起來的希望應該大一點了。”


  濮陽洲聞言緩緩睜開眼,深邃的眼神閃過一抹柔色。


  他沉聲命令:“會館!學校!”


  南瑉早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勞碌命,可是再好脾氣也忍不住要爆發。


  他歇斯底裏地狂砸幾下方向盤,大聲反抗道:“老大,你多說幾個字會死啊!再說這麽晚了,鬼影子都不會有,去學校欣賞夜景嗎?”


  梅枚薇沿著原路,邊跑邊走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發現一個佝僂的身影,扶著燈柱,顯然出氣多進氣少。


  她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花白的頭發,枯瘦的身材,黃色的皮膚上都是褐色的斑點,可是她依然散發出一種端莊的雅氣。


  戚母未出嫁前是一城裏小資家的小姐,書香墨彩,詩華橫溢。


  梅枚薇急忙跑過去,大聲問道:“姥姥,你又不舒服了嗎?藥瓶在哪裏?”


  戚母一直有哮喘病,她沒有說話,隻是指著自己的上衣口袋。


  梅枚薇立刻翻出藥片,熟練地喂她吃下。


  片刻工夫後,戚母才舒了一口氣:“小薇,你到哪裏去了?”


  梅枚薇嘴唇蠕動了幾下,一個字也哽咽地說不出口,眼裏的淚花一個勁兒地打轉兒。


  戚母把她的小腦袋抱在自己的懷裏,平靜溫和地說道:“傻孩子,別傷心,你還不是世界上最可憐的那個人。想想孤兒院的孩子,人家什麽親人都沒有,甚至連父母是誰都不清楚,那才可憐呢。你現在至少還有姥姥疼你,你放心,就算我撿廢品也要把你撫養長大。就像威而基的姥姥,不也把威而基拉扯大了?”


  汶川地震的時候,有一位母親,她雙膝跪著,整個人向前匍匐著,雙手扶著地支撐著身體,有些像古人行跪拜禮,隻是身體被後麵的房子壓變形了,隻為保護身下懷裏幼小的孩子。


  這個就是親情的力量,能使你能支撐一切壓下來的龐然重物。


  戚母也是這樣!


  如今,她的女兒女婿全沒了,白發人送黑發人。


  還有她埋怨了一輩子的榆木也沒了,那是她的頂梁柱,陪她經曆了那麽多的風雨,現在消失得不剩一點渣滓。


  即使她已經經曆了歲月的滄桑詭變,神經線比較粗寬,也經不住這樣的打擊。


  可是孫女怎麽辦?她還那麽的弱小,她的肩膀還那樣稚嫩。


  她要用自己年邁破敗的身體,為窩裏的這隻雛鳥,擋住暴風驟雨。


  人就是這樣,當你家財萬貫錦衣玉食的時候,一隻燒雞有可能你會毫不憐惜地扔給兩隻狗,看它們打架逗著玩。


  可是當你身處困境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時候,有可能別人送你一小塊兒雞丁也是天上人間的美味。


  平平常常的一句話,梅枚薇覺得這個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語言。


  幾天後,法醫鑒定結果出來,梅澤的體內檢驗出“鹽冰”的成分。


  半個月,省裏紀檢委對梅澤的處分下來了。


  梅澤在任職期間利用職位便利收授賄賂,並吸食毒品,給予開除黨籍,罷免職務,沒收全部財產的處分。


  八月稻雨如牛毛,連綿不絕。似乎要把一切罪惡黑暗冤屈,都清洗幹淨,好讓人們遺忘原來的一切,生活還是會粉飾泰然地繼續下去。


  官依舊是他們的官,民依舊是自己的民。


  黛墨色的丘陵上,桃林翻滾,桃葉經過雨水的清滌墨翠如新。


  新添的三座毗鄰新墓,像橡皮擦一樣抹掉了三個鮮活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痕跡,隻有純白的花崗岩和冰冷的墓碑,以及墓碑上永不變動的黑白照。


  梅枚薇攙扶著姥姥,一步一步地轉身走下山坡。寒鴉淒唱,孤雉泄羽。


  “爸,即使所有人都那樣說你,我也相信你!”梅枚薇最後望了一眼身後的世界,心中沉靜而堅定。


  所有的傷痛都經不住時間的撫慰,它們最終都會結上黑色的疤,遮住鮮紅的血液和猙獰的皮肉。


  可是有些傷口,即使痊愈後的皮膚的表麵看起來依然光潔如昔,暗地裏也留下了隱痛。


  八月底的時候,梅枚薇收到通知,要去初中老校拿成績單。


  寂靜的校園依然古樸典雅,學生一到校,幽深寂靜的林蔭校道頓時喧騰起來。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轎車駛來,筆直地開向了校長的辦公樓。


  校長早已在樓下忐忑地等候,見到車子,他立刻鄭重地整理下自己的西裝,把肥肚腩撐開的紐扣係上。


  他又勒了勒脖子上的領帶,才像一隻大笨熊一樣跑過去,手還不忘把掉下來的頭發又斜斜歪歪地扶上,蓋住蹭亮的禿頂。


  車子的一個車窗緩緩搖了下來,露出一個清秀的男子,時尚的螺旋圈麵包發型,眉目彎彎。


  校長彎著腰,諂媚地笑道:“南少爺,你怎麽親自來了,有什麽事兒直接打個電話就行了。”


  南瑉微微一笑,還露出兩顆潔白的虎牙:“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就想敷衍我?”


  校長笑容一滯,有些尷尬地解釋道:“怎麽會呢?實在是今年考試剛結束,下一屆的招生計劃還得等成績出來,到時候才有新生的詳細資料啊!”


  南瑉眉梢斜挑,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他,企圖從他的臉上驗證可信性。


  校長感覺背上已經有冷汗冒出,這位錦城三大家族之一的南氏少主,雖然小小年紀,長得也清秀可愛,可是已經有上位者的淩厲與威嚴了。


  南瑉收起了笑容,嚴肅地說道:“新生資料一到手,就立馬給我篩查,一定要找出那個女孩。”


  校長連忙點頭,馬上唯唯諾諾地答道:“一定一定,南少爺的事情我親自辦。一有消息就馬上通知你。”


  南瑉滿意地點點頭:“如果事情順利,南氏北城的那塊兒地皮,馬上就會蓋上你們的新教學樓。”說完黑色的玻璃窗又緩緩地搖上了,車子慢慢駛出了校園。


  校長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口中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的害怕不止來源於南瑉。多年的曆練,更能讓他明銳地覺察出,南瑉身後那個黑影散發出森寒的威壓。能讓南氏少爺當司機的人,畢竟在這個城市他還沒有見到過。


  豪華嶄新的車子七拐八繞,南瑉一邊駕駛著車輛,一邊戲謔地說道:“阿洲,別苦著一張臉嘛,你這樣子嚇得我都不敢晚上去泡妞了。”


  “閉嘴!”男子一喝,把臉轉向了窗外的景色。


  南瑉好像已經習慣這樣的談話,一點也不生氣:“我們才找了一年,所有的學校我們都下了功夫,隻要這個女孩出現,就不可能找不到,除非她不讀書或者已經不在這個城市。”


  南瑉見濮陽洲依然冷峻的臉,一雙眼睛永遠都深邃如潭,就自顧自地又歎道:“唉,你沒有提供名字,具體年齡,也不知道長什麽樣,就知道是個母的,這個難題也太大了,一時找不著也很正常。”


  濮陽洲聞言雙目如炬,定定地看著他。


  南瑉透過後視鏡看到他的臉色,知道自己失言犯了他的忌諱,縮了縮脖子說道:“OK!我投降,對不起!”


  校園裏的學生七七八八地聚在一起,不時有狂喜的女生發出刺耳的尖叫;更有的人漆著一張苦瓜臉,垂頭喪氣的樣子堪比白霜肆虐過的枯草。


  車子在經過拐彎的時候,南瑉突然看到一個女孩。


  她一身芥末黃的連衣裙,襯著嫩白的臉頰就像含苞欲羞的梔子花。裙袂飄飄間流動著青春的靈氣和活力。


  南瑉立即雙眼冒光,搖下車窗,對著她很流氓的吹了一個口哨。


  梅枚薇心情一直不佳,突然遇到這樣的情況,眉頭一皺,看到對方清新的娃娃臉,頓時覺得祖國的大好花朵都被社會的有毒氣體給殘害了。


  她立馬打開包,掏出一塊兒巧克力,對著南瑉喊道:“喂!小朋友,要吃糖嗎?”


  南瑉一愣,頓時覺得十分有趣,居然拐著彎地罵他小孩子。


  他正要回擊的時候,後車座裏的濮陽洲,不耐煩地看了下手上的腕表,沉聲說了三個字:“十一點!”


  南瑉苦著臉搖上窗子:“是!首長,不是還有十分鍾嗎?絕對不會誤了你老人家的大事。你應該給我在美女麵前留點麵子,不然我的終身大事可要耽誤了……”


  濮陽洲狠狠地吼道:“閉嘴!”要不是看到他從小就是自己死黨的份上,他早就拔掉了對方羅嗦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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