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篝火上的渾夕肥遺
酒真人意猶未盡地吟誦著青雲的詩句，片刻后哈哈一笑道：「第三輪！」說完便將憑空翻出的兩隻木觴順水推下。
這回兩隻木觴在你追我趕中分別停到了一對師兄弟跟前，這一對師兄弟同為傳功長老道歸真人門下，一個矮胖一個瘦高，瘦高的道號玄文，矮胖的道號則是玄武。兩人看了眼那停下的木觴，又不約而同看向對方，對視的目光中迸發出濃濃的火藥味。
「哈哈，你倆難兄難弟啊，玄武師侄出題，玄文師侄破題！」酒真人哈哈大笑著說道。大家見是這兩兄弟，不由得都笑了起來，林晚秋也擺出一副好戲終於來了的架勢。
「我提議——」這時身形略顯消瘦的玄文起身說道：「我要和師弟各出一題，兩題中只要有人輸一次，就要干一觴醉仙釀！」說完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師弟玄武：「師弟可敢應戰？」
「有何不敢！」玄武脖子一昂，毫不退讓地怒視回去，兩人如同掐架的公雞一般。
「好！兩位師兄真有魄力！」林晚秋遙遙揮手喊道，其他的弟子也跟著起鬨，煽陰風的煽陰風，點邪火的點邪火，好不熱鬧。
瘦高的玄文雙手抱在胸前無比輕蔑道：「師弟，你先！」
「那師兄你可聽好了，到時候可別怪師弟我不仗義！」玄武嘿嘿一笑，接著道：「請聽題——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師兄請吧！」
大家聽完詩句，一個個都將目光緊鎖向玄文。只見玄文的面色由黃轉白、白轉青、青轉紅，頓時一個個強忍著笑意，用手捂住了嘴。青雲也在費力地忍著笑，這二十八字里鳳凰出現兩次還無意象可對，吳、晉乃是古國名，也不好對，實在是用來難為人的不二之選。
「好好好，師弟你能耐了！」玄文氣得左手叉腰，右手直指玄武，但偏偏玄武露出一副你能把我怎麼樣的姿態。
「這局我認栽了，下局該我出題了吧？」玄文說完也不待玄武回話又道：「既然師弟不仁，那就休怪師兄我不義了，請聽題！」
玄武則眉飛色舞地等著玄文出題，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玄文冷笑一聲道：「詩曰——白帝城中雲出門，白帝城下雨翻盆。高江急峽雷霆斗，古木蒼藤日月昏。師弟到你了！」
詩還沒讀完，眾人已經笑得前仰後合了，這倆人真是一對活寶，掐架的時候竟然一點都不客氣，這兩句詩光『白帝城』就佔據不少字數，難度無疑也是不小。
玄武聽完臉色一變，旋即開始苦思冥想，不過怎奈平時疏於練習詩文，只急得汗流浹背。最後還是在眾人讀秒聲中才摘出半句，敗下陣來。最後二人在大家監督之下，誰都沒泡上君子茶，喝完了酒還在大眼瞪小眼，最後以互不服輸的姿態坐了下來。
「摘字成詩三輪結束，童子唱簽。」酒真人面色通紅，大有未喝先醉的意味。
唱簽童子聽罷搖了搖竹筒，從中抽出一根竹籤，唱道：「臨場作詩！」
「哈哈，作詩簡單，不過能不能過關還得是大傢伙說得算。」酒真人興緻盎然地取出一隻木觴，順水推下。
這隻小木觴最終流到了林晚秋身前，打著轉，說什麼也游不下去了，於是林晚秋將木觴取下，站起身來。
「好，有請玄心丫頭——不！玄心仙子臨場作詩。」酒真人正說著突然發現林晚秋目光不善，趕緊改口，這才逃過一劫。
林晚秋環視一周，旋即目光定格在玄文玄武身上，兩人看著林晚秋那意味深長的目光，不由得往一起湊了湊，直欲抱團取暖，完全沒有剛掐過架的樣子。
「咳咳！」林晚秋清了清嗓子，嘴角微微翹起，吟唱道：「天山派內兩活寶，一個瘦高吟詩蹩腳，一個矮胖不愛動腦。兩人上山若起早，不是鬥雞就是抓鳥，可讓真人好個找！」
林晚秋吟唱完，在場眾人再度哄然大笑，只有玄文玄武二人在那裡繼續大眼瞪小眼，隨後二人又擺出一副身受重傷的樣子。
歡笑聲中時間飛快地流逝，不知不覺間天色暗了下來，北方冬季的夜來得很早，未時過後便迎來了黃昏。此時茶會已經結束了，大家四散坐著歇息聊天，等待晚上的篝火晚宴。對於林晚秋來說，像這樣不用做功課、輕鬆又愉快的一天實在是太難得了，不由有些感謝起青雲來。
青雲正在津津有味地聽著酒師兄講述著他遊歷天下時所見到的一些奇聞異事，雖然不時有弟子前來插科打諢，不過酒真人卻從來不生氣，始終一副笑呵呵的樣子。林晚秋則沒有太上心，因為酒師叔這些故事她已經聽過好多遍了，幾乎自己都能複述出來。
「話說這仙碑演化世界之時，溟濛中便生出好多神奇的異獸，這些異獸往往有強大的神通與生俱來，而那時的人類靈智還沒有打開，生存環境十分艱難。」
「那時候的人類還是猿人形態，在整個生物鏈中處於中下層，保不準某一天便會成為異獸的腹中之食。後來人類經過仙碑開靈，開始學會藉助天人弈法溝通天地，才漸漸站到生物鏈的頂端。」酒真人繪聲繪色地講到。
這時大家都圍了過來，顯然酒真人第一次講到這個話題。林晚秋也亮著眼睛問道：「那現在怎麼看不到這些異獸了呢？」
酒真人哈哈一笑道：「異獸也是有生命限度的，怎麼可能從遠古時期一直活到現在，那豈不是打破了自然平衡。不過雖然異獸都已經老死了，但是他們有一部分血脈卻流傳下來，那些後裔們哪怕只有一絲純凈的異獸血脈，就會攜帶很難對付的神通。」
「那您肯定見過異獸後裔嘍？」獃頭獃腦的玄武問道，玄文對此問題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然後發現居然是自己的傻師弟問的，趕緊又嫌棄地搖了搖頭。
「嘿嘿。」酒真人神秘一笑道：「異獸的事情本來是你們達到通幽境界后才能知道的秘聞，不過今日可以破例提前告訴你們。」
青雲聞言心中一動，目前在座的各位弟子以玄律師侄境界最高，但也不過是用智下境，距離通幽還有一整個大境界的距離，難道說天魔教的死灰復燃讓宗派高層有了一些未雨綢繆的決策，比如天人界秘聞提前告知這種？
青雲私下猜測著，不過也不是很確定，因為當時師父洞虛道人聽到天魔傀儡術再現時並沒有太過憂慮的表現，畢竟天山派掌握有天下七大道統之一的完整傳承，底蘊還是毋庸置疑的。
就在眾人各自思索之時，酒真人突然站起身來道：「既然大家想知道，那今日晚宴的主角就是它了！」說完大袖一揮，一陣風雲匯聚，在眾人身旁的空地上突然掉下一隻巨大的怪蛇，怪蛇方一落下，整個山谷的溫度都上升了一些。
眾人都被酒真人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不過接下來大家的目光都被怪蛇吸引了過去。這怪蛇有丈許長，腰身有人大腿粗細，已經死去多時了。最不同尋常的地方是怪蛇居然一個頭下長了兩個身子。眾人儘管已經見慣了天人弈法的奇妙，但是這樣的蛇還是頭一次見，不由得嘖嘖稱奇，只有玄律在一旁看著怪蛇露出一副若有所思之相。
「老頭，這是什麼蛇？」林晚秋瞪著眼睛好奇地問道。
「這就是有著一絲上古異獸血脈的災獸——肥遺。」酒真人得意一笑，繼續道：「肥遺乃是名副其實的災獸，盤踞在北部群山中的渾夕山上，極為擅長駕馭火焰，其常常給出沒之地帶來旱災。」
「渾夕山？怎麼沒聽說過？」這時一名弟子疑惑道，說著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都搖了搖頭。
「你們當然沒聽說過」。酒真人頗為自豪地說道：「人類在崛起的路上曾經與這些異獸發生過不少規模浩大的戰爭，不過最後人類略勝一籌佔據了九州之地，而北部群山、東部的連雲山脈、無疆大漠以南、東海南海海域則是這些異獸的樂園，在這北部群山外由大熙王朝弈天司第一任星協守和星相守親自布下封印，而連雲山脈則由我們天山派世代鎮守，因此現在的普通人和低級修士幾乎沒有機會見到這些異獸後裔。」
「我們天山派也有鎮守一處封印？」林晚秋敏銳地抓到了酒真人話中的重點。
酒真人點了點頭，同時回身一指道：「這處長春谷的入山口便是我們天山派的封印所在，這封印由一代祖師們聯手設下，道行深厚的強大災獸是輕易無法突破的，而瑞獸或者道行極淺之輩即使突破封印也不會給我們帶來太多麻煩。」
青雲等人順著酒真人所指看去，長春谷的溪流就是從那裡流淌過來，也許是發源於連雲山脈的某座山峰之上。
酒真人想了想又補充道：「災獸便是指會給人帶來災禍的異獸，比如這渾夕肥遺；而瑞獸則不太會傷害人類，甚至會一定程度地護佑人類，比如八大門派中冰川雪閣的護宗神獸白澤，或者連雲山脈內定居在軒轅山的黃鳥等。」
眾人點了點頭，青雲也輕嘆一聲，心中暗道，「到底是修為高深的得道真人，擁有強大的實力和淵博的知識卻還能和小輩們打成一片，被捉弄了也毫不放在心上，如此赤子之心和容人雅量，看來酒師兄的前路也如掌門真人一般不可限量啊。」
「好了，各位。」酒真人高聲道：「咱們可以準備篝火晚宴了，今天的主菜就是這渾夕肥遺！」
眾人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林晚秋也是不敢相信地看著那丈許長的怪蛇，喃喃道：「這、這玩意兒能吃？」
「哈哈，不瞞各位，這肥遺的肉質鮮美甘甜而又富含靈性，實乃不可多得的美味補品啊！」酒真人雙眼放光，吞了下口水道：「老夫都等不及了，還不動起來？」
眾人雖然有些震驚，但對酒真人的話還是深信不疑的。這時玄文突然大叫一聲：「我去取木柴。」然後手中法訣一掐，天人弈法在心中飛速推演而出，整個人化作一道白煙衝出山谷。
隨後玄武也咋呼道：「我也去！」然後連法訣都不掐了，只是默推天人弈法，登時身上泛起一絲金光，然後一步躍出三四丈遠，緊追著玄文化成的白煙出了長春谷。這兩個活寶還真是有趣，眾人輕笑一聲，卻沒有人再去取木柴了，顯然二人是足夠了。
「玄律師侄，這器具還是要麻煩一下你。」酒真人憨笑一下道。
玄律知道酒師叔是想鍛煉一下自己，於是點了點頭沒有推辭，隨後右手輕揮，只見山谷之中不少碎石匯聚而來，接著這些石塊在空中互相融合成十多隻石質匕首。
僅僅是石匕當然是不足以輕鬆切開肥遺表皮的，於是玄律心神輕動，靈性湧出覆蓋在石匕上形成一層透發著淡淡金光的薄膜。施法過後玄律控制石匕輕輕落下，只見這些石匕輕鬆地沒入地下，只有短柄裸露在外。
酒真人讚歎道：「好一手搬運術和點金術的結合，玄律師侄的基礎確實無比紮實，日後修鍊到老夫這般修為，應該是不在話下了！」
「師叔過獎了，小道之術難上檯面。」玄律躬身一禮輕聲道。
酒真人搖了搖頭道：「小道之術也能堪大用，你們看這長春谷中天宇祖師留下的道境，誰能想到這竟是天人弈法中最初級的『生長勢』所演化而來的？所以在推演天人弈法時，已知的基礎弈法一定爭取推演到巨細無遺的程度，這樣才有希望達到『坐照乾坤、一體渾然』的聖人之境。」
「弟子受教了。」玄律再度躬身一禮，眾人也都輕輕點頭，皆露出思索的表情。
不多時，只聽得谷外傳來聲響，確是玄文玄武回來了。二人回來之後各自揮袖，頓時一大堆新劈好的木材落在地上。兩人玩鬧歸玩鬧，這辦事的效率卻還挺高。
「好了，可以生火了。」酒真人直流口水道。
於是玄文玄武二人支起了牢固的木架，然後將木塊放在中間，酒真人右手輕揮，一道青色光芒一閃便將肥遺屍體從頭部劈開，然後左手變化出兩根一丈長的鋼釺，將兩塊蛇身刺了個對穿后架在了木架之上。
這時林晚秋右手法訣一掐，心中推演起一道基礎的天人弈法——燎原勢，只見掐著法訣的右手上驟然泛起紅光，隨即揮手向擺在蛇身下的木塊上打出，頓時這一排木塊遇光而燃，片刻間便燒旺了。收了法訣，林晚秋轉頭看了青雲一眼，青雲趕緊心有靈犀地豎起一隻大拇指。林晚秋見狀得意一笑，便轉過頭去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烤起來的蛇肉。
烤了不足盞茶時間，一股精純溫潤的肉香味便縈繞在篝火旁，引得大家瘋狂分泌唾液。就在眾人準備大快朵頤時，只聽得山谷的入山口處傳來一聲震天價響，震得山谷兩側石壁顫動不已，細小的碎石滾滾而下。
「鳳凰」兩句詩節錄於李白的，「白帝城」兩句詩節錄於杜甫的。「渾夕肥遺」出處，：「……渾夕之山，無草木，多銅玉。囂水出焉，而西北流注於海。有蛇一首兩身，名曰肥遺，見則其國大旱。」「軒轅黃鳥」出處，：……軒轅之山……有鳥焉，其狀如梟白首，其名曰黃鳥，其名自訆，食之不妒。「白澤」出處，：「窮神奸則記白澤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