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
青雲又是在凌晨才回到自己的院落，短短几天已經兩次亂了作息，不過以後再也不會如凡人時那般作息了。據師父所說，修行之人並不需要太多的睡眠，只需在疲憊之時打坐小憩片刻即可恢復精神，而深度睡眠大多數是為了療傷或者通過回歸自然去體悟天地規則，並且天山上星勢的推演最好是在夜間進行，此時是天地間星辰的靈性最活躍的時候。
青雲將白羽放在了被窩裡，然後點燃熏香，盤膝坐到了蒲團上，同時閉上雙眼，慢慢地感知自己體內的靈性。按照師父的教導，感知靈性應該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這些靈性本來屬於天地，後來慢慢匯聚到生靈體內，才有了新的歸屬。每個人能容納的靈性數量都是不一樣的，一般會隨著修行的境界提升而增多，如果自己現在是杯水的話，那師父就是一片海洋。
隨著心神慢慢沉靜，青雲的眼前忽然亮了起來，這是一片靈光閃閃的世界。此時青雲眼前呈現出的是一片片淡藍色的薄霧，霧中時不時有一兩顆閃亮的光點，光點一閃一閃地透發出淡金色的光芒。
青雲心中清楚，這裡是自己身體內靈性世界的一處角落，不過眼前的景象卻與師父口中描述的略有不同。這層薄霧應該便是實質化的靈性了，也是自身溝通天地的重要媒介。它因自己參悟的主要傳承是天山上星勢的緣故而呈現為淡藍色，因為自己通過傳承吸納的本歸屬於星辰的天地靈性較多。而如果傳承的天人弈法吸納歸屬於火焰的天地靈性較多，此時的靈霧應該顯現為赤紅色。
不同的地方在於靈霧中散發著淡金色光芒的光點，這是靈性的精華，如果自己真是因為天山上星勢開靈而達到守拙上境的話，此時靈性精華應該閃爍著淡藍色的光芒才對，難道這淡金色是來自於自己父親設下的天人封印？
青雲沒有過分糾結於這個明顯不是自己能搞得清楚的問題，而是把精力放在如何提高自己的靈性上面。如今自己因從幼年便開始修習凡人棋道，映射之下天人弈法的境界也比較高，唯一限制自己成長的便是靈性的多少，所以現在提升靈性水平才是當務之急。
於是青雲的心神漸漸沉入到靈霧之中，並嘗試著控制其從外界吸納靈性，這一試之下青雲頗為詫異，因為從外界灌輸而來的靈性源源不絕且帶著一絲極為熟悉的感覺。
青雲細想一下緣由隨即釋然了，目前匯聚而來的靈性應該是貯存在自己身體內的，是由醉仙釀和肥遺血肉精華所化成，已經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了，所以自己可以輕易吸納。等到這些貯藏的靈性吸收完畢之後自己便要從天地中吸納陌生的靈性，到時候為了靈性的精純，自己便不能這般肆無忌憚了，想到這裡青雲不禁又有點想打酒師兄的主意了。
青雲輕輕搖了搖頭，屏除了雜念，專心吸納起身體中的靈性來。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的靈霧比之前已經擴大了一倍有餘了，某一刻靈霧驟然收縮，一下縮小了三分之一，並從中析出新的靈性精華，這些精華依然閃爍著淡金色光芒。
這是達到了天人弈法的第二個層次——若愚境，此時青雲的靈性比之前足足強大了一倍有餘，而且還更加精純，不用想也知道施展天人弈法的威力將會大上不少，而且推演的能力也會大大提高。
青雲再次沉入心神，控制靈霧從外界吸納靈性，發現速度快了不少，但是靈霧膨脹的速度反而慢了下來，可能是已經變大了不少且更加精純的緣故吧。此時湧入的靈性依然帶有熟悉之感，顯然貯藏在身體中的靈性還沒有用盡，不過青雲還是節制下來。
儘管這些靈性已經歸屬於自己的身體，不會有太多問題，但是剛突破境界的自己於情於理都應該先熟悉一下目前的靈性，一步一個腳印打好基礎。
打定主意的青雲沒有猶豫，直接收回了心神，熟悉了一下身體的狀態之後將雙目睜開，睜開的瞬間其瞳孔內閃過一絲淡金色光芒，引得一旁伏卧在被窩裡的白溪好奇地伸出頭看了看他。
青雲感覺精神狀態變得更好了，同時身體中的力量也更強大了，呼吸時一道長長的淡藍色氣流從嘴中吐出，這是還沒有掌控好自身靈性，使其從吐息中溢出的現象。青雲心中想到，只是修行的第二個境界「若愚境」便已經超越凡人良多了。若是自己適當地運用靈性，只怕飛檐走壁、以掌碎石根本不是問題。
接下來自己可以繼續推演出更複雜一些的天人弈法了，應該還會從中得到更多的關於父親的信息。想到這裡，青雲有些按捺不住了，於是輕輕調整了一下呼吸，從前襟中取出那塊木牌，將心神沉入了進去。
隨著心神沉入，青雲再度出現在那座浮島之上，島中的涼亭就在自己面前，亭內一名飄然若仙的白衣男子負手而立，似在眺望遠方。青雲略顯緊張地向涼亭走了兩步，正欲邁步拾階而上，突然眼前的白衣男子輕嘆一聲道：「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
話音剛落，青雲只見眼前的涼亭突然憑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白石鋪就的道場，道場上空無一人，似為自己所設立。略一遲疑后，青雲還是決定登上道場。
就在青雲登上道場之後，四周景象再度變化，其身下鳥語花香的浮島已經消失不見了，只有孤零零的道場在雲霧中漂浮，此時僅僅是十丈余遠外的景物就已經很難看清了，青雲不由心中微緊。
「生存！」突然天空之上傳來一道冷漠無情的聲音，青雲聞言暗道不好，趕緊連轉身體四下打量著，同時提起了十分的警惕。這時雲霧中亮起兩盞綠油油的燈火，青雲狐疑之下定睛一看，卻是一雙豎著的眼眸。眼眸之後顯現出的是一匹近一人高的雄健巨狼，其毛髮呈現蒼青之色，向後根根倒去，整體構成為完美的流線型。
巨狼看到青雲之後，微微低頭咧開長吻，露出其中的血盆大口，一股濃濃的腥臭味直接傳遞到青雲跟前，將青雲熏得不由自主幹嘔起來。
「不好！」青雲趕緊抑制住本能的乾嘔反應，隨即雙眼緊緊鎖定住巨狼，而那巨狼抓住眼前稍縱即逝的機會，四腿一踏騰躍而起，向青雲飛撲了過來。
就在青雲準備閃身躲避時，突然身前的虛空中浮現出一張虛幻的棋盤，這棋盤在飛躍而來的巨狼與自己之間緩緩旋轉。青雲瞳孔一縮，發現棋盤的一角已經顯化出一道棋勢，不過卻差了最後一手，這是只此一手。
青雲心神閃動間，右手食指與中指中一顆黑子浮現，隨即向棋盤甩去。果不其然，這顆子如他心中所想，落在了那本應該是最後一手的位置。黑子一落，整個棋勢霎時變幻成一道璀璨的赤紅靈光，然後在一聲震撼天地的聲音——「星火燎原」中化作一道丈許寬的焰浪向青色巨狼席捲而去。
焰浪在青雲震撼的目光中，險些將半空中的雲霧一同點燃，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欣喜，只見那焰浪之後颳起一陣颶風，青雲心中大呼糟糕，莫非巨狼呈現青色是因為蘊藏著歸屬於風的靈性？未及多想，那颶風已經將焰浪倒卷而迴向青雲襲來。
這時青雲身前虛空中再度浮現出一張虛幻的棋盤，此刻棋盤上依然有一個棋勢已經準備就緒，只差最後一手，不過這一手有兩個選擇，分別是生死無憂的「就地生根」和揚長而去的「昂然出頭」。沒有細想，青雲拍下了黑子，選擇了第一種下法——就地生根，頓時天空中傳來一聲冷喝道，「固若金湯」，隨後青雲身前凝聚出一道淡金色結界，將焰浪全部阻隔在外。
隔絕焰浪后青雲不敢懈怠，因為焰浪中一隻碩大的狼頭若隱若現，同時虛空還有兩道閃爍著陣陣寒光的爪痕。這個結界能否在阻擋了颶風焰浪之後再次擋住那攝人心魄的利爪，青雲心中不敢確定，也不敢去賭，於是心神輕動間虛空中那張棋盤浮現，棋勢沒有變化，但是青雲之前落下的子已經不見了，這次他的選擇是——昂然出頭！
「踏雪無痕！」一聲輕喝從空中傳來，青雲整個人頓時如一縷清風消失在原地，隨後其身影在右側數丈遠處浮現。青雲剛剛站定，只聽得「嗤啦」一道刺耳的撕裂聲傳來，卻是自己之前布下的結界被巨狼一撕而裂。
青雲眉頭輕皺，毫不猶豫地在身前再度演化出一張棋盤，這時棋盤之上的棋勢不停地變幻，而每個棋勢的招法均不唯一，青雲甚至不用細看便知道各種棋勢所代表著什麼類型的意象。突然一個棋勢讓青雲眼前一亮，這最後一手隱藏著一步「妙手」，不僅可以將自身的弱點補強，還可以反過來困住對方。
就是它了，青雲霎時抬手幻化出棋子，毫不猶豫地落在棋盤上。這時空中傳來一道頗為戲謔的笑聲道，「畫地為牢！」話音剛落，那剛剛轉過身來的巨狼身下的白石地上突然生出一根根青色藤蔓將其死死纏住。被藤蔓纏住的巨狼此時正奮力掙扎著，但是其利爪鋼牙都無法派上用場，所以遲遲沒有掙脫。
「現在應該輪我進攻了！」青雲自信一笑道，隨後身前棋盤再次浮現而出，一道道棋勢變化而過，最後定格在一個奇特的棋型上，這不是一個定式或者布局，而是一道死活棋。此時黑棋只需一步奇招，便可將白棋直接斃命，青雲旋即微微一笑，將黑子落在了正解的位置。頓時整個死活棋凝成一道金光，繼而化為一支兩丈長，通體金黃且閃動著陣陣寒光的長槍，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向被束縛住的巨狼刺去。
「決死！」一聲怒喝將整座道場震動得微微顫抖，隨後那隻巨狼在絕望的哀鳴中被金色的長槍死死釘在了地上，然後化作點點青色靈光消散在雲霧之中。
「呼……」青雲長出了口氣，方才雖然只過了兩招，但是在篩選招式時的推演數量是難以計數的，此刻他只覺得身心俱疲，衣袍已經完全被汗水打濕了。正想坐下休息片刻，突然雲霧和道場都消失不見了，青雲的心神已經回到了現實，頓時感覺眼前一片模糊，旋即頭部傳來一陣刺痛之感。
「嘶！」青雲倒抽了口冷氣，知道自己的靈性即將枯竭，於是熟練地從前襟中翻出一隻白玉小瓶，從中傾倒出一粒安神丹服下，三下兩下便爬上了床，將被窩中的白溪擠到了最裡邊，然後沉沉睡去。
兩個時辰之後，青雲悠悠醒來，輕輕翻了個身，感覺手邊多了一個溫熱的物體，於是拎起來拿到眼前，正看到白溪處於一個奇怪的姿勢，一臉幽怨地看著自己。
「哈哈！」青雲不禁一樂，原來是這隻神鳥，之前自己靈性枯竭的太突然，以至於忘了白溪的存在，真是委屈它了。於是青雲起身將白溪抱在懷裡輕輕撫摸起來，白溪配合著拱了拱，愜意地閉上了雙眼。
青雲看了眼燒了三分之一的熏香，暗自嗟嘆。這一柱定神香能夠燃燒十天，也就是說自己消化靈性加上參悟木牌後補了一覺總共用去三天有餘，果真是修行無歲月啊。感嘆過後，青雲回憶起自己在木牌中的經歷，只覺對天人鬥法的認知更加明了了，不過父親留下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還需要請教師父。
於是青雲也不遲疑，將白溪輕輕放在庭院的地上，任其四處飛騰。自己則簡單洗了把臉，然後整理衣冠，離開了院落，向天山走去。青雲來到洞虛道人洞府中施禮問候后坐了下來，如實地講述起自己這幾天的經歷。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洞虛道人反覆咀嚼著這幾句話，時而點頭時而皺眉，面部表情極為豐富，半晌后一切思緒化為一聲長嘆，回蕩在天山數峰之間。
「道沖」一句節錄於。「就地生根」圍棋術語，指將孤棋直接做活，不做其他嘗試；「出頭」圍棋術語，指將一塊棋向中腹挺進，或者為了逃生或是為了爭奪主動權等。「只此一手」圍棋術語，指在局部下一手是唯一的一招，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取決於棋手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