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母親
這名女子看起來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身穿淡藍色長裙，一根青玉鳳釵將一頭烏髮挽起。她纖細悠長的柳眉下，有著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眼眸深處是無盡的柔情。如果說父親的面容如烈焰一般剛毅而富有侵略性，那這名女子則是如汪洋一般靜謐而包容。
青雲覺得此人似曾相識，仔細回想一下，似乎自己在初入師父洞府時所經歷的三重幻境中見過這名女子，是在虹橋之上那個自己的手中。
當時那個自己雙手各持著一個人偶，左手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孩，而右手的人偶則是一個青春靚麗的少女，與眼前人很像、很像。但為何那個自己會持著形似這名女子的人偶？青雲頓時陷入沉思。
驀然間他想到了什麼，然後將一切都貫穿起來。當時他經歷的三重幻境分別是竹林、湖泊和虹橋，竹林中除了青竹、花草和微風便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物了，而湖泊中卻有突如其來的滔天巨浪。
師父說自己的父親似乎身陷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就像那湖泊一樣。如此說來，其實三重幻境中的第二重「湖泊幻境」里的自己，應該是身臨父親之境，那第三重虹橋之上的自己應該也是父親，是他在向自己的使命矢志不渝地前行！
他手中襁褓里的嬰孩應該就是自己，那另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子，難道是——母親？想到此處青雲的腦海一陣轟鳴，陷入了短暫的空白。
這名女子帶著溫柔的笑意，伸手拂過青雲的額角，撣去那一絲水跡，然後手中天藍色的光芒一閃而過，青雲的衣袍又恢復了乾燥的狀態。接著她又為青雲理了理衣袍和襟帶，一切就好像尋常般自然。
她又伸手摸了摸青雲的臉頰，呢喃道：「雲兒，你長大了。」
「母親，是你嗎？」青雲握住女子伸來的手，不敢相信地問道。
女子輕輕一拽，將青雲拽了一個趔趄，然後順勢將他擁入懷中，不停地輕聲道：「是我、是娘親，娘對不起你。」說完眼中湧出淚水，順著潔白的臉頰流下，一滴一滴地流到青雲的脖頸上。
青雲確信，這是他今生從未得到過的，母親的懷抱。清涼的淚水順著他的脖頸一直滑到他的後背，他也忍不住哭了起來。他想放聲大哭，但又怕母親擔心，所以選擇安靜地流淚。淚水剛一流出眼眶，便被他用火靈性悄悄地蒸干。
兩人靜靜地相擁片刻，而後在青雲戀戀不捨的情緒中分開。女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又看了看青雲微紅的眼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伸手為青雲擦了擦。天藍色的靈光拂過，青雲被火靈性灼燒得有些發紅的眼眶很快便恢復如常了。
「娘親，你也是幻象嗎？」青雲抓住母親的手不放，輕聲問道。
女子微笑道：「娘就是娘，才不像你爹，留一連串幻象，好像自己多忙似的。」她的話語輕鬆而淡然，就像她的性格一般，閑適平淡。唯一能讓她上心的，就是這一對父子了。
「不過呀，你爹是挺忙的。」她說完又笑了起來，她的笑容溫柔大方，就像蘭惠一般毫不避諱世間的塵濁，遺世獨立。
青雲也跟著笑了起來，隨後調侃道：「不過他之前還陪我下了幾百盤棋，不知道他本身記不記得？」
「他要是想記，當然不會忘。」女子輕笑道，她拉著青雲的手，來到一個岸邊凸起的石頭旁坐下，眺望著無盡的波濤。
「孩兒已經達到鬥力上境了，又接受了父親的火之傳承，應該馬上可以突破到小巧境界。」青雲十分有信心，接著又道：「這次沒來得及和父親細聊，在孩兒達到通幽境之後，可以和你們相見嗎？」
「時局變幻，大爭之世將起。」女子的眼中含著一絲悲天憫人的憂慮，輕聲道：「不過這些都無法阻擋我們一家人團聚，但是你我是他唯一的弱點，所以還要忍耐。」
青雲面露憂色道：「父親的對手很強嗎？」
「他的對手就是整個天下，你說強不強？」女子搖頭輕笑，伸手颳了一下青雲的鼻樑，接著道：「到時候如果他為天下所不容，你會怎麼看他？」
「娘親又會怎樣看父親呢？」青雲反問。
女子轉頭看了一眼青雲，伸手輕捋他的鬢髮，然後看向一望無際的海洋道：「娘永遠都會站在他那邊，哪怕對面是世界，我也會和他一起承受。」
「為什麼？」青雲眉頭皺起。
女子微微一笑道：「世界是眾生的世界，他卻是我的世界，當然我的世界也少不了雲兒。」她將手放在了青雲的腿上繼續道：「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一切演化自成定數，有人隨波逐流，有人遺世而立，有人逆勢而為。娘就是那遺世而立的人，你父親則是逆勢而為的人，雲兒想做什麼樣的人呢？」
青雲搖了搖頭道：「世界太遙遠，和雲兒沒有關係，雲兒只想和爹娘在一起，最好爺爺也能陪著雲兒。」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女子欣慰地說道：「你父親曾經也如你這般想。」
「那是什麼最終改變了他？」青雲疑惑道。
女子嘆息一聲道：「高處不勝寒。」
「高處不勝寒？」青雲反覆呢喃著這句話，父親並不像是一個會為權勢所束縛的人，那就是他的修為達到了巔峰。如果有著巔峰的修為，還有什麼可以束縛到他，他又為什麼要去行逆勢而為之舉呢？
正待他想問這個問題時，女子先開口了：「雲兒，可能你還有許多問題，但是娘卻不能回答你了，娘的修為不及你的父親，無法在此存續太久，還有一道傳承要傳與你。」
青雲一愣，隨後道：「娘親也要傳孩兒弈法？」
「當然，娘親的傳承與你父親的傳承本就是同屬一脈，豈能只傳一道？」女子笑道。
「那孩兒敬聽娘親教誨。」青雲笑著說道。
女子伸手颳了一下青雲的鼻粱，笑道：「咬文嚼字的，雲兒你看好了。」
「娘親今天傳與你的是水脈的弈法，這一脈的基礎便是潮生勢，與燎原勢那一往無前地野蠻侵略不同，潮生勢的弈法重在渾厚綿長，源源不絕。」
說完女子伸出雪白的右手，掌中天藍色的波光浮現，向一望無際的汪洋輕輕一揮，只見碧藍的波濤剎那間失去平靜的態勢，轉而一浪又一浪地向岸邊湧來。
最高的浪頭足有三丈，帶著狂猛的氣勢向青雲二人席捲而來，浪頭落下的瞬間青雲和女子陡然出現在汪洋的上空。他們身下的石頭被一浪又一浪地衝擊打得連連晃動，最後終於承受不住打擊，被砸成一片碎石。
「這是潮生勢的起手——碧海潮生。」女子輕聲道，顯然她不捨得讓青雲體驗弈法的攻擊強度，只得讓那塊石頭代為承受。
青雲對這道弈法也不算陌生，當時他與微塵在試煉場比斗時，微塵便用過這一招弈法，只不過沒有眼前這般聲勢而已。
「接下來是第二式——驚濤駭浪。」女子話音未落，整片汪洋翻湧起來，上空凝聚出無數的氣旋。這些氣旋帶動著波濤形成巨大的漩渦，這些漩渦如同浪潮一般，向岸邊滾滾而去。
這一招無論是氣勢還是強度都遠勝於起手式，漩渦浪濤的巨大動力裹挾著碎石，將內部的一切都撕成粉碎。
女子看著身下翻湧的波濤和旋轉的巨浪，輕聲道：「第三式是娘和你父親一起創造出來的弈法，他的火脈弈法赤地千里，所過之處一片焦土。而娘的這一式弈法所到之處再無陸地，這一招叫做——天地汪洋。」
她說完雙手迎風而展，渾身湧出天藍色的光芒，這道道光芒傾瀉在大地之上，頓時化為無盡的波濤，剎那間整片大地都被波濤浸沒，海平面一升再升，最終升到二人腳下，整片虛空之中再也沒有了陸地的影子。
「這一式最重要的便是領悟水之真諦，通過本源的轉化達成浸沒一切的威勢，這一點與你父親火脈傳承的第四式蒼天怒焰很像，所以說娘親這道弈法走得比你的父親快一點。」女子的嘴角微微翹起，彷彿能勝過青雲的父親是一件十分開心的事情。
「但是後面呢，我與你的父親便向不同的道路發展了，他依舊是鑽研火之本源的演化和本源之間的轉換，而娘親更關注的卻是弈法存在的必要性。」女子的聲音漸漸空靈，身軀也模糊起來。
女子模糊的身形輕輕揮手，虛空中的汪洋緩緩退去，回到了最初的模樣。此時陸地上是一片瘡痍，在汪洋的浸沒之後，生機已經消逝。
「娘親相信你父親能夠保護好我們，所以娘親這最後一式弈法沒有一點攻擊性，只為了撫平傷痕而存在，這一招是——甘霖。」說完她的身形便消散在空中，無論青雲如何努力，都碰不到絲毫了。
天空下起了雨，混雜著青雲的淚水，流淌到他的唇角，味道是甜的。他俯身向下看去，光禿禿地大地上開始長出青翠的小草，沒過多久就有樹木生長起來。而後又有飛禽走獸生出，大地上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
「雲兒，娘親要走了，好好修鍊，開心地生活。」雨中傳來女子的聲音：「最後別忘了找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