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埋藏的秘密
眾人聞聲看去,便見一身青色華服的翼笙夫人緩緩行來,她一頭墨發綰成精致的簪花髻,柳眉彎彎,其下一雙水眸似是因為太過震驚,略微瞪大,比瀾緊隨其後,原本嬌若芙蓉的臉上泛起一抹慘淡的白,她沒有說話,近乎僵直地一路走近,不怪她現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隻因早前木姑娘一路火急火燎奔到她那裏去的時候,說讓她帶上她的母親來青翼宮見證埋藏千年的真相,說她現在的父親不是她的父親,這句話很繞,她聽不懂,但卻還是趕緊找上在屋裏盛裝打扮準備迎接大典的母親一路趕來,卻不想剛巧聽到這麽一句戳穿她們所有防備的話,她感覺這個世界已經不在她能夠理解的範疇了,什麽叫比襄就是比簫,難道她喊了將近千年的父親竟是一直喊錯了人麽?那母親呢?這是不是意味著她愛了千年的枕邊人原來一直都不是她愛的那個?想著,她機械地扭頭,看向一側的翼笙夫人。
翼笙夫人倒還算是冷靜,她沒有直接質問他剛剛的話,而是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不過可能這也並算不上是冷靜,隻是她迫切地想問這種證明其重要性的方式來教大家看看,或許那個木姑娘錯了,那個一身厚重族長冕服的身姿修長的男子,真的是在乎她如此的比襄而已。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那掩藏在雲袖裏的雙手已經攥到鮮紅的丹蔻深深陷進掌心的脈絡,與那流竄的紅漸漸相融。
看她如此,比簫秀挺的眉峰微微一皺,他下意識上前,正待一把握起她的手仔細看看,卻不防翼笙夫人堪堪側轉一步被她輕巧躲過,她雙眸緊緊盯著他,不禁又問了一遍,“你說,他們不行,那我呢?行不行?”
許是她眸裏的倔強太重,比簫愣了愣,正待開口,卻有人比他更快,木姑娘緩步上前,隨手把死神鐮刀插在腰帶上,然後輕笑一聲,“我說比簫,你不是一向最是喜歡翼笙夫人的嗎?怎麽到如今連她問個話你卻是婆婆媽媽的,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啊?”說著還搖搖頭,“哎,可憐夫人大好年華,卻是芳心錯付啊”
聽她如此一說,翼笙夫人反常地沒有再避開他,而是走上前,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開口,“你,到底是不是比襄?”
她眼裏的執著太過灼熱,簡直一路燒到他的心裏,不願再糾結於此,反正今天過後這碧落之巔就是他的了,他比簫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所以他幾乎是低吼著開口,“我是不是比襄難道就那麽重要嗎?這千年以來陪在你身邊給你萬千寵愛的是我不就夠了嗎?”說到這裏,略微頓了頓,慘淡一笑,“比襄?真是可笑,笙兒,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如果是比襄,他怎會如此待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一顆心全撲在荊涼身上了嗎?哪裏還肯多花半點心思來待你?其實,你早就懷疑過,隻是你不敢去想,因為你根本就賭不起?對不對?”
他一聲聲的質問似是一把鈍刀一下一下狠狠地割在她心裏最深最隱秘的那一塊,翼笙夫人下意識地後退,她不信,她不信他是比簫,他怎麽可以是比簫呢?
倒是前任族長忍不住了,他疾步衝到比簫麵前,顫抖的手幾次舉起又放下,這位雖然卸任卻威儀不減的中年男子,同時作為一個父親,可能在這一場誰是誰非的戰爭裏,他最沒有選擇,也注定輸得一塌糊塗,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憐我竟被你苦苦蒙騙了千年,簫兒,你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大哥呢?”打死他也想不到從前那個沉默的小兒子,在他看不見的時候,竟做了如此殘害手足之事,難道,他當年真的錯了?
“大哥?說的好聽,我哪裏有什麽大哥,我沒有大哥,也沒有父親,再說你們什麽時候真正地把我當成一家人了?他是碧落榮光風姿無限的大公子,可我呢?你問問在場有幾個人把我看做過二公子?別說他們,就是你,何時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你又為我做過什麽?我沒有任何對不起你們的地方,今天這一切,我比簫問心無愧,我隻是拿回屬於我的一切而已,至於你們所說的大公子,何必問我,你們不是早就見過了嗎?”
木姑娘見他可恥得如此光明正大的樣子瞬間炸毛,“你丫的臉皮咋就這麽厚呢?什麽問心無愧?你有心嗎?連自己至親之人都可以迫害,你怎麽能如此理直氣壯地說出這些話來?所有的悲劇,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你用著這張你憎惡萬分的臉來小心翼翼地維持你得來不易的愛情,更用這張你憎惡萬分的臉來一步一步走到你如今的位置,什麽如花美眷,身居高位,都不過是你借著這張臉偷來的而已!而今你還敢說這是你應得的?你還能更無恥一些嗎?”
她越激動,他越是平靜,“那又如何?就算我是靠著這張臉,可你卻不能否認,如今站在這裏的,是我比簫,而不是你口口聲聲說的那個比襄,哦,我倒忘了,既然你來了這裏,那麽必定是去過死亡嶺了吧?怎麽樣?你那兩個朋友還活著沒?”
一聽他如此平靜地說出這句話,木姑娘隻覺得火氣不要錢似的蹭蹭往上冒,若不是時機不對,她早就擼起袖子上前把他死命摁地上打了,丫的,看他能囂張到什麽時候,“你還有臉說,千年之前,你以卑鄙的手段謀害你的兄長,搶占他的肉身,讓他險些魂飛魄散,如今他千年輪回再回碧落,你竟不死心地再下殺手,簡直是枉顧倫常,喪盡天良!現在,你無所畏懼,怕是這整個碧落之巔,你都敢下手了吧?”
“嗬,不得不說,你倒是聰明了一回,如今這碧落之巔,還不是任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若我想,誰阻殺誰!”
“混賬,事到如今還不知悔改!”忽而一道中氣十足的怒喝聲傳來,木姑娘隨著眾人調轉視線,便見一位須發皆白的青衣老者杵著一根老梨木拐杖在兩列青衣侍從的隨護下緩緩行來,她正詫異是何人如此牛掰之時,便聽見整齊的一聲“恭迎太上長老”,她恍然,原來這就是比翼鳥一族的太上長老,早前倒是聽比瀾說起過,這比翼鳥一族的當權者雖然是族長,但這隻是名譽上的領袖,而淩駕於族長權威之上的,還有一位太上長老,太上長老百年不世出,卻是可以直接罷免族長,是碧落之巔最為神聖也最為權勢的存在。
對於這位太上長老的叱責,比簫卻似是毫不在意,他微微抿了抿唇,繼而笑了,“悔改,我何錯之有?倒是你這個老東西,好好地清閑不享,出來湊什麽熱鬧?不過看在你這麽上趕著過來送死的份上,我待會兒一定給你個痛快。”
“住口,簫兒,不可對太上長老如此放肆,還不快向長老認錯。”前任族長大人見他如此無所顧忌,隻覺得急火攻心,險是有些站不穩了,他難道不知道太上長老執掌碧落萬載憑的可不僅僅是這一個名頭嗎?哪裏還能如此放肆?
太上長老被他的話氣得那雪白妥帖的胡須一抖一抖,他忍不住用手裏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跺了兩下,“反了,真是反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當年你父親毒害親者謀逆篡位,如今你竟也走了這一條老路,果然一切早已注定。”說著看向一旁的前任族長大人,“當年老夫就說過,這孽子天生反骨,留他不得,可你卻一意孤行,說他乃你胞弟唯一的血脈,不可就此斷了,如見倒好,你不斷他血脈,他卻是要連你族一起斷了。”說完,他狀似無奈地重重歎了一口氣,搖著頭補充道:“也罷,不管如何,今天一起了結了就是。”
然而比簫卻是再難平靜下來了,他看著前任族長,一字一頓地問道:“這老頭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孽子?什麽又是天生反骨?我父親到底是誰?”難道他不是自己的父親,那他的父親又是誰?很好,看來他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啊。
族長大人看著他一臉的癲狂,艱澀開口:“簫兒,有件事確實一直瞞著你,其實我並非是你的生身父親,你的父親乃是我一母同胞的胞弟,當年他亦是如你這般,企圖加害於我並謀害親父,也就是我的父親你的祖父,最後被依我族族規處以極刑,你的母親隨之殉情,可憐你不過月餘,痛失雙親,我便將你過繼至我名下,做了我族二公子。這件事當年知道的人並不多,隻除了幾位老家主,我本想著這件事就讓它塵封下去,卻不想你竟走了你父親的老路,哎,當年長老曾言你承你父親血脈天生反骨將來會給我族帶來千年浩劫,我偏不信,依舊把你納入名下,卻不想終究還是我強求了。”說完,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似是無奈,但更多的,或許是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解脫。
有些你以為的秘密,不過是一些無限延長的謊言,時間一到,終究會暴露,而那暴露了的,隻是在時間的洪流中腐爛到一種更讓你傷筋動骨的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