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再不見,焚心蝕骨
直到遠遠再也看不見那一片石殿,木姑娘那近乎於落荒而逃的腳步才稍稍慢了下來,她重重地喘了一氣,很是無語地開口:“明霜,我現在有些理解,為何暗溪會看上你了。”
瀟灑風流氣度不凡且風騷入骨的司水魔君暗溪,大抵便是見了自家隔壁彪悍的一大一小兩個魔女被其荼毒已久才轉而被掰彎惦記上了出淤泥而不染的暖萌係少年明霜,木姑娘表示,這是她總結的血一般的真理。
聞言,明霜那不笑而彎的薄唇可疑地僵了一僵,再一想到某人那大膽而露骨的撩撥,他白皙的側臉很是不爭氣地泛起了一層淺薄的紅暈,似是有些不自在,他故作鎮靜地開口:“阿花,你想多了。”
對於這般蒼白而無力的解釋,木姑娘很不厚道地笑笑,繼而好心地轉移話題:“明霜,你們,期待有陽光的地方麽?”
雖然瞎瞎的眸間滿是小狐狸一樣的狡黠,但木姑娘卻是一眼看到,那藏匿於其間的執著,懵懂之中隱隱透著一股讓人心疼的失落。
似是沒想到她話風轉變如此之快,明霜初時愣了愣,繼而沉聲開口:“當然,六界眾生一般,誰甘願永墮黑暗,晨光晚照,煙霞萬千,若有此,我魔界何苦戰亂,屠戮流離,你以為神凡兩界有多麽讓我們稀罕。”
這是木姑娘第一次聽到明霜說出這樣一番近乎於冷厲的話,她一直以為作為暖萌係少年的明霜該是溫和的,正思忖間,便聽他接著開口:“城主很早以前就說過,魔帝陛下他原也是厭惡血腥殺伐,隻是,他想要為我諸天魔界臣民開辟一番天地罷了。”
聽罷,木姑娘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連明霜是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了。
七位夫人喜歡曬永遠也洗不完的衣裳,瞎瞎姑娘渴望成為諸天魔界的大地主,那位傳說中的七魔將據說經常偷偷跑到人界漠南去曬太陽僅僅是因為自家夫人喜歡古銅膚色的美男子……
好像,一切的期許,都源自於再正常不過的天地自然,卻在諸天魔界變得虛妄而飄渺,她甚至有些懷疑,她該不該絕了這最後的一線生機。
青弦自萬魔殿回來,一眼看到木姑娘似是神遊天外地坐在石階上,他不自覺地把那纏綿著鳳羽花的赤色袖擺往下扯了扯,轉而緩步上前,傾身蹲下,那妖冶的鳳眸微挑,美得山河無色,似是戲謔著開口:“阿花,不過一日,想本主想得這麽入神?”
木姑娘卻是搖頭,她那明媚如花的月牙大眼稍顯黯淡,連聲音,都不自覺帶上了一絲沙啞:“青弦,你說,神魔還會開戰麽?”
倒是沒想到她會如此一說,青弦那妖冶的鳳眸稍稍斂了斂,他甚是隨性地坐到木姑娘身側,閑散地撩了撩那旖旎了一地的衣擺,轉而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為何,有此一問?”
聞言,木姑娘緩緩側頭,一眼望進那一雙不覺幽深的鳳眸裏,近乎一字一句地開口:“因為,有很多我喜歡的人,不想失去。”
“喜歡的人,包括我麽?”青弦似是玩世不恭地笑了笑,那薄削的唇,微勾起一抹誘人的弧,攝人心魄。
見此,木姑娘卻沒有他預想中的鄙夷,反而甚是平靜地點點頭:“當然,青弦,你該知道我有多在意。”
她知道什麽叫不能分心的虧欠,譬如楚修,譬如少尊,譬如青弦,但這並不能否定這些在她心裏紮根的惦念,不錯,她是把刑大公子看做唯一,但是除了那些風花雪月所謂鏤刻在煙火裏的癡纏,她還有很多的心來留待那些不能抹煞的邂逅,不若刻骨相思,但分離依然會痛在心上。
她鮮少有如此一本正經的時候,青弦眉梢的邪肆的笑不覺收起,似是思索了一番,他長腿一撩,很是慵懶地躺倒在身下的石階上,似是漫不經心地開口:“央兒,你比我想的,要聰明許多。”
聞言,木姑娘那隱在層疊雲裳之下的小身板不覺僵了僵,她輕輕撫上腰間那一枚妖嬈的血色鳳羽,幾乎輕不可聞地開口:“你們,是不是都以為我很笨?”
許久不見他有何反應,木姑娘不禁抬眸,明媚的月牙大眼看向那暗沉的天際,寥廓如斯,不主沉浮,她自顧自地開口:“其實,我一直都在等,等著你親口告訴我。”
聞聲,青弦不禁伸手蓋住那一雙妖冶的鳳眸,唇邊那一抹隱秘的笑也消失殆盡,似是過了許久,他輕聲開口:“可是,我有些不敢了。”
九鳳遺族,魔祖之子,本該是隨心所欲的天地主宰,可是,在她麵前,他卻是總也少了那麽些許的果決,這個上蒼連施舍都稍稍嫌晚的半個邂逅,他再經不起一點點的失去,所以,他不再給自己任何的不確定。
聽她說罷,木姑娘那黯淡的眸子驀地一縮,就隻一句話,便教她心上開裂一般,她不自覺地抓緊了身側的裙擺,近乎恍惚著開口:“那麽,讓我來說。”
就像那些注定錯開的路口,沒有人可以避過,既然他不說,那麽就讓她,再做一次狠心的人。
狠狠地吸一口氣,隻覺胸腔裏都是嗆到人眼眸發酸的味道,她艱難地扯了扯淡到發白的唇,近乎輕顫著開口:“怎麽辦,我好像不知道要從何說起。”說著,她似是無奈地笑了笑,繼而輕聲說道:“嗯,要不就說說碧落之巔好了,其實,當初借著輕薄我的名義坑了我許多瑪瑙的,是你,對不對?我一直在想,比襄那個偽君子怎麽可能給我一種莫名的溫暖,對了,就是掌心的那種溫暖。”
大概是源自於靈魂深處的熟悉,她竟然忘了拒絕。
“原本,我以為一切都是巧合,可是地下王城的一切曆曆在目,楚修死的那一刻,沒有人知道我的絕望,在那聲嘶力竭之後的千瘡百孔,深深烙印到靈魂裏。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失去,正如我不想虧欠任何人,可是你卻偏偏給了我最狠的一刀,你有沒有想過,我是寧願百倍千倍地應在自己身上,也不願背負任何的血腥。”說到這裏,她似是無盡悵然地笑了笑,掌心那糾纏的脈絡似是被生生掐斷。
然再是不願又怎樣,那些不能傾覆的過去,終究改變不了。
“你說得很對,其實我一點也不笨,但是又有誰知道我寧願自己笨一些,什麽都不知道,那些點點滴滴的暗示,我一次又一次地忽略,可是,終究還是自欺欺人罷了。”說著,她長袖一揮拿出那一把青色的紙傘,再一一細致地撫過那雪色的九鳳雲紋,恍惚著開口:“你有沒有注意到,這隻九鳳,與你那夜在未央城所畫的幾乎一模一樣,如果這還不夠,那麽我腰間這枚血色鳳羽呢?九鳳遺族,諸天大妖,不說浮華六界,單看這諸天魔界,除了九歌之子,魔族少尊,又有誰可以這般肆無忌憚地著鳳紋綰鳳羽?”
至此,青弦終是不再沉默,他薄削的唇無聲地勾了勾,轉而輕聲歎道:“還有麽?”
聞聲,木姑娘隻覺心上那緊到極致地弦一下繃斷,她倏地傾身,幾乎是半趴到他身上,那隱隱染著血腥的手死死抓住他赤色的襟口,幾乎是聲嘶力竭地開口:“你還要我說什麽?是說無數次的親近你們都給了我一樣的感覺,還是說明明沒有死卻偏要我許下來生?你到底想要怎樣?”話落,那雙明媚的眸子早已被濕意模糊一片,落在他臉上卻是刺骨的涼。
見此,青弦那妖冶的鳳眸無聲地眯了眯,看著咫尺之間那一雙朦朧的大眼,他卻是倏地笑開,悲愴至極,連四周輕顫的空氣,都一下冷凝:“我想要你怎麽樣?央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之於我,從來都是無法,我又能拿你怎麽樣?”
這一刻,萬千風華盡斂,山河無寂,公子未央,失了那通身的氣度,他不過,一個愛而不得的男人。
他話裏的絕望那樣讓人哀傷,木姑娘隻覺心上已是寸土荒涼,她手下的力道緊到不能再緊,勒到掌心的裂痕都是鑽心的疼,那原本粉白的小臉也是一片灰敗的白,她幾乎是惡狠狠地開口:“誰讓你自作多情了?又是誰讓你無法了?你諸天魔界隨便拉一個女子都比我美上百倍,為什麽要來招惹我?”
看著她眸間的狠厲,他卻是難得地柔軟下來,淺笑著開口:“好了,不要生氣,是我自作多情,你若不喜歡,那我以後改,好不好,我會試著少想你一些。”
原諒他,隻是不願再寂寞,既然遇見,再晚,他也要走下去。
見此,木姑娘卻是搖頭,她似是恍惚著笑了笑,繼而湊到他眼前,深深望進那一雙勾魂攝魄的鳳眸裏,近乎一字一句地開口:“我不許,想也不行,你一定要學會去愛別人,如果你真想我過得好。”
聞言,青弦那鳳眸稍稍一斂,繼而邪肆一笑:“我考慮看看。”言罷,他倏地伸手,扣著木姑娘後腦重重壓下。
那般溫軟而甜膩的觸感,是他肖想過無數日夜的,如今嚐到,卻是再也不願放開,那近乎肆掠的一吻,帶著不容拒絕的霸道,還有飛蛾撲火般的絕然,他一向不願虧欠自己,與她,更是如此。
唇齒相依的感覺,陌生而刻骨,他細細品味著摻雜在其間的鹹香,用上了一生的力道才壓下那撓在心上的掙紮。
亙古滄桑,不絕紅塵,他不過一次的情難自禁,都湮滅在了這一場焚心烙骨的癡纏。
直到連心口都麻木,他才恍惚著鬆開,把她柔軟的小腦袋按到自己胸前,隔著那赤色的織錦,他隱約感受到浸染的濕意在悄然蔓延,然他卻是再沒有力氣,去哄一個注定要鬆手的姑娘。
這樣無力而絕望的青弦,是木姑娘從未見過的,她甚至來不及質問那一個肆掠的吻,便陷進了鋪天蓋地的哀傷裏,雙手無力地垂下,她扯了扯唇,才很是艱澀地開口:“青弦,我說的是真的,你要學會去愛別人,其實,我這麽笨,又無恥,還無賴,一點也不好,就是斬冬美人,都要比我好上許多。”
感受到他片刻的僵硬,她似是不死心地開口:“斬冬美人不行,那裁春呢?或者是離夏?還有剪秋。”
見她恨不得把她認識的魔界女子都過個遍,青弦無聲地搖了搖頭,那一雙妖冶的鳳眸黯淡到連天際都幽沉如夜,他淺歎一氣,似是無奈地開口:“你這麽急著把我推開,是不是怕我找你履行當日的諾言?你說,隻要我找上你,便以身相許,可是連我的嫁妝都收了的。”
聞言,木姑娘倏地一僵,轉而迫不及待地開口:“沒有,我是真的希望,你過得好,至少要比我好。”
“也罷,就算你願意以身相許,我也要不起,不然,我諸天魔界就得被某人碾成灰了。”說著,他恍然一笑,纖長的手不自覺撫了撫她披散的墨發,卻是再無一言。
感受著他掌心那難言的溫柔,木姑娘不自覺地吸了吸鼻子,很是軟糯地開口:“那你告訴我,要怎樣才會學著去愛別人。”
她想,他已經是自己生命裏不可剝離的傷痛,既如此,便給他一個新的歸屬,讓那些刻骨相思徹底爛到暗處,直到她終於不再虧欠。
聞言,青弦似是一下回歸了那個風華絕代的城主大人,一襲紅衣獵獵妖嬈過墨色流年,他妖冶的鳳眸斜斜一挑,轉而邪肆一笑,戲謔著開口:“何日我永夜不晝的魔界得見晨光晚照,煙霞萬千,我便如你所願。”
“那麽,我們說定了。”
隻是,大概誰也想不到,在很久很久以後,當某個姑娘真的實現了諾言,那個眸色萬千的紅衣城主,卻因著那寸斷在血腥裏的執念,再也學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