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爺爺的兄弟們
陰曆八月十八聽起來是個好日子,一早天就下起了濛濛細雨。
洗漱完畢,李之重從西房抱了一抱麥稈在大灶火里點著了。
秋日雨天家裡陰冷異常,一旦火著起來那種溫暖舒適愜意極了。
聽著屋檐滴答滴答的滴水聲,看著外面霧蒙蒙的院子,李之重坐在炕桌旁開始寫他的中篇了。
奶奶也起了,剛才家有些冷,在被子里多躺了一會兒。
人老了受不得罪了,待到二孫子生了火,家裡熱乎起來,她才爬起來在炕頭默默地坐著。
家裡炕上有點暗,李之重把電燈拉著了。
現下的電燈開關是一個黑色扁圓燈盒。
一根工地線從裡面伸出,拉一下著了,再拉一下滅了,循環往複。
燈被李之重從十五瓦換成了六十瓦的,母親說了幾次,說是費電。
其實是六十瓦的燈泡價格是十五瓦的兩倍還多。
電費是固定的,只是擔心閃了再買的價格。
閃就是壞的意思,鎢絲燈壞的時候會發出耀眼的光芒。
閃一下,其實是燈絲熔斷了。
人們就把閃等同於壞。
燈絲如果只是熔斷一小截,可以上下左右晃動,大幾率會對接好繼續使用。
費電一說,被李之重以看書看不清懟了回去。
估計父親在中間做了不少工作,母親也就沒再說什麼。
李之重從父親那裡要了十元錢。
在大哥走的時候讓他買一本漢語大辭典,買一本英漢大辭典。
想著課本沒啥難度,趁現在沒事且記性好,背一背這兩本大部頭。
李之重打算給自己也寫一些小文章。
投稿《兒童文學》和《少年文藝》等,給自己也打打知名度。
給大哥寫的中篇定名為《奮鬥》,符合當前局勢。
講述幾個相差十幾歲的農家子弟,在家庭極其困難的前提下,不放棄學習終於在七七年恢復高考時一舉高中的故事。
原型參考了大哥和他周邊幾個同學,還有李之重的八叔。
八叔是李之重三爺爺的三兒子,父親的親叔伯兄弟。
去年考上了NMG大學數學系,一個勵志的典型。
高中畢業回家務農,后因高中成績優秀去學校教了書。
期間娶妻生子,待到去年高考,大兒子七歲,大女兒四歲,小女兒一歲。
寫到這裡,李之重就三爺爺家的故事請教了老太太。
奶奶八十三了,耳不聾眼不花,頭腦清楚,家事娓娓道來。
民國十八年(1929年)是個災年,對整個世界都是。
李錦慧(李之重的爺爺)在母親(陳粉娃)去世后,陸續為兩個弟弟娶了媳婦,把房子也典了出去。
時逢大災之年,兄弟們擠在一起生活難以為繼。
迫不得已,李景成(李之重二爺爺)和李景懷(李之重三爺爺)去離村二十裡外的大岱村投靠他們的大舅陳公(中統西北專員陳國英的父親)。
離去時,李景慧拉著兩個弟弟的手遲遲不放,淚眼婆娑。
「你們都走了,留下這個爛攤子我咋辦哇?」李景慧哭著說。
「哥,只要能活下來,以後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你們一家子。」李景成說。
李景懷抹淚不語,兄弟三人就此灑淚告別。
陳公家在口肯板升南十幾裡外的大岱村,原來只是家境富裕,但社會地位不高。
一年與鄰村因土地界碑發生糾葛,結果有理的官司輸掉了。
后發誓要培養一個讀書人,於是就安排陳國英外出求學。
陳國英少時在歸綏第一中學讀書,深受校長王屏章(同盟會會員)影響。
1920年在北京中國大學政治系讀書,期間加入中華革命黨(國民黨前身)。
1929年,陳國英任國民黨綏遠省黨部整理委員、宣傳部長、民國日報社社長。
1931年,在綏遠地區籌辦鄉保衛團。
陳家現在已不是地主這個概念了。
有陳國英庇護,有家人及鄉鄰裝備武器,可以說是武裝地主。
再有鄰村因界碑一事繼續挑釁,縱馬毀田時。
出動三十餘條槍,直接斃馬六七匹,鄰人不敢側目。
兄弟倆來到了舅舅門下,畢竟是至親,收留是必須的。
再說人家也不在乎那點兒,也就安頓了下來。
李景成(二爺爺)生性好強,受不得氣。
在大岱待了一兩年,作為一個外來戶倍感歧視,一怒之下搬離。
去察齊做了買賣,生意興隆,得益於官匪俱不敢侵。
開了幾年後頗有積蓄,嫌棄察齊地小人少,要搬到歸化去。
據說當時搬家,一個大瓮四個人抬不到車上去,人們都說是現大洋。
老漢育有一子二女,一子就是李之重的六叔。
子又生二孫,其中一個小李之重一歲,李之重穿越前做到了國家計委農林司副司長。
李景成也兌現了給他大哥的承諾,典出去的房子收了回來,又裝了一扇大門。
又給寡嫂和侄子們買了一公頃好地,拴了一俱牛。
大侄子娶親時也幫襯不少,算是有良心的。
雖對李之重父親有些嚴苛,學徒的都那樣。
李景懷(三爺爺)性格怯懦,有人庇護也懶得理會村人閑話,也就一直待了下來。
老漢育有三子,按照叔伯兄弟排序,李之重稱呼為五叔、七叔和八叔。
五叔是個厲害人,考上了南開大學,由於體弱多病,體檢未能過關,與大學失之交臂。
曾與一個下鄉知青搞過對象,未果。
李之重八叔高中畢業沒幾年,婚姻提上日程。
家貧且受老舅舅家成分影響,沒有閨女敢聘給他家的。
後來本村一個疑似患有肺結核的姑娘願意嫁給他,三爺爺三奶奶欣喜異常。
可李之重五叔堅決不同意。
大喜日子定在了臘月二十四,趕亂水。
意為臘月二十三神仙都上天彙報工作去了,地下沒神管理了。
想要結婚的可以自行其是,也是一年最後的一個結婚日子。
臘月二十二,天降大雪。
李之重母親領著二女兒和李之重的大娘、大姑及二姑坐著牛車冒雪前去參加婚禮。
一路苦不堪言。
李之重的父親認為婚禮規模不大,不需要他親自去張羅,就沒去。
要在平時,三爺爺家的大事都要過來和父親討主意的。
臘月二十四一早,李之重的父親還沒起床就聽見急促的敲門聲。
開門一看,七叔滿身是雪,紅著眼哭喪著臉聲音顫抖著說:「三哥,俺哥上吊了。」
李德財嚇了一跳,給老七倒了一碗熱水說:「先喝點熱水,慢慢說。」
七叔喝了點水,搓了搓手,說起這幾天發生的事。
李之重八叔的親事他的大哥堅決不同意。
娶一個病人,一來擔心子嗣不繼,二來他大哥不希望他也被束縛在這片土地上。
兄弟年輕沒主意,可又說服不了父母,一根麻繩,把自己吊在了新房的樑上,以死相逼。
李之重的父親不知道該說啥,生產隊借了一匹黃馬,和叔伯兄弟一路狂奔在去往大岱的雪路。
順帶問了問新媳婦的一些情況。
到家已經上午九點多了,手足無措的三爺爺三奶奶忙圍了上來。
這個侄子是他們第二輩兒的主事人。
李之重的父親一路早想好了,人死不能復生。
先「沙」起來,意思是入殮后臨時安置一個地方,等待合適的時間再發喪。
婚還是要結的,已經九點多了,雖是一個村,迎親的隊伍也該出發了。
迎親團早就安排了,加新郎五個人,講究「去單回雙」,送親亦然。
李之重父親安排廚房趕緊下餃子,吃了后馬上走。
餃子也是早包好的,有個說法叫「上馬餃子下馬面」,迎親隊伍在鞭炮聲中出發了。
另外打發人告訴親家一聲,原計劃不變,省的擔心。
同在一個村,發生了什麼事肯定大家都知道了。
李之重的五叔已經放了下來,臨時停放在糧房的一塊門板上。
父親和七叔給五叔搽了一把臉,颳了鬍子,換了一身他最好的衣服。
三奶奶張了張嘴沒說出來話,那是有些捨不得。
棺材是李景懷的壽材。
褥子是他自己的,鋪在棺材里,蓋上被子,蓋上棺蓋。
叫了幾個人,抬上放在村西的一個破廟裡,又搬了一些土胚四周及頂部碼好,燒了幾張紙。
婚禮在氣氛沉悶中進行,吃完飯一行人在李景懷夫婦挽留聲中踏上了回家的路。
馬上要過年了,家裡很多活兒還沒幹完,再說這種氛圍也不適合住親戚。
第二年開春,李之重的五叔也沒舉行個葬禮。
加之又是惡死,也沒通知任何人,就在當地匆匆埋了。
李之重的父親也沒再管。
後來李景懷去世后,家人要另起墳,不回口肯板升的祖墳了。
和李德財商量,李德財沒說什麼,老漢葬在了李之重五叔的上面(北偏西)。
李之重奶奶在李景成和李景懷搬到大岱后沒去過一次。
或許是對他們的離去心懷不滿,或許不願和她去世的婆婆家發生任何糾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