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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李德章走了(一)

  李德章走了,和前世時間一致。

  秋收了,天涼了,打墓坑土地還沒上凍。

  事宴剩飯菜不易壞,躺在棺材里也不會馬上發臭,總的一句話就是死的日子不錯。

  給未亡人一絲慰藉,按照李之重大娘的原話「終於做了一件好事」。

  李之重沒明白大娘說的好事,是死本身好還是日子好還是都好。

  李德章生於民國六年,讀過幾年私塾,字寫得不錯,個人形象也很不錯,濃眉大眼的。

  幾年私塾的價值每年臘月集中體現一次,那就是代人寫春聯。

  他那個年代,識字的很少,字寫得好的更少,而且會編對聯的更是鳳毛麟角。

  李德章兼備了上述優勢,加之村子里有口皆碑,於是就有了上門代筆書寫春聯的業務。

  代寫時間在臘月二十六到二十九,四天時間。

  這幾天的李德章牛氣的不行,三請五叫,趕著飯點兒來到。

  有吃有喝還能收個紅包,當然這是富裕人家才有的排場。

  你以為寫完就沒事啦,回答是不,還要指導的貼。

  識字的好說,告訴他們每副對聯對應的位置即可。

  不識字的還需現場指導,否則「豬羊滿圈」能給你貼到家門門楣上。

  有些窮人家請不起寫春聯的,又不想失了春節的氛圍或被神仙責怪。

  裁好對聯后,用碗底蘸鍋底黑扣圈兒,反正大家都不識字,寫了白寫。

  解放前富裕人家最常見的大門對聯一般是「門前車馬非為貴,家有兒孫不算窮,」橫批「耕讀傳家」。

  這是中國傳承了兩千多年的治家理念,一直到九十年代還有人家這樣寫。

  淘氣的孩子會把對聯的最下面「貴」「窮」兩個字撕掉,意思大變,惹得主家破口大罵。

  會編對聯還有一個老漢,一年請人寫了一副大門對聯「養羊不如賣草,養兒不如五保」,橫批「不好過哇」,一時村民大嘩。

  李德章當過兵,不是被抓的,是自願。

  前後當了兩次,原因嗎就是愛吃好的不愛幹活,還是資深洋煙(鴉片)專家。

  結過兩次婚,第一次結婚一年後被他賣了,對,就是賣了。

  因為吸食鴉片太費錢了,不得已而為之。

  沒想到李之重的前大娘賣后不到半年死了,吃瓜群眾都說李德章有眼光。

  村人表揚未卜先知能佔便宜的,叫「早知道老婆死賣了活人氣了」,李德章是踐行者和受益者。

  現任大娘是六零年甘肅逃荒來的。

  攜三女一子不遠千里來到了口肯板升,這裡又生了三個兒子,功勞很大。

  老太太勤儉了一輩子,老年享了福,有專人伺候。

  李之重穿前已經九十六歲了,能吃能喝能自己行動,有挺進百歲的念頭。

  李之重的奶奶對這個大兒子也實在沒有辦法。

  一直到六零年才算鬆了一口氣,終於不用她管了。

  老太太說這個大兒子說最大的貢獻就是立了后,有三個兒子。

  李之重母親的評價是大爺的當兵可僱工一個,在解放初期定成分時起了很大作用。

  鴉片的禁絕是個歷史問題。

  口肯板升沉寂了二十多年的鴉片買賣,在八十年代中後期又有人開始重操舊業。

  賣的買的又聚了起來,可惜李德章沒能趕上這個遲到的好時光。

  讓多年以後和李之重聊天的大娘長出了一口氣。

  人一旦吸食上癮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

  當然,抽大煙的也有勤勞聰慧的,比如下面這一位。

  一日三伏午後。

  一個瘦弱的小個子老漢突然攜帶大掃帚、麻籮、簸箕和細篩出現在大街上。

  頂著烈日,用力揮舞著掃帚,一時間塵土飛揚。

  不到半個小時,把一條長約三百米的寬約七八米的土路掃的乾乾淨淨。

  每隔十幾米一個垃圾堆,望著大汗淋漓滿臉塵土的張老漢。

  李之重被深深地感動了。

  下一步的工作讓他目瞪口呆。

  只見張老漢依次駐足每一個垃圾堆。

  先用孔眼最大的麻籮濾除柴草和大的土石塊兒。

  再用細篩過掉細土,然後在細篩中仔細翻找。

  工作持續一直持續到下午四點多才在一聲驚呼中停了下了。

  原來是老漢買了一個黃豆大小的大煙泡,不慎丟失在回家的路上。

  才有了掃街的義舉,大煙使人勤勞。

  張老漢還有個絕技,能讓糧食憑空消失,也是很多魔術師夢寐以求的技術。

  村裡抽大煙的一般沒什麼錢,不過在農村可以以物易物。

  比如可以拿小麥來換,具體比例不詳。

  張老漢抽大煙肯定要受到老婆的制約,比方從家裡拿東西出去交易。

  辦法總比困難多,機智的張老漢很快有了主意。

  家裡小麥放在一個大瓮里。

  老漢先從瓮里挖五六碗小麥出來,找一個直徑微小於大瓮上部內徑的篇篇塞到瓮里。

  篇篇正好卡在瓮上部距瓮沿五六公分處,然後把挖出的麥子鋪到上面。

  然後在瓮底側面挖一個深四十公分直徑也是四十公分的園坑。

  坑外緣與瓮底外緣相切處瓮底開孔三公分左右,用玉米芯塞住。

  園坑平時用木板蓋住,上面覆土,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取用小麥時打開坑板,把定做的小口袋塞入坑內。

  口袋口對準瓮底小孔,拔開塞子,小麥就流了出來,裝滿后恢復原樣。

  直至第二年要磨面才被發現大瓮已空,僅留下篇篇上的五六碗,大煙使人智慧。

  大煙之害雖沒有讓李之重大娘嘗到苦頭。

  關鍵外賊好控,家賊難防,也是後來慶幸李德章沒有趕上好時光的原因。

  但聽聽李德章戰友們的光輝史都心有餘悸,卻不知這些在李德章眼裡不過是小兒科。

  李之重記憶中的大爺,冬日裡,面色陰沉綳著臉,不和人說話。

  盤腿坐在火爐正對的炕邊,一碗濃茶放在爐台上。

  手拿一根高粱桿芯,不時地用高粱桿芯從爐內引火,點燃銅製煙鍋里的旱煙。

  大大抽一口,隨後劇烈的咳嗽,吐一口痰,大大地喝一口茶。

  李德章是下午三點多走的,孤獨的走了。

  家裡人都不在,等家人發現以後都快硬了。

  按照農村的說法,彌留之際沒有子女相伴就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兒女。

  李虎虎在母親的安排下,第一時間去找他三叔李德財。

  李德財到來后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穿「裝老衣服」,也就是壽衣。

  壽衣是沒有的,一來沒想到他剛出六十就沒了,二來條件不允許。

  活著的時候都穿不了個新衣服,哪有閑錢置辦那些沒用的東西,最少李德章是這樣想的。

  冬日裡準備穿的黑色的棉衣棉褲就成了壽衣。

  服裝要去掉扣子,縫上黑色布條且全部繫緊。

  這樣做是表示「帶子」,就是後繼有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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