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我已心有所屬了
亂葬崗?多麽貼切,她或許早就已經死了吧,在她長大之後,見識了無數人情冷暖之後,失望之後,空洞的背後,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活過,她找不到值得真正笑出聲的回憶。然而那種感覺撕裂了她的麻木,在春風樓的大廳裏,在那十裏秦淮的風月場上,她看到了那個人,衣衫襤褸,鞋子還露著腳趾,他雙目炯炯有神,他看自己的時候帶著驚豔,帶著佩服,帶著一點色色的,讓人臉紅的目光,他傲氣十足,臉上掛著天真和陽光,他說起話來文縐縐的,不會附庸風雅,但是卻字字珠璣,說的話針針見血,他很有才華,出口成章,比得過她見過的所有才子,他人開朗大方,不畏權貴,他愛說大話,可卻說到做到,他技藝超凡,音律在他身上仿佛是活著的,他很真,很好,很壞,可是很讓人喜歡,他總是偷看自己和如弟,可是卻沒有那種讓人厭惡的欲望,他很會疼人,很會討人歡心,他很神秘,讓人不懂他在想什麽,他很大方,雖然他沒有一擲千金,可他勝過千金萬金,他很壞,很愛作弄人,可跟他接觸的人都很喜歡她,姐妹們對他津津樂道,寧願做他的侍女,做他的小妾,他不貪慕虛榮,豪氣幹雲,天大的財富都能笑著拱手相送,他讓人親近,讓人念念不忘,他很真誠,明知會讓自己傷心的話也會直接問出來,不會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他,很好,真的很好,博學多才,陽光自信,他有拳拳之心,他做好事也不求回報,他看自己的時候,總是有些呆傻,好像沒見過漂亮女人一樣,他總是壞壞的卻能把人逗笑,心思也縝密,幫助他的人,哪怕間接幫助他,也會銘記心間,時刻想著回報,念著別人的好,他心胸開,不把人分三六九等,哪怕在脂粉叢中,也能裝模作樣的占便宜,可是卻把握著分寸,不傷人,卻暖人心,這世上,竟然有這樣的男兒存在,她,遇到了。
他教會了自己很多,比如人心,比如現實,比如官場,比如命運,比如把眼光放在未來,看的長遠。
“橫波姑娘,你要說什麽?”
龔鼎孽見顧橫波看著遠方,眼裏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心裏沒來由的一陣煩躁。
顧橫波笑了笑,龔鼎孽或許是個好人,所少年來,他是第一個在心間偶爾會想起的人,可是他出現的太是時候了,他說的話,或許放在以前,自己一定會感動吧,甚至感激涕零,一個青樓女子,能在薛家老夫人的祝福下,被人八抬大轎的娶進家門,這會成為一段佳話。
然後現在不一樣了,她知道自己可能因為某種原因被揚州官場給盯上了,節度使想要拉攏自己,薛老夫人要護著自己,唐歌要救自己,他是不求回報的。
然而這個時候,龔鼎孽出現了,他用一個自己這個身份幾乎無法拒絕的方式在老夫人麵前求親,或許放在以前,這將是一段美麗的佳話,才子佳人私定終身,江左才子入幕之賓,情愫暗生,多好啊,可是他說了不該說的話,讓自己沒有立足之地,她甚至隻能接受,不能拒絕,可是憑什麽?因為我顧橫波是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妓/女?我是歌姬,不是娼/妓!因為我身份低賤?請你當了入幕之賓就要跟你相敬如賓,比翼齊飛?且不說這些,兩年前他不告而別,卻在這個時候出現,而且說的如此極端,是在逼我嗎,嗬,真好啊,當官的就是好,難怪唐公子說是亂葬崗,說他們吃人不吐骨頭,他可曾想過我顧橫波若是不願呢?
“龔公子,你可曾想過,我顧橫波若是不願呢?”
顧橫波說的溫柔,她轉過身來,看著龔鼎孽,盯著那雙眼睛,她知道人的眼睛是騙不了人的,除非他已經喪失了感情。
龔鼎孽深深吸了一口氣,拱手說道:“當日我不告而別,是有原因的,今日我來此地,真的是為你而來,也是真心想要娶你過門,龔鼎孽可以跟你保證,絕不會委屈你,讓你享盡榮華富貴,也可以保證此生隻娶你一人,橫波姑娘,你跟我回去吧。”
顧橫波看著他,那真摯的眼神跟唐公子的不同,那是愛情嗎?她不懂,她沒經曆過愛情,可她想到的是唐歌的眼睛,黑白分明,在為她的事情思考的時候,那麽專注認真,那麽自信,想到壞事的時候,會笑的很囂張,很壞,讓人心慌慌的,可是龔鼎孽的眼睛之中帶著一種難言的痛苦,並非因為娶她而痛苦,是別的什麽,顧橫波笑了笑,兩個男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呢,若是唐公子,不會讓自己看到這般為難的模樣吧。
“若是兩年前,你在我麵前說這番話,我定然滿心歡喜的嫁給你,相夫教子,比翼齊飛,可如今,顧橫波不再是那個顧橫波了,龔公子,謝謝公子的錯愛。”
顧橫波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跟剛才一樣,沒有一絲的猶豫。龔鼎孽心中一痛,他咬了咬牙,四處看了看,說道:“橫波姑娘,你不懂,兩年前實在是事出有因,你在這裏現在很危險,你跟我回去吧,我保證不會讓你受委屈,我會保護你的,等時機一到,我會告訴你原因!”
龔鼎孽說的情真意切,甚至有些焦急,顧橫波能夠感覺到他的真誠,可是她心中沒有那種悸動,沒有看到唐歌為了他和楊國忠據理力爭時的動蕩,他偷看自己時那種心慌,沒有唐歌為了她的事絞盡腦汁樂此不疲的滿足,或許,沒有唐歌的出現,他此刻跟自己說出這句話,也會把他當做是依靠吧,可她想到的是唐歌,此刻那個坐在老夫人麵前,為了自己費盡心機以身犯險,而不是逼得自己沒有退路的龔鼎孽。
“橫波姑……”
“我知道!”
顧橫波打斷了龔鼎孽的話,看著他幽幽說道:“龔公子,我知道的,你有難處,或許,被人逼迫,或許你真心待我,或許,你現在很想告訴我原因,我知道的,其實,那些不重要不是嗎?”
放在以前顧橫波不會知道他在說什麽,甚至會被嚇到也不一定呢,可是現在 她不怕,她能感覺到唐歌時刻擋在自己身前,那種被嗬護的感覺,就像是小時候在父母的懷裏熟睡,而龔鼎孽,她找不到這樣的感覺,顧橫波總是想著那個見麵不過幾天的男人,甚至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不敢去看他,盡量的裝作若無其事,隻有那樣才能不讓自己在他麵前不知所措。
龔鼎孽表情一滯,她,她知道什麽?
“橫波姑娘,你,你現在真的很危險,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請你相信我,我是為了你好,你跟我走吧!”顧橫波感覺得到他的真心,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沒有那種麵對唐歌時的悸動。
顧橫波搖了搖頭說道:“龔公子,我真的知道的,你不用為難自己,今天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吧,我知道我現在在夾縫中求生存,可我可以活的很好,公子不必因為我而煩惱,就這樣吧,咱們可以回去了。”
龔鼎孽心中一凜,他心中驚疑不定,顧橫波怎麽會知道什麽,有人告訴他?不,不可能,他們是連夜趕來的,絕不可能泄露消息呢,她還蒙在鼓裏。
顧橫波轉身要走,龔鼎孽心急之下,一把拉住她,顧橫波很快躲了過去,她是在紅塵打滾的青樓美人,她見慣了一切,笑道:“公子自重,還有什麽事嗎?”
“我……”
龔鼎孽咬著牙,深吸一口氣說道:“橫波姑娘,在下雖然不才,也是正人君子,剛才失禮了,我給你道歉,可是,橫波姑娘,現在揚州水深火熱,你很危險,我對你一片癡心天地可鑒,橫波姑娘,你相信我,跟我回去吧……”
顧橫波微笑的看著他,忽的開口:“龔公子,還有其他事嗎?”
……
龔鼎孽已經無話可說了,他不可能用強,這裏是薛府,不是京城,而且他已經暗示的很清楚了,可是顧橫波仍然拒絕了他,再說下去,也沒有意義。
“橫波姑娘,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
顧橫波臉上笑的溫柔,點頭說道:“對不起龔公子,顧橫波心有所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