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豁然真相
重新回到墨家大本營的日子,鈺萱友善的對待每一位墨者,墨子沒有給她安排的任務,鈺萱卻主動承擔起為眾墨者縫補衣服的針線活工作。
除此之外,她之前學習了些皮毛的醫術在墨家大本營也派上了用場。有個小病小痛的墨者,鈺萱不敢如她當年的老師那般用針灸進行治療,但她會熱心的給他們開些藥方,或是幫他們在某些穴位上進行按摩。
就這麽,她認識了很多墨者。閑暇時間,她教他們下象棋,而墨者們則借給她許多的戰國書簡閱讀以打發時間,另外墨子還教她玩會了戰國盛行的六丁棋。時間如水般流淌。
鈺萱努力讓自己充實,但即使再多的人,再紛繁的熱鬧,也驅逐不了她內心的空虛,鈺萱明白心隻那片空虛,隻有乙鳴可以填滿。而乙鳴卻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心魔。
她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撫摸著隆起的肚子,對著已經能感覺得到胎動的孩子說話,絮絮叨叨的告訴孩子,他有一個什麽樣的父親,她和他父親有著什麽樣的初次相識,情動相知,他為什麽不能陪在她們娘倆身邊。有時候,說著說著,鈺萱的鼻子會忽的泛酸,憐惜這個從一開始父親就不知道其存在的孩子。
日子就這樣淡如流水的過著,隆得越來越高的腹部,和越來越劇烈的胎動,告訴著鈺萱,日子還在繼續,她應該振作的活著,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了肚子中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
當秋風將銀杏葉染黃又將它們無情的吹落之後,初冬來了。懷孕到第七個月,天日漸寒冷,鈺萱換上了粗布夾襖,褲子隨著增大的腰圍,已經改了很多次。的確,她的身體又愈發圓滾和笨重。
那一日,響午過後,天陰沉沉像蓋著棉絮,不過一會,天空開始飄雪,這是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雪花片片落下,如天公扯下的飛絮,莽莽蒼蒼籠蓋著整個曠野。
下雪的時候,鈺萱正在鴿舍找許鴿子聊天,看見下雪了,許鴿子擔心鴿子在風雪中受涼,他對鈺萱說他要趕忙把室外的鴿子籠搬進室內。
鈺萱跟著許鴿子走出屋外,主動給他搭把手。許鴿子看見鈺萱在幫忙,連聲說道:\"你別動,讓我一個人來吧\"
鈺萱嗬嗬的笑著答道:\"沒事,我才沒那麽嬌氣呢\"。鈺萱還是決定幫他一起趕快把放在室外的鴿子籠給搬回來。
搬到第三箱鴿籠,他們沒想到那鴿子籠門口的栓子突然鬆開,機靈的信鴿以為他們這是要放飛它們,全都撲棱棱的往外飛出來。
鈺萱沒有準備,一隻鴿子正好朝她眼前展翅撲來,她驚慌之下,隻覺得身子一斜,跌倒在地上,而鴿子籠正好落在她的腹部。
許鴿子嚇壞了,忙把鈺萱從地上拉起來,鈺萱自己也嚇了一跳,許鴿子忙問:\"你怎麽樣,有沒有傷到肚子?\"
鈺萱被許鴿子拉起來,隻覺得肚子隱隱作痛,忍不住皺起眉頭。許鴿子把她攙扶進屋裏,鈺萱又觀察了片刻,肚子的疼痛感好了一些,鈺萱便對許鴿子說道:\"應該沒有什麽大礙,你繼續去搬鴿子籠吧\"。
等許鴿子搬完鴿子籠,鈺萱又和他說了一會話,才起身準備回到自己的住處。
迎著綿綿小雪,鈺萱從鴿舍出來,她故意放慢了腳步,走得小心翼翼,走著走著她又覺得一陣陣的肚痛襲來。\"寶寶,別嚇媽媽\"鈺萱對著又開始發痛的肚子說道。
大約還差200米就回到自己住處的鈺萱,她忽然感覺到一股熱流從腿間流出,鈺萱心裏開始發慌,這種感覺和當時熊章逼她喝墮胎藥之後的感覺竟如此相似,隻是那時肚子更痛一些罷了。
鈺萱心裏急切又焦急,可她還是做了一口深呼吸,強迫自己慢慢走回了住處。
回到住處,她急忙檢查。不好,真的又開始出血。她嚇壞了,生怕這萬幸之中留下來的寶寶又離她而去。她趕忙找一旁的墨家兄弟通知師傅墨子,自己剛剛摔了一跤,現在肚痛流血。
墨子片刻後趕到了鈺萱的住所,他身上沾著雪花,鼻子凍得有些泛紅,連同他來的還有一位男子,那男子鈺萱認識,這是時常來墨家為大家診病的醫者。醫者查看了她的情形,給她開了安胎的藥,並叮囑鈺萱這幾天一定要臥床休息,最好別下地走動。
師傅拍了拍鈺萱的肩,要她安心躺在床上,又說道:\"我現在馬上送這位醫者回醫館,並把他給你開的安胎方劑藥材給取回來。\"
鈺萱點了點頭,此刻她肚子還在痛,身下有血腥的濕潤,不能動彈的她此時隻能躺在床上摸著腹部,輕聲的祈禱:\"寶寶,媽媽隻剩下你了,求你千萬別離開媽媽。剛剛是媽媽不小心,沒能照顧好你,請你一定一定要乖乖的呆著媽媽的身體裏。\"
那肚中的孩子似乎和鈺萱心有靈犀,當鈺萱說話的時候,他又在肚子動了一下,像是在說:\"媽媽,我還在。\"
鈺萱心情忐忑的等到了墨子再次返回,他帶回了醫者開的藥。他一邊麻利的將裝藥的盒子打開,把藥倒進熬藥的罐子中,一邊對鈺萱說:\"鈺萱,吃了這安胎的藥,應該就會沒事的。你別擔心,醫者剛才對我講,若心裏焦慮、擔憂,對你現在的情況隻會更不好。\"
鈺萱點了點頭,看著師傅為她忙前忙後的樣子,她真心的感動。師傅墨子這個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將畢生精力獻給自己的理想,而決心一輩子不娶妻生子的男子,卻在此刻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她這個非親非故的孕婦,鈺萱紅著眼圈,真心的對師傅說道:\"師傅,謝謝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
師傅聽鈺萱說話,不由得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而正因為此,墨子手中控製的,從盒子裏傾倒進罐子裏的藥草,竟然沒有順利的倒進罐子裏,而灑落在了桌子上。
散落的藥草中,鈺萱一眼就看見了那種特別的藥草,她雖然叫不出它的藥名,但之前她在楚國墮胎之後,宮中照顧她的陳醫官讓她喝藥的藥渣中,她也發現了這種形狀別致,顏色特別的藥。它應該是一種植物細長的莖,顏色灰白色、形狀為一節與一節相連。
鈺萱心裏頓覺得蹊蹺,墮胎之後的藥,怎麽和保胎要吃的藥是同一味。她初淺的醫學常識認為,墮胎之後的藥應該是幫助子宮收縮之用,而這樣的藥對於孕婦是切忌的藥物。
鈺萱指著桌上的藥,對墨子說:\"師傅,那種灰白色一節一節的藥,是什麽,怎麽我之前墮胎之後,熊章的醫官也給我吃了很長時間這種藥?怎麽上次和這次都有這一味藥,這次是保胎呢。\"
\"這是鹿角草,以我粗淺的藥物常識,它一直都是為保胎而吃的。別擔心,錯不了的。\"師傅說完,就走出去開始煎藥了。
鈺萱頓時愣在了那裏,她突然覺得心中像想被羽毛輕輕的拂過,也像是一顆小石子投進本已經死寂的心湖,帶著悸動,有了忐忑。鈺萱突然醒悟過來,熊章派給她診療的陳醫官,憑他精湛的醫術,也一定知道她當時腹中還留著一個胎兒。在她流產之後,他開給她的藥,也一定全是保胎的藥。
一旦有了這個想法,鈺萱再回想當時陳醫官為她診治時,自己與他言語上的交流,他幾次欲言又止的神情,更是印證了自己的猜測。鈺萱知道,陳醫官為她診治的藥材都出自於楚宮的禦醫館,每次的方劑和藥物在禦醫館都有記錄可查。陳醫官擅作主張,瞞著熊章為她保胎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可能性並不大。
難道是熊章的授意?想到這一層,鈺萱心中一驚。鈺萱回憶起,熊章與她離別之時,他氣衝衝的那句話:\"如果,我沒有殺死你的孩子,那是不是你對我,剩下就是歉意,一輩子也抹不去的歉意?\"這句話,言猶在耳,鈺萱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回響。
師傅把藥煎在爐子上後,又回到屋中,看鈺萱發呆,便走過來問她:\"鈺萱,你怎麽了,看你的神色有些不對呢?\"
鈺萱對師傅問道:\"師傅,熊章都對我做了什麽,他讓你來接我的時候,他都是怎麽告訴你的?\"
師傅坐下來,對她說:\"他讓我把你接走,並讓我好好照顧你。\"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對我做出墮胎這樣殘忍的事情?\"鈺萱不是那麽肯定的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師傅說:\"熊章通過楚國的墨者帶信給我,他告訴我,當他從醫官那得知你腹中還有一個孩子,醫官征求他的意見,問他還要不要繼續給你墮胎的時候,他看你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便再也下不了狠心。但他也受不了留你在他身邊,讓你生下別的男人的孩子。於是他要我把你接走。\"
\"師傅您怎麽沒有告訴我這些,我一直以為熊章是殘酷到底的那個人。\"鈺萱急忙繼續問道。
墨子又說道:\"那次你在船上,因為餓著肚子暈倒,我那時候,就想告訴你,你還懷著孩子,當時是你讓我別再提熊章,別再提你小產之事。後來我們下了船,我讓醫者幫你查看,便是有意通過醫者之口,告訴了你懷有身孕的事實。至於熊章,他始終害你失去了一個孩子,你不想我提起他,我便沒有再在此事上多言了。\"
鈺萱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這一口氣也把她心中一直擰著的,對熊章深深的恨意傾瀉掉許多。她現在才明白,其實在他們分別時,熊章對她那冷酷無情的眉眼背後,藏著的是他不願對自己表露的不忍與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