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我喜歡黑
他隻能看著自己完好的臉，一點點掙破腐爛，沒有人能救得了他，沒有人。
最終他隻能將自己封閉在黑暗中，陷入麻木，就算再怎麽不能接受，也隻能任由自己像隻鬼一樣，行屍走肉地活著。
周圍空氣忽然變冷，初夏懸在半空的腳不由一頓。她困惑地轉過身去，卻將腳剛好收回，還沒來得及轉身，便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
陌生的觸感讓她渾身一凜，他從她身後將她緊緊抱住，頭埋進她發間，狠狠嗅著屬於她獨特的清香來提醒自己，他想要光明。
十五歲，半大不小的孩子，卻已經比她高半個頭了。
初夏剛想掙紮，卻發現身後的人，正顫抖地厲害。已然伸到腰間那雙宛如枯藤的手時，她猶豫了。
“別走。”
滾燙的淚水沒入她發絲，他的啜泣，讓她心裏陣陣發涼。莫名其妙的酸楚衝了出來，讓她酸了鼻頭。
他的無助讓她的心也跟著隱隱作痛，她清楚地明白那種被傷到極致，別無選擇，隻有一直往下沉逼著自己去習慣痛，到最後被傷得死水微瀾的感覺，那種全世界都隻剩下黑暗和絕望的感覺。
“我沒有要走，隻是想端些水來收拾一下這個屋子。”初夏難得耐心解釋道，這世上除了思竹，她還真沒有對任何人這樣好言相商過。
“……”沒有聲音，腰間的雙手沒有任何鬆開的跡象。
“好，那我讓月鐧送來？”
“……”
依舊沒有聲音，她也沒再動，任由他這樣抱著。等了許久，直到那個瘦弱無助的身子不再顫抖，她終於等來了他的一個點頭。
“熱水，抹布，香爐，雞毛撣子，掃帚，檀香，暖爐……”
若是將少公子此刻的狀態講出去，恐怕絕對不會有人相信。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大床上，雙眼晶亮地看著初夏站在塔門，向塔下的人吩咐著一長串的東西。
他眼睛睜得極大，目不轉睛地跟著那個來來回回不停忙碌的身影，眼光隨著她的動作而移動。那樣子，好像他要是一個不小心，這屋裏僅有的這束光芒，便會消失不見。
不知道這個女人來自何處，天下竟會有如此美麗的女子。舉手投足之間總是不經意地吸引著他的目光，她就像是一顆夜明珠，在哪兒，哪兒就會有光亮。
的確是有些莫名其妙，更多是不可思議，這樣一個清冷疏離、讓人覺著無法接近的女子，他居然能從她身上尋找到自己想要的溫暖，讓他有一種被保護的感覺……
她真的，很是令人賞心悅目。
不管了，不管她是從何而來，他都不打算將她還回去。
她，隻能在他身邊！
少年正胡思亂想著，生命中那束突如其來的光芒已經向他步步接近了。
當初夏從他床邊走過，端著一個小凳子踩在腳下，墊腳去觸碰那扇小小的窗子時，少年臉上的平靜變成了錯愕。
當初夏已然將木雕的花窗打開，萬千光芒一擁而進時，他還是一直呈呆滯狀態。
陽光忽然的闖進令少年皺了眉頭，下意識地伸手擋在眼前。然而臉上的傷像是忽然被暴露在光束裏，令他頓時手足無措，如何也遮擋不住。
“外麵的花，開得很好。”
他顯然招架不住準備逃離，卻被初夏溫潤如玉的聲音平息了內心的恐懼。
睜開眼從指縫中小心翼翼地去探，看著扶在窗欄上的人兒。初夏正抬頭迎著陽光淺淺的呼吸，嘴角勾起一抹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滿滿的陽光灑在她身上，那麽富有朝氣，帶著別樣的風味，直叫人看得癡迷。
這樣滿足的笑容令少年不自覺地跟著勾起唇角，讓他不由好奇，她眼睛所見到的，是怎樣的風景。
等他回神，那個在窗前的人早已退到了原處，繼續用抹布擦著屋內各個地方。他像是被蠱惑了心智，腳步不聽使喚地走到了她剛剛站的位置。
小小的窗戶被初夏敞開，徐徐的清風裹挾著薔薇獨有的芬芳飄了進來。
窗外陽光明媚，燦爛而奪目，暖融融地照耀著他和他的桌子的一方。透過窗子可以看到青翠的藤蔓順著花架的脊背傾瀉下來，上麵點綴著朵朵薔薇，如女子般嬌豔動人。
少年就像一隻剛獲自由的小鳥，忍不住將手伸出窗外，摘下一朵來在手中把玩。那日若不是她誇讚了這花漂亮，恐怕這窗外的花架早已被他讓月鐧處理掉了。
院子裏的那棵大樹，已經長到可以庇護整個無憂閣了。院裏一花一草，一樹一物，那般自然地流出一派世外桃園之風。
站在窗前，深深吸一口氣，帶著花香的清新空氣，頓時撲鼻而來。隻覺得胸口前所未有的舒暢，精神為之一震，他不由又將手向外伸了幾分。
正擦著桌子的初夏，抬頭剛好看見這一幕，她笑著對他說:“明天讓月鐧來將這窗子修大點兒可好？”
“不好，我喜歡黑。”
他冷硬的話語，底氣十足的嗓音，充滿了不容商量的強勢，還有幾分冷徹心骨的寒，沒有絲毫猶豫地傳到了初夏的耳中。
初夏看著少年收回手，訕訕地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端坐著。她明明在他眼中看到了對外界的渴望，卻哪怕隻是一扇窗，他都吝嗇到不會輕易賞給自己。
或許他與她是一樣的人，對待自己，從來不會心軟。可他們是不一樣的，因為初夏早已看透了一切。
他不想讓自己暴露在光束裏，不僅僅隻是因為連他自己都不能接受的那張臉，更多的，是因為害怕別人會被他的模樣嚇到。
他對自己的狠，有一半是為了別人，而初夏，則傾向於“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對她好的，她不一定會對別人好，但對她壞的，她一定會加倍還回去。
“可是我喜歡亮。”初夏歎道。
“你喜歡亮與我何幹。”
“嘴硬。”
“哼！”發出一聲冷喝來，可隻能見著他背影的初夏卻不知道此刻少年眼底現出一絲扭捏，他的手放在身後緊緊握著，高傲的神色裏罕見的出現了一抹靦腆。
初夏笑著搖頭，這屋子裏四處幹幹淨淨，根本就沒有什麽可打掃的，重要的還是通風問題。
僅有的一扇花窗也小到可憐，還被他經常關著，外麵的空氣進不來，裏麵的味道散不去，也難怪這屋子裏會有怪味兒。
擦桌子的手一下碰到桌上的飯菜，還尚有餘溫，如此美味，這小鬼當真是暴殄天物。
“你到底吃不吃飯呢？”
“女人，你到底要我說幾遍，不吃，不吃，不吃！”轉身朝初夏望去，眼底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他淡淡的墨色一瞬間變得深沉濃烈起來，接著開始向外噴著怒火。
這樣子，的確是抓狂了。
初夏聽著他聲音的變化，朝仍然站得筆直的少年看了一眼，暗道一句‘怎麽就忘了，他的性子可堪比天上的雲，變幻莫測呀’。
“好吧！”
真搞不懂，還有人要他吃飯就跟要他咽毒似的。
“不吃飯，咱喝酒可好？”初夏一反常態，她笑靨盈盈，語聲柔柔地問道。聲音既軟又暖，像是要溜進人的心縫裏。
少公子的表情有些錯愕，似是沒聽懂她的話，“喝酒？”
初夏點點頭，靠著身後的桌子，歎道，“突然很想喝酒！”
見她一臉向往，少公子忽然沉下臉來，低聲嗬斥道，“一個女孩家家的，喝什……”
“你等著，我去拿。”
話還沒說完就被某人打斷，見那抹纖弱的身影帶著興奮消失在塔門，少公子不由有些氣悶。
沒一會兒，初夏就提了兩壇酒來，還是兩大壇，看得某人目瞪口呆，不由暗中咽了咽口水。
“快過來。”
初夏向少公子招了招手，理所當然地抱起其中一壇在凳子上坐下。
少公子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十分驚訝地看著初夏一把豪邁地扯掉酒壇紅布，抱著仰頭就喝。
呃……
有哪個姑娘會這樣喝酒的？而且還是那種謫仙般的女子，讓他實在是無法將她與凡人的行為聯係在一起。
少公子有些詫異地看著初夏一口美酒下肚，化作兩片妖嬈的紅薔薇印在她的雙頰。
見她一臉享受，他心中好奇油然而生。正思量間，初夏已打開另外一壇，向他闊步走去，毫不客氣地塞在了他手裏。
一股沁人的桃花香竄入口鼻，酒的香氣聞得少年暈乎乎的。他學著初夏的動作，仰頭就是一口，
待得那美酒順著咽喉滑下腹中，他當即便咳了起來，已是辣得幾乎擠出了眼淚。
看他嗆得難受，初夏頓時便樂了。
“原來你不會喝酒啊？”捧墨言辭一針見血，直指少公子的痛處。那清越的笑聲聽在某人耳中格外刺耳，月光盈盈下，她雙瞳迎著月光，笑得眉眼彎彎，猶如黑暗中的寶石一般，隱隱帶著一絲晶亮的光芒。
她的嘲笑讓少公子終於後知後覺地惱怒起來，隻覺得自己腦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轟”地一下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