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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勵精圖治(18)

  第165章 勵精圖治(18)


  這次白水潭學院技藝大賽的盛況遠勝三年之前——在熙寧七年,太學、嵩陽書院、應天府書院就已經都派了隊伍來參加比賽,並且約好以後年年參加;今年除了這三家如約而來之外,橫渠書院、西湖學院、嶽麓書院等十餘家書院,都特意趁此大比之年,派隊伍來京,共襄盛舉;再加上眾多參加省試的舉子,可以說這是一次規模空前的技藝大賽。石越因此還特意添加了馬拉松長跑等幾個項目,更是吸引了汴京城無數市民的注意,以至於導致了內城空巷的情形。白水潭學院的體育館雖然依然是免費開放,但是為了有效限制入場人數,教授聯席會議採用石越的建議,特意印刷了一種叫「門票」的小紙條,提前贈送給市民與學生。但讓桑充國等人始料未及的是,一些沒有領到門票的人,居然會出錢從有門票的人手中購買某些比賽的門票,最受歡迎的蹴鞠比賽門票,竟然能賣到五十文一張!若不是因為明知教授聯席會議絕不會同意體育館收費,且白水潭學院今時今日,不僅僅有學費收入,還有數千頃田產、鐘錶業分成、印刷出版業收入、報業收入、朝廷對一些研究項目的資助等等,資金非常的寬裕,也不會在乎那筆「小小的」的門票收入的話,石越幾乎想要勸說白水潭學院不妨發展一下競技體育。在石越看來,競技體育完全可以在當時並不豐富的娛樂生活中佔據一席之地,而商業化也是完全可行的。


  石越的這種想法,最終並沒有在教授聯席會議上提起,反倒是和西湖學院的幾個學生當成笑談說到,不料僅僅一年之後,在揚州、江寧、杭州、蘇州,就相繼蓋起了大型的體育館,四個城市的一些商人,竟然率先組織起了蹴鞠、龍舟、射箭、徒手搏鬥四種聯賽。這種聯賽與汴京白水潭學院的技藝大賽不同,完全與學生無關,而是各商行自己從民間中募集訓練,然後進行循環比賽,爭奪桂魁。百姓觀看比賽,自然也需要購買門票。揚州、江寧、杭州、蘇州是當時江南最富庶的四座城市,特別是揚州與杭州,繁華僅次於汴京,四項聯賽一經推出,立時大受歡迎——最讓石越意外的,是此舉居然還受到司馬光的稱讚,雖然司馬光對於收費之舉有點不以為然,但是他卻認為這樣的比賽,有助於民間習武,較之保甲法的強迫訓練,要好上百倍!

  但這些都是后話。當此之時,白水潭學院技藝大賽帶來的最直接的後果是,當安惇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到滿風樓之時,偌大一座勾欄,竟然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見安惇帶了七八個僕役進來,龜公連忙迎了出來,點頭哈腰的招呼道:「這位官人……」


  安惇不待他說完,沉著臉喝道:「竹娘呢?叫她出來?」


  「官人,您來得不巧,竹娘已經有客了。」龜公以為安惇來嫖妓,連忙諂笑著賠罪。


  「大膽!」安惇「啪」的一個耳光扇去,將龜公打得直冒金星,連忙跪了下來,哭道:「官人恕罪。」


  「你只管去將竹娘叫出來,否則本官封了你這院子!」


  眼見安惇生氣,龜公雖然害怕,卻也並不動身,只是一個介的叩頭,道:「官人恕罪、官人恕罪……」


  「蠢材,還不去叫人?」安惇心中不耐煩,照著龜公,狠狠踢了一腳,罵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不敢?」安惇心中一動,冷笑道:「如何不敢?」


  「韓相公的衙內與竹娘在喝酒,若是惹了韓衙內的雅興,小的實在吃罪不起,還望官人恕罪。」


  「韓宗吾么?」安惇冷笑一聲,心道:「本官正要會會他。」他背著手踱至龜公面前,忽然笑嘻嘻說道:「我與韓公子本是世交,見見又有何妨,你便領我去見他便是。」話音方落,便聽有人大聲問道:「誰又與我是世交?」只聽玉佩叮噹,一大群人前擁后簇中,一個身白色湖絲長袍,臉敷粉,唇點朱的青年公子哥已經從裡間走了出來。他身旁還依偎著一個女子,赫然便是汴京名妓竹娘。韓家宗字輩的子弟中,安惇與韓宗師、韓宗道等人倒是認識,於這個韓宗吾卻一點也不相熟,不過此時揣見模樣,也知道便當是韓宗吾本人,當下淡淡一抬手,算是抱拳為禮,道:「韓世兄好雅興。」


  不料韓宗吾見安惇身著常服,平淡無奇,卻態度高倨,心中已是十分不喜,連手都懶得抬,待下人搬來椅子坐好了,方蹺著二郎腳,兩眼望天,回道:「這位官人面生得很,我家世代交好的,似乎沒有閣下。世交二字,絕不敢當。」


  安惇見韓宗吾神情高傲,看著自己臉上頗有輕蔑之色,顯然沒把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更加惱怒,咬咬嘴唇,笑道:「本官又不是衙內鑽,豈敢高攀相府子弟?只為了一樁公事而來,要提審滿風樓歌妓竹娘。韓衙內想必不會阻撓。」


  竹娘聽到此言,竟不知安惇為何事而來,頓時慌了神,跪倒哀聲告道:「奴婢一向安分守己,不知如何得罪大人……」


  韓宗吾也不知竹娘犯了何事,此時見她肩膀微顫,模樣楚楚可憐,不免生了幾分憐香惜玉之心,又聽安惇語含譏諷,更是大怒,竟向竹娘笑道:「有何了不得之事,本公子自會給你做主。」一面挑釁地看著安惇,道:「大人,不知道竹娘犯了何事?」


  「此事不勞韓衙內過問。」安惇背著手,冷冷說道。又譏道:「難不成韓衙內還想要來阻攔本官么?這倒也不難,不過下官卻要先勸衙內回府好好讀書,等中了進士,當了官,再來打抱不平,方為時不遲。」


  韓宗吾屢試不中,只是靠恩蔭受勛爵,向來都引為奇恥大辱,安惇如此當面譏諷,他又是作慣了威福的人,此時那裡按捺得住?霍地站起身來,破口罵道:「你別口口聲聲本官本官的,當本公子沒見過官么?你若識相,便立時滾出此地,否則,就休怪本公子不客氣。」說罷一呶嘴,一群家丁便已將安惇等人團團圍住。


  本來韓宗吾若是知道安惇是御史,自是不敢如此放肆,但是他如何會想到竹娘一個小小的歌妓,竟然會勞動御史親至?因此他以為安惇只不過是開封府一個小官,那麼以他韓家的聲威,自然是不會放在眼中的。但安惇既然身為御史,有參劾之權,便是韓絳都要禮讓三分,如會竟會怕他的兒子?他眼睛高抬著,只略略打量了韓宗吾一眼,不屑地笑道:「韓家有你這樣的兒子,若不敗亡,是無天理。」 韓宗吾哪裡知道安惇是存了心要激怒他——韓家世代纓簪之家,終宋一代,都非同小可。他家中長輩兄弟,無不以詩書自持,做官不稀罕,考中進士,方是榮耀。韓宗吾學問不精,又不願意去太學與白水潭學院讀書,在家中兄弟面前,常常都是抬不起頭來,因此才流連於聲色犬馬之中。偏偏安惇神態語氣,每一樁都直中他的心病,早已惹得他惱羞成怒,一時也不及細想:眼前之人若當真只是一個開封府小官,又如何竟敢平白惹他宰相公子?只是漲紅了臉,作色大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也如此無理?來人啊,給我攆了出去!」他那些家丁侍從,平時間跟隨主子為所欲為,怕過誰來?只聽得韓宗吾一聲吩咐,便氣勢洶洶沖了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鞭子棍子,紛如雨去,便向安惇等人打去。


  安惇不料韓宗吾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冷不防竟吃了幾鞭,眼見對方人多勢眾,也不敢再留,連忙由僕役護著,狼狽逃出滿風樓,口裡兀自罵道:「好你個韓宗吾,你與你老子便等著聖上降罪吧。」那些韓家家人見安惇手忙腳亂爬上馬車跑去,一個個叉手嘲笑,渾不當回事情。


  安惇又羞又怒,催著車夫便要回御史台調兵,不料方出了一條街道,便見前面一隊儀仗馬車經過,他定睛去看旗牌,不由大喜,原來經過此處的,卻是參知政事吏部尚書馮京與參知政事太府寺卿石越!當下安惇也顧不得許多,連忙提著衣襟跳下馬車,飛奔過去,一面高聲呼道:「馮參政、石參政,下官安惇有事求見。」


  石越與馮京本是剛剛從崇政殿議事回來。原來派往遼國南京的使者已經回來,說遼國新主耶律濬願與大宋重訂盟約,永結世好。並許諾以每歲馬二萬匹、牛二十萬頭的限額,與大宋進行互市,但是耶律濬需要的,不僅僅是宋朝的弓箭,還有大宋新近打造的上等鋼刀、鋼片盔甲、震天雷、霹靂投彈,以及糧食與食鹽,再加上一份雙方皇帝蓋上印璽,向天下頒布的同盟詔書——耶律濬願與趙頊結為兄弟,兩國約為兄弟之邦,遼國兄事宋朝!

  如此大事,趙頊自然要召集所有重臣商議。石越沒料到耶律濬竟然如此聰明,針對宋朝明顯的趁火打劫,不僅不動怒,反而放開手腳,不僅跳出不向宋朝賣馬的成規,反而主動出價,要求得到宋朝更多的支持——一旦真的簽訂那樣的盟約,宋朝若毀約,就無疑是趙頊向天下百姓宣布他背信棄義,在重視信義的宋代,難免會嚴重影響到士氣民心。耶律濬擺明了是想用區區二萬匹馬的市易,解除自己的後顧之憂。至於震天雷、霹靂投彈等物,那不過是漫天要價的一部分,擺明了宋朝絕對不會賣的。


  宋朝君臣商議了半天,一時難作決定。雖然自韓絳、呂惠卿、文彥博以降,大宋的重臣,都清楚的知道宋朝此時並無攻遼之實力,但眼見敵消我長,輕易簽訂盟約,作繭自縛,自然誰都不願意。但若不答應,卻又有不便明言之處——萬一耶律濬能迅速平叛,到時候只怕便會招來報復,如此亦非眾人所願。


  因此,退朝之後,石越便邀馮京一道去自己府上,想與他私下裡交流一下意見,且商議一下官制改革的下一步計劃。不料半途之中,竟被安惇攔住。


  石越因楚雲兒之事,與安惇本有素怨,此刻見安惇模樣如此狼狽,心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當下坐在馬車之上,略帶嘲諷的問道:「安大人,何事竟然急急似喪家之犬?」


  安惇眉棱微微一抖,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惱怒之色,但他入仕愈久,心機愈深,只欠身道:「參政說笑了,下官冒昧攔駕,卻是想請馮參政、石參政替下官主持公道。」


  馮京眉頭微皺,卻不應話,只是望著石越。他與石越畢竟私交頗深,不久前還在商議要把石起之女許配給馮京的孫子,兩家約為婚姻。安惇與石越之間的恩怨,他豈有不知之理?自然是不願意拂石越之意。只聽石越冷笑道:「安大人身為御史,朝中誰不退避三分?怎麼還要我們來主持公道?安大人的公道,只怕唯有皇上能主持。若無他事,我等便要告辭了。」


  安惇見石越轉身欲走,連忙高聲呼道:「參政,若是有人毆打朝廷命官,參政也要坐視不管么?」


  石越聞言不由一怔,若真發生這樣的事情,於情於理,他沒有不管的道理,否則只怕又要掀起軒然大波。當下沉著臉望著安惇,道:「安大人,難道有人毆打你么?若真有此事,我自然要管,不過是非曲直,我也要弄清的。若有人在外面胡作非為,我卻不能官官相衛!」


  「那是自然。」安惇立時應道,一面便將自己如何發現泄秘案的破綻,如何去滿風樓尋找證據,如何被韓宗吾所阻,一一說了。只是卻瞞過了自己去見唐坰的情形。這泄密案本是皇帝關注的頭等大案,石越直到此時,也沒有完全洗刷嫌疑,本來安惇發現線索,於石越也是好事。但是他在大宋朝的最高層摸爬打滾了數年,面對與自己有怨的政敵,又豈敢掉以輕心?當下微睨了一下安惇,似笑非笑的說道:「安大人,既要去傳人,不穿官服,不帶兵丁,未免過於不慎了。韓衙內又焉知你是不是大宋的官員?」


  「下官微服私察,方能得其真。便下官不是官員,韓宗吾如此行事,亦是橫行地方,仗強凌弱。何況他明知我是朝廷官員,分明是不將朝廷命官放在眼中。」安惇忿然道:「如何?參政是不願意管這事么?」


  石越正要答話,便聽馮京輕輕拉了一下自己的袖子,低聲道:「子明,安惇是想害你我得罪韓相公。此事要三思而行,若是去了,此事坐實,只怕韓相公難安其位,得罪韓家不輕;若是不去,安惇必生事端,我等皆難免要受皇上斥責。」石越心中也早已明白此節,當下微微點頭,目光霍地一閃,計上心來,笑道:「安大人微服去滿風樓,是真辦官事,還是爭風吃醋?某等無從確知。此事某自然會知會有司查明,並上奏皇上——韓宗吾若果真如安大人所說無法無天,他是宰相之子,還能跑到哪裡去?安大人似乎不必急於報仇。如此,安大人且先回御史台,某等差人將韓宗吾叫我府上,細細訊問。明日再向皇上分辯此事可也。來人……」石越不待安惇答應,便向侍劍喚道:「帶我名帖,去滿風樓,請韓衙內與竹娘請到府上。」


  安惇本欲致石越於兩難之地,藉機挑起韓、石之間的矛盾,不料石越居然還有這一手,而且行事之間,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但人家位列九卿,是皇帝倚重的參知政事,軍國決策,無不參預,自己卻不過一七品御史,權雖重,位卻卑,若無道理在手,自然也無法與之抗頡。只得抱拳說道:「泄密案非同小可,盼參政能秉公行事,無愧士大夫的風骨,對得起天下的人望。」說罷又一欠身,道:「下官告辭了。」


  「不送。」石越淡淡抬手,不待安惇走遠,便吩咐道:「回府。」


  馮京待車簾放下,微微一嘆,輕聲道:「又會是一件傾動朝野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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