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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大安改制(7)

  第255章 大安改制(7)


  卻聽趙頊又說道:「石越的奏摺,娘娘已經見著。戰前他已畫好方略,熙河之兵倉促間難以調動,石越令其牽制西夏西南之敵,使其不敢妄動——這點朕是深以然為的,兵法說,千里趨利,必闕上將軍。便使徵調熙河兵,亦是疲憊不能用,且熙河素有重兵,又為西夏所矚目,其地歸化未久,蕃部尚未完全歸心,一旦調動,更易泄露軍機,此所得不足以償所失者——而以種誼守平夏,以高遵裕宿將重臣,居中策應平夏與環慶。石越與諸將事先已偵得環慶是仁多澣領兵,知其與梁氏有隙,故盛設疑兵,使其不敢攻環慶。而傾環慶之兵往延綏。不料仁多澣不知何故,又起兵入寇,按事先之約,則遵裕當起渭州之兵往援,則環慶不至有失。又言狄詠守城十日,若遵裕之兵早至,環州不當失陷,狄詠不必死國。是以石越劾其輕慢軍機之罪。」


  雖然是名將之後,但是曹太后畢竟是女子,並不懂軍事,但是對於處理糾紛,平衡各種關係,穩固權力,卻自有自己的見解。實際上做為一個最高統治者,只要知道這些就足夠了。她不動聲色的聽趙頊說完,沉吟了一會,又問道:「其餘諸將又是何說法?」


  「大抵渭州將帥、軍法官,皆言平夏城戰事甚急,而遵裕之兵,除去渭州守備,皆派往平夏。種誼亦言敵攻平夏城日急,確是事實。由是觀之,遵裕非是故意輕慢。衛尉寺呈渭州神銳軍都虞候之報告,亦道渭州實無兵可派,而遵裕是臨時徵集。朕想遵裕本是戚里,為人素來忠朴,為國守邊有年,頗得蕃漢將士之心,是國家重臣名將,非不知輕重之人。且其方處疑忌之地,是待罪之身,石越用之,是使遵裕有戴罪立功之機會。遵裕與越,素無怨隙,論之則是越於遵裕有恩,何以遵裕竟要陷石越於死?此事不合常理。或其確有苦衷,亦不可知。」


  「官家可問過樞府?」


  趙頊臉上泛出苦笑之色,「文彥博以為,高遵裕不能調兵或有苦衷,此事尚須查證。至於其指責石越不會用兵,以陝西為賭注,則不過是攻訐之辭,當嚴辭切責。緣邊州軍,舊制確是各自防守,互相救援,故此於各緊要處分駐大軍。然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是不知道夏人將從何處入寇,而朝廷有守土護民之責,不可輕易委之予敵。現今既已事先得知夏人進犯方向,不集中兵力嚴陣以待之,而依舊使各州軍分兵自守,雖為穩妥,卻是誤國之臣。此中智以上不為,何況石越。」


  「文彥博是公允之論。」


  「但王韶卻以為,當斬遵裕以號令三軍。」


  曹太后略覺驚訝,詫道:「為何?」她驚訝的並非王韶主張要斬高遵裕,而是王韶素與石越不投契,此番卻為石越說辭。不過趙頊卻不免會錯意,解釋道:「王韶以為朝廷置安撫使,本意便是要節制沿邊諸帥,以御外寇。諸州府軍監郡守及緣邊邊帥,雖有直達兩府之權,但每至戰時,則不得違背帥臣節制,否則安撫司之設,再無用處。王韶又以為高遵裕之辭,皆是詭辯,環慶危在旦夕,高遵裕典兵日久,豈有臨時徵集軍隊之理?況臨時徵集之守軍,不過不能戰之廂軍、鄉兵,又有何用?他若無兵可派,便當徑直回報石越無兵可派,不得以詭辭欺瞞主帥。是以王韶以為,憑此一狀,便當斬高遵裕以明軍令。」


  「王韶之論,雖不無道理。然他之見識,畢竟不如文彥博。」曹太后聽完,輕輕的評價了一句。


  趙頊微微端正身子,認真的聽著。


  曹太后又繼續說道:「祖宗懲於唐藩鎮之禍,於邊帥之置,實有深意。此次西夏來勢洶洶,但依祖宗舊制,雖然不能有此大勝,但是只須邊臣守御得法,亦不當有傾覆之危。只是緣邊百姓,難免要受些災難。」她見趙頊的嘴唇輕輕動了一下,似有話要說,不由微笑道:「官家且莫急,先聽我說完。」


  「是。」


  「我並非是說石越不是。但凡天下之理,有一利必有一弊。舊法禦敵,雖無大弊,卻不能有大利。雖能阻住西夏之兵,卻不免今歲去了,明年復來,邊患終是無窮無盡。況且天子為萬民父母,使百姓淪入夷狄之手,為人父母者豈能泰然?此不得已之法。」


  「娘娘說得甚是。」


  「石越此番禦敵,幾乎有機會畢其功於一役,若非天降大雪,使西夏人僥倖逃脫,西北之局勢,幾乎一戰而定。我雖一婦人,亦知此實為百年難遇之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若比起環慶那一點點風險來,其利遠大於弊,便如文彥博之言,中智以上,可知取捨。只是其事亦須殺伐果斷方敢施行,若是碌碌之輩,雖知良機難遇,亦只能坐視。石越以一文臣,能行此事,是其能也。且他又能親自坐鎮慶州,膽色不遜於古之名臣,以一文臣能此,尤是難能可貴。此等事不可處處求全責備,我雖是女流,不懂兵事,但卻知世間之理不變。試想若石越既能在綏德伏兵破敵,又能使其餘各處不冒一點風險,本朝百年來豈無名將?陝西一路若有此實力,西夏早已為大宋一郡,何必待石越來做?況且夏人並非愚蠢,若陝西有此實力,其又豈敢犯我邊境?是其知我大宋力不能為此,方敢狂妄干犯天威。」


  趙頊細聽曹太後分析,心中不由甚是欽佩。他知道曹太后既不知兵事,又不懂陝西的實力究竟如何,但是她一一條析,卻是毫釐無差,與文彥博的話大多契合。「果然天下才智之士,所見略同。」趙頊不由在心裡暗暗感嘆。


  曹太后一口氣說了許多話,氣力不免有點接繼不上,停了好久,方繼續說道:「若我所見不錯,那石越是有功無過,遵裕之辭,多是攻訐。」


  「朕理會得……但……」趙頊考慮著如何置辭。


  曹太后微笑望著趙頊,笑道:「我知道官家所憂者何事。高遵裕是否不聽石越軍令真假不知,但是他攻訐石越,卻是事實。若按理而言,則高遵裕須嚴懲,再派樞府與衛尉寺,前往查驗。他前罪未了,又添新過,雖然不可能如王韶所言,豈碼也要落個某州安置之罪。但是,我卻以為,此番高遵裕卻不便重懲。」


  趙頊聽曹太后說中自己的心事,當下忙說道:「娘娘說得甚是。只是石越彈章言辭激烈,眼下朝中有一幫大臣御史,亦頗覺不平。若不處置,卻怕內則不能安朝野議論,外則難服石越邊將之心。」


  曹太后略停了一會,說道:「石越立下這般大功,聲名大盛,若是遵裕以戚里之親,宿將重臣之名,猶以不服號令之名得罪,是日後邊將再無人敢輕慢石越之令。如此則是朝廷假石越威儀過甚,於石越本人,亦非好事。古來善始者不必善終,官家當慎之。若是恐諫官御史不願善了,我倒有一策。」


  「還請娘娘賜教。」


  「官家還記得章惇的案子可曾結了?」


  趙頊一愣,望著曹太后,心中忽然一動,拍手笑道:「朕已知道了。果然是妙策。」


  曹太后含笑點頭,悠悠說道:「只是官家須給你母后家留幾分體面。」


  「朕理會得。」趙頊連忙笑著答應。他這幾日來,最為難的便是不知如何處置高遵裕之事。高遵裕是不是故意不發援兵,趙頊根本不可能憑著幾封奏章分辨清楚。幾個宰臣或為高遵裕辯護,或為石越說話,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若依王韶所言,高遵裕的辯辭是勉強了一點,但卻也並非完全說不通。何況,就算是王韶,也說不出高遵裕有何理由要置石越於死地。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站在趙頊的角度來看,若是打了敗仗,那還有必要找一個替死鬼來向天下做一個解釋,但現在既然是打了勝仗,這點「小小的」糾紛,根本不是重點。真正要緊的,還是如何在石越與高遵裕之間尋一個平衡點。


  對於高遵裕,如果處罰重了的話,既怕使石越威儀過甚,又畢竟念在是自己舅舅家,不好太過狠辣;但若是不處置或處置輕了,休說石越不答應,朝中的御史諫官,還有一些如王韶這樣的大臣,都不會善罷干休,他素知這些臣子的脾氣,可不是皇帝一道詔書能打發的。因此,他為難了許久,總算這次找到了法門,心裡不由感覺大大鬆了口氣。 趙頊打擾曹太后已久,事情既了,便準備告辭離開,便在他起身的那一瞬,便見曹太後身子一晃,仰身便往後倒去。趙頊心中一驚,連忙伸手去扶,卻見曹太后早已倒在床上,昏了過去。


  「娘娘!娘娘!太醫!來人,快宣太醫!」


  在趙頊慌亂的高呼聲下,慈壽殿很快就亂了套,慌了神的女官宮女們到處跑動喊叫,內侍們穿進穿出,很快,曹太后忽然昏倒的消息,便傳遍了個整個禁中。二后(皇太后與皇后)四妃以下,所有的嬪妃帶著尚未開府的皇子皇女,很快都來到慈壽殿外請安。但除了二后四妃之外,所有人都被擋在殿外。但沒有詔旨,卻沒有人敢走。慈壽殿外頓時聚集了黑鴉鴉的人群,一些嬪妃低聲的抽泣著,還有一些人則口中喃喃有詞念起佛來。


  不久,宰相呂惠卿、樞使文彥博也率領文臣百官,寫好請安摺子遞了進來。在呂卿惠的安排下,有司開始準備祈禱祭祀,到了下午,開封府內的宮觀就自覺開始為太皇太后禱福……


  但所有的這一切,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經歷過四代皇帝,曾經垂簾聽政,在臣民心中享有極高聲望的太皇太后曹氏,正處在病危當中。對於普通的百姓而言,曹太后的病危,自然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但是對大宋朝廷中的大臣而言,這卻是了不得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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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寧蕃坊,寶雲齋。


  一個從外表看起來約是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正在仔細地欣賞著一塊「麒麟竭」。寶雲齋的掌柜阿卡爾多不時地用夾雜著尊敬與好奇的目光,打量這位普通儒士打扮的客人。阿卡爾多雖然來到這座「天堂般的城市」不到三個月,但是憑藉多年的經驗,他卻一能看出眼前的這個客人,身份非比尋常。


  寶雲齋位於汴京城西南蔡河水門附近。在這裡,有一塊約佔有三條巷子的區域,這是最近開封府獨特的景觀之一。這塊地區,是兩年前由開封府開闢出來的新蕃坊,東京市民通常管這裡叫「熙寧蕃坊」。


  熙寧蕃坊是汴京城的胡人聚居區之一,也是其中最新建的一個。與之前的蕃坊不同,這裡聚居的蕃人,除了海外來的胡商之外,還有眾多在汴京讀書的蕃部繼承人與他們的跟隨。所以,這幾條巷子中,既不乏高門大戶,也有熱鬧的街市。但是穿行其中的,卻絕不止胡商蕃人,許許多多的汴京市民,甚至是儒生士子、朝廷官員,都喜歡來這裡探異。因為在這裡能買到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而在眾多的店鋪當中,寶雲齋只是其中平平無奇的一家。


  「這塊麒麟竭,是產於大食國的么?」中年男子沒有回頭看阿卡爾多,他的語氣中有一點居高臨下的味道。雖然到汴京時日尚淺,但是若從跨入凌牙門那一天算起,阿卡爾多來大宋,卻也快三年的時間了,頗有語言天份的他,基本上可以聽懂汴京官話了——當然,他既便沒有學漢語,也能聽懂中年男子語氣中的那種味道。「這是一個官員。」他在心裡做出了判斷,一面快步上前,在一個適當的距離處站下來,用帶著禮貌的微笑的表情,操著對外國人來說已算是相當流利的漢語說道:「大人,這是索科特拉島……麒麟竭……上品。」


  中年男子皺了皺眉,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事實上,他並不知道「索科特拉島」在什麼地方。


  「罷了。」中年男子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塊麒麟竭血色瑩如鏡面,料也不是次品。」


  「替我包了。」


  「是,大人。」阿卡爾多恭敬的答應著,心裡一面盤算著如何更有技巧的向這位不喜歡旁人多語的宋朝官員推銷別的商品。


  忽然,那個中年男子眼中閃出奇異的光芒,這次他注意到了這個胡人對他的稱謂。


  「你叫我什麼?」


  阿卡爾多一臉茫然的望著中年男子,問道:「大人?」


  中年男子又問了一次:「你這胡商如何便叫我『大人』?」


  阿卡爾多笑道:「我看大人舉止神態,大官,一定是……」


  中年男子聞言不禁怔了一下,下意識的看了自己一眼,又抬頭打量面前的胡商。阿卡爾多的觀察沒有錯,這個中年男子,的確是大宋朝廷的官員——待罪在身的衛尉寺卿章惇。


  身陷一樁大案之中,幾乎身敗名裂的章惇,並沒有和普通待罪在身的官員們一樣,躲在府里寢食不安,不敢出門。在章惇看來,事情既然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就更沒有為難自己的理由。這幾個月來,他把東京各個熱鬧所在,都挨次逛了個遍,絲毫不介意御史在他原有的罪名上再加一條死不悔改的罪狀。當然,無論表面上如何,章惇的心情,總是高興不起來的。他回復書生時代的行徑,來逛逛街市,其實也不過是排遣之意。


  這時候聽這胡商說破自己是個「大官」,章惇立刻矢口否認,道:「我不是什麼大官。」說完這話,只覺悵然若失,頓時意興闌珊,停了一會,又問道:「你可是從凌牙門來的?」


  「我是從歐邏巴的意大理亞來的。」[109]

  「歐邏巴?」章惇覺得這個名字似乎相熟,想了一會,方明白原來是在石越的《地理初步》中見過,他頓生好奇之心,當下問道:「意大理亞離中土有多遠?聽說那邊有個羅瑪國(羅馬),即是古書所言之大秦國,是泰西大國,立國已有數百年,曾將什麼海括入版圖當中?那個羅瑪國離意大理亞多遠?」


  阿卡爾多聽章惇問起羅瑪,倒也不並不是太吃驚。他來大宋之後,本以為大宋人對歐邏巴應當一無所知,但卻不料許多讀書人都知道有個羅瑪國。他自是不知道這是石越之功,只以為大宋人文明發達,了解遠較歐人為多。這時候又聽章惇提起故國,萬里之外,倒是頗覺自豪,說道:「意大理亞便是羅瑪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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