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新宋·大結局(全15冊)> 第256章 大安改制(8)

第256章 大安改制(8)

  第256章 大安改制(8)


  章惇吃了一驚,在石越筆下、大食商人的描述中,羅瑪國有文物典章,其歷史比起大宋建國的歷史要久遠許多,可以上溯到漢朝,並非匈奴、突厥這樣的蠻族可比。他又聽說羅瑪國與大宋之間,有大食阻隔,連百姓商賈都難通往來,這時候聽阿卡爾多自稱是羅瑪人,當下言語中都客氣了幾分,又問道:「敢問掌柜的尊稱大名?」


  「我叫保羅·阿卡爾多。大人叫我阿卡爾多便是。」


  「嗯。」章惇點點頭,只覺胡人名字果然甚是拗口,又問道:「你是如何來到大宋的?」他渾然沒有注意到阿卡爾多依然在稱呼他「大人」。


  阿卡爾多認準章惇是個大官,兼之又關照了他的生意,當下也有意結交。當下便讓夥計給章惇看了座,細細說了起來。


  原來阿卡爾多出生於意大理亞的羅瑪城,在勿搦祭亞(威尼斯)長大。成年後隨商隊經商至大食,經常隨船來往於勿搦祭亞與達馬斯谷(大馬士革)之間。其時歐邏巴與東方的貿易利潤巨大,但是其中轉手貿易全部由大食商人壟斷。阿卡爾多是天生具有敏銳覺察力的人,他注意到曾經強盛不可一世的阿拉伯帝國在五百年後,正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與分裂;而基督世界與回教的衝突可謂一觸即發,身為商人的阿卡爾多對於這種局勢十分的興奮——因為無論是回教世界內部的戰爭,還是基督教世界與回教世界的衝突,都很可能會影響來自遙遠的東方之國的絲綢、瓷器進入歐邏巴的通道(當時鐘表尚未流入歐邏巴),而其直接的結果便是,所有東方的產品,都毫疑問地要漲價,而且必定是天價!於是,早在耶歷1069年、回曆461年,亦即是大宋熙寧二年的時候,阿卡爾多便有意尋找一條通往東方的道路。


  但此事談何容易?休說尋找通往東方的道路,便是歐邏巴人想去東方,都會困難重重——原因十分簡單,這將影響到大食人最重要的利益。不過這當然不能成為阻止阿卡爾多冒險的理由。在準備了六年之後,阿卡爾多開始了他大膽的冒險行動。他購買了一些商品,和自己的僕人一起偽裝成水手,設法混入大食人的船隊,試圖偷渡到東方。阿卡爾多的計劃幾乎成功。但很不幸的是,長久的欺騙人實在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在大宋熙寧九年,船隊到達注輦國的時候,阿卡爾多夾帶的貨物被發現,他與他僕人的身份也被揭穿,二人被船長下令處死。


  歷史的軌跡本來到此為止。


  但是這位意大理亞人似乎得到天主的關照,正好在船長要處死他的時候,阿卡爾多碰上了他的救命恩人——「一位年紀輕輕就率領擁有二十艘巨大的武裝中國帆船的商隊,旨在進行比我本人那微不足道的冒險要偉大千倍的航海活動的傑出人物」程栩。正在為尋找合適的嚮導而煩惱的程栩,此時恰好也在注輦國內——因為大食人與注輦國人在知道他的目的之後都拒不合作,他在此處已停留了超過一個月的時間。無所事事的程栩整天在港口碰運氣,卻正好碰上了這一幕。在了解到情況后,程栩小心的向大食船長隱瞞了自己的目的,只說是準備將二人送給西湖學院譯經樓以換取官府的支持,騙得了船長的信任,於是在交納了一大筆贖金給大食船長后,程栩順利贖出了阿卡爾多和他的僕人與貨物。


  本來程栩是需要阿卡爾多為他充當嚮導的。但是阿卡爾多好不容易才到注輦國,便是死也希望能死在大宋的土地之上,堅決不願意隨程栩一起向西冒險。但是程栩在商言商,亦不願自己的利益受損。幾經談判,雙方終於簽訂契約:阿卡爾多的僕人歸程栩所有,成為程栩的僕人,做為程栩的嚮導繼續探險;程栩將阿卡爾多及他的貨物送至大宋,為答謝程栩的幫助,彌補程栩的損失,阿卡爾多要與程栩簽訂八年的主僕協定,在大宋為程栩工作八年,其貨物賣出后所得收入的三分之二,歸程栩所有。


  於是在契約簽訂之後,阿卡爾多被程栩送至了凌牙門。其後他又與程家的僕人一起,來往於環南海地區經商,之後又到過廣州、泉州、杭州,最後來到汴京。與程栩的兩個僕人一起,在這裡開了這家店子。


  在當時,相對於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們來說,杭州、泉州這樣的城市,就已經稱得上是「光明之城」,阿卡爾多第一次到達杭州之時,就感嘆萬千,認為杭州較之勿搦祭亞美麗十倍,繁榮一百倍。而遠比杭、泉繁華十倍的汴京,簡直便是如同天堂般的存在。初到汴京不久的阿卡爾多,雖然早已習慣了大宋的繁華與發達,但是卻依然睜大好奇的眼睛,觀察著一切,並認真的記錄下來。


  阿卡爾多將自己的經歷細細說來,其中種種曲折艱難之處,讓章惇目瞪口呆。待到他說完,章惇亦不禁嘆道:「果然是備盡艱辛,方來到中土。只是我卻有一事不解。我聽說羅瑪是泰西大邦,而足下又並非毫無產業之人,如何便能棄故土如敝履,竟是冒死也想來中土?想那錢財本是身外之物,有錢沒命享用又有何益?」


  他不知不覺中,說話又客氣了三分。


  阿卡爾多雖然不知道「敝履」是什麼東西,但是章惇的意思,他卻是聽明白了。當下笑道:「要是來大宋無利可圖,我一定不會想盡辦法來大宋;但是我想盡辦法要來大宋,卻不僅僅是因為來大宋有利可圖。」


  章惇被他這番話倒是說得呆了,想了一會兒,才明白他話中之意,不由得頻頻點頭。他雖是儒門弟子,但是對「重義輕利」的訓導卻看得極輕,早就知道世間一切熙熙攘攘,無非都是利來利往。但此時聽到阿卡爾多這番話,卻又是另有啟發。不由贊道:「真不愧是泰西大邦臣民。」


  「大人過譽了。其實,我雖然幾乎喪命才來到大宋,但是比起程公子正在進行的偉業來,我卻是不算什麼。」阿卡爾多眼神中露出神往與欽佩之色,「程公子說,他要率領船隊開到大海的盡頭,看看大地是不是圓的……而我的腳步,卻畢竟止步在這天堂般的城市了。」


  「程栩……」章惇暗暗想著這個名字,卻沒有一點印象。顯然,這是一個在中土名不見經傳的名字。


  阿卡爾多看在眼裡,笑道:「大人不知道程公子,也是平常。我在凌牙門的時候,就曾經以為大宋除了皇帝以外最有權勢的三個人是薛將軍、凌牙門都督蔡大人、歸義城都督狄大人……」


  章惇剛剛含了口茶到嘴裡,聽到這話,不由撲哧一聲,一口茶全噴了出來。一面盯著阿卡爾多笑道:「虧你想得出來。」


  阿卡爾多笑道:「後來我才知道……不過這三位大人,在環南海諸島卻的確是權勢最大的人。手執蔡大人畫押的文書,從凌牙門到注輦國,一路之上不會遇到任何故意的為難。各國的王儲爭相希望得到凌牙門與歸義城的支持,凡是三位大人不認可的人,便不會有登上王位的機會。所有的土著酋長,包括各國的國王,都不敢違抗他們的命令。還有凌牙門控制的關稅……我聽說幾年之前,凌牙門還不過是個小小的漁村,而現在,那裡已經成為一座美麗的港口城市。雖然還比不上杭州,但是凌牙門的城堡,即便發動數萬大軍攻打,也未必能打下來……」


  章惇開始還在暗笑阿卡爾多少見多怪,一直含笑聽著,但是越聽到後來,卻越是動容。他雖然擔任過衛尉寺卿,但是衛尉寺畢竟一切草創,對於海外領地,其重要性自然也是排到了相當靠後的位置。因此關於凌牙門與歸義城的狀況,章惇幾乎從未過問,所知也是甚少。這時候他聽阿卡爾多說起,才知道蔡確雖然被貶到凌牙門,卻是塞翁失馬,在那裡竟儼然如同土皇帝一般。


  「難怪沒怎麼聽說蔡確想回中土,原來竟是樂不思蜀了。」章惇在心裡暗暗想道,心裡不由一陣輕鬆。他想到了自己的處境,他身上的這樁案子,如何處置,完全無法預料。雖然沒有任何真正有力的證據,但是一個致果校尉的死,卻並非是一件小事。更何況此事還將長安攪得天翻地覆。


  章惇曾經以為自己將無可避免的步蔡確的後塵,可能還會更加嚴重——比如加上「雖赦不得歸」的條文,將一輩子埋葬在海外的荒島之上,連骨灰都不能回歸故土。


  但是在和阿卡爾多聊過之後,章惇突然發現,原來凌牙門並不是一個可怕的地方。


  這無論如何,都稱得上是一個好消息。


  就這樣,章惇和阿卡爾多一直聊了兩個時辰。這中間寶雲齋客來客往,阿卡爾多便讓兩個夥計去應酬。好在寶雲齋的東西,都是非常昂貴的奢侈品,一般主顧倒也光顧不起。二人聊得起興起,阿卡爾多乾脆便領章惇去後院觀看他的私藏。


  隨著阿卡爾多走進後院的一間精舍。 章惇才發現,阿卡爾多所謂的「私藏」,其實不過兩樣東西——琉璃與刀。


  當時各國技術大都落後於大宋,能賣給大宋的貨物,便只有原料與天然奢侈品,當然,也有少量的例外,比如達馬斯谷,便是當時三大玻璃工藝中心之一(餘二處為君士坦丁堡與開羅,威尼斯直到十二世紀才成為中心),其玻璃製品就遠較大宋出色。當時中土將「琉璃」與「玻璃」混稱,人們已經改變唐時的觀念,知道玻璃是人工製成,但是卻以為大食諸國玻璃工藝強於中國的原因是在煉製過程中添加了一種叫「南鵬砂」(即硼砂)的東西所致。


  這些事情章惇不可能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他不知道玻璃的用處,對於這種非常貴重的奢侈品興趣不大,便將目光轉移到刀上。


  隨手從刀架上取下一柄彎刀來,仔細端詳,章惇立時便被手中這柄刀所吸引。原來他手中這柄彎刀,造型優美,刀柄用金絲寶石鑲嵌,刀身上有一種神秘的花紋,而最奇特的是,在微微泛黑的刀刃之上,竟然也有細微的花紋存在。這柄刀一拿到手中,章惇便感覺到一種詭異之氣。


  「大人拿的,是非常著名的達馬斯谷刀。」阿卡爾多看章惇感興趣,忙在旁邊解釋道:「這種刀其實並非產於達馬斯谷。它真正的產地我聽說應當是在天竺一個叫烏茲的地方。大食匠人從烏茲買進鐵礦石,鑄成此刀,鋒利異常。」


  「哦?」章惇笑道:「不知較倭刀如何?」


  「那卻不知道。我並沒有見過倭刀。」阿卡爾多老實回道:「不過達馬斯谷刀是真正可以吹毛斷刃,銷鐵如泥。」


  「是么?」章惇沒有去懷疑阿卡爾多的話,只是問道:「那這種寶刀想必甚為罕見?」


  「也並不少見。」阿卡爾多笑道:「因為達馬斯谷刀如此鋒利的原因,聽說主要是在於烏茲的鐵礦。」阿卡爾多一面說,一面將一枚銅錢放到桌子上,向章惇笑道:「大人何不試試刀?」


  章惇微微一笑,揮刀向銅錢劈去,只覺刀身如同砍入泥中,一斫之下,那枚銅錢與桌子竟一起削為兩半。


  章惇立刻就呆住了。


  他望望桌子與銅錢,又望望手中的彎刀,心中頓時沸騰起來。


  「你說這種刀如此鋒利,其原因是由於天竺的鐵礦?」望著阿卡爾多,章惇的眼中發出奇異的光芒。


  阿卡爾多在這眼神的注視,心中竟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害怕。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說道:「是的,在天竺烏茲。」


  章惇看看阿卡爾多,又輕輕摸了摸手中彎刀的刀身,忽然笑道:「既是如此,那大食人能買得,我大宋人難道就買不得?讓薛奕與蔡確或搶或買,將鋼錠運回中土,我大宋難道就無能工巧匠?」


  阿卡爾多隻覺背心發涼。


  他在南海諸島時,已經見識到大宋海船水軍的武力。那種程度的艦隊,哪怕是全盛時期的阿拉伯帝國,在薛奕的艦隊面前,只怕也討不到便宜。他們的裝備已經十分精良,如果再配上這種鋒利無匹的達馬斯谷刀……


  阿卡爾多簡直不敢想象那將是什麼樣的虎狼之師。


  幸好羅瑪與大宋之間,有著足夠遠的距離。某一瞬間,阿卡爾多的心中,泛上來這樣的想法。


  離開寶雲齋的時候,章惇的腰間便佩上了一把鑲著藍寶石的達馬斯谷彎刀。本來以他這樣的身份,既便是落魄了,出來買東西,也是不需要將貨物帶走的——便是沒有伴當跟隨,也只需說一聲,店主自會將貨物送到府上。但章惇雖是儒臣,卻是做過「率臣」,領兵打過南蠻的,對寶刀名劍,自有一樣癖好,對這削鐵如泥的達馬斯谷彎刀愛不釋手,竟當時便放下幾張交鈔,挑了一把趁意的帶走。反倒是那塊麒麟竭,他便讓阿卡爾多送到府上。


  走在熙寧蕃坊的街道上,章惇按刀慢行,一面觀察來來往往的人群,忽然間覺得一陣恍惚,似乎感覺什麼地方有點不對勁。但一時間,卻又想不出來究竟是什麼不對。他心中犯疑,便乾脆大步走到街邊一棵柳樹下,看著穿梭如織的行人,蹙眉細思起來。想了半晌,才猛然驚覺——原來這滿街行人中,那些士子的腰間,竟大都佩著一把長劍。倒讓章惇想起來了史書中描敘的漢都長安。


  這樣一想通,章惇不覺啞然失笑。心中暗覺好笑:「難怪感覺不對勁,原來竟是如此。想那七八年前,這汴京的儒生,手中所執,或是扇子,或是如意、拂塵之類。只有少數自許任俠之人,方隨身攜帶兵器。不料七八年後,竟正好反過來了。」他暗暗搖了搖頭,只覺得世事變幻,果真難料,在八年前,自己斷難想象汴京城會有如此風景。


  「儒生愛佩刀劍,自是由於學校制度革新。朝廷露出六藝並重之意,士林便鼓吹復古,於是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也要在腰間佩上一把長劍,顯示自己文武雙全。真是楚王好細腰,城中多餓死。」章惇想到此處,眼中不覺流露出諷刺之色,但只是一瞬間,便又想到:「儒生佩劍而行,總比起拿著拂塵、如意扮牛鼻子,拿把扇子裝小姐兒要順眼得多。這汴京城,也是由此多了幾分陽剛之氣。」


  他想通此節,提腿跨步,便待離開。不料那腳方提起來,竟是又想到一事,當場便呆住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