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賀蘭悲歌(46)
第337章 賀蘭悲歌(46)
「入城吧!」他簡短地吩咐了一聲,然後就縱馬回城,任由親兵們一聲聲的大喝在風雪中傳遞:「入城嘍,入城嘍!」在他身後延遞的聲音夾雜在呼呼的風聲中,竟有種讓他不忍卒聽的感覺,他夾了夾馬腹,驅使坐騎疾馳向城門,這陡然間的加速,將護衛在他身邊的四個親兵都拋下了。
馬疾雪更疾,那冰渣打到臉上的疼痛他早已習慣,此時更覺麻木。他毫不間歇的馳到城門處,忽又不自禁的回首望向方冰原,飛雪連天,大地一片雪白,那些黑點們正迅速匯聚著湧向城門,他轉過頭來,彷彿要將那些負面的情緒一起拋到腦後,然後便用一貫的冷靜,向城門處的幾個校官吩咐如何安置這些殘兵敗卒。安排完畢之後,嵬名榮便策馬立在城門之後,漠然地望著一撥撥的敗兵從自己的馬前經過。
忽然,不經意間,嵬名榮在這些敗兵中間,竟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凍得滿臉青白的臉上,沾著一道道血跡,掩蓋著他原來的面目,但他的目光卻沒有絲毫的茫然與恐懼,身形依然如往昔般堅定,甚至整個人看起來還有一種近乎狂熱的信心!這個人在這群敗兵當中,便如同獅子立於群羊當中,再怎麼樣掩飾,也掩飾不了他的存在!
「耶亥!」嵬名榮不禁大聲叫了出來。
那身形只是稍一停滯,便好象完全沒聽到一般,繼續夾在敗兵當中,向城中走去。
「耶亥!」嵬名榮提高了自己的聲音。他心中疑心頓起,一種不祥的感覺掠過全身,下意識地厲聲喊道:「快關城門!拿下那人!」
這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呆了一下,嵬名榮的幾個親兵率先反應過去,順著嵬名榮所指的方向,向著耶亥撲了過去。守在城門口的數十名士兵,在怔了一下后,也端著長槍,圍了上來。
耶亥萬萬沒有料到苦心策劃的計劃,破綻竟然會出在自己身上。他一咬牙,拔出身後的鐵鐧,大聲吼道:「孩兒們給老子拼了!殺掉奸臣,救出大王!」說罷和身迎向朝他撲來的幾個親兵,一鐧格開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順勢一鐧,打在一個親兵的心窩上,那親兵格登一下,眼見便活不成了。
便在同時,那些在嵬名榮眼裡看起來茫然無主,萎靡不振的殘兵敗將們,忽然間彷彿都如換了一個人一般,齊齊拔出兵器,向著身邊的興慶府駐軍砍殺起來。這些「敗兵」本來都是禹藏花麻與耶寅精挑細選的士卒,冒雪行軍而來,在冰天雪地里凍了半天,扮演失魂落魄的殘兵敗卒,三分演戲七分真實,加上嵬名榮哀於亡國之憂,心裡先入為主,竟生生騙過了素來精明的嵬名榮。此時暴起發難,人人都知道這是勝則封侯,敗則滅族的勾當,竟是無不奮勇。而城門守軍哪裡料得到殘兵敗卒忽然變成了亡命之徒,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頃刻之間,已經被誅戮殆盡,只剩下嵬名榮被十幾個親兵死死護住,被扮成敗兵的耶寅率著近百夏軍圍在城門的一角。
「老將軍,大勢已去,何必做困獸之鬥?」
嵬名榮眼見著城外的「敗兵」們如潮水般向著城中涌了進來,耶亥已領著數以百計的士兵向城牆上衝去,而城頭的梁乙逋顯然還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已知道這回真真是大勢已去。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嵬名榮喃喃說道,對著耶寅問道:「你又是何人?」他知道葉悖麻的長子,卻不認識他的次子。
「晚輩耶寅,胄甲在身,不能行禮,還望將軍見諒。」耶寅並不想殺嵬名榮。
嵬名榮震驚地望著耶寅,「耶寅?你是葉悖麻的兒子?」
「正是,先父與老將軍同殿為臣,常稱老將軍之能。國家不幸,人材凋零,願老將軍莫為無益之事。」
嵬名榮默然良久,忽盯著耶寅,沉聲道:「老夫只想知道一件事,禹藏花麻降宋了么?」
「降宋?」耶寅啞然失笑,正色道:「我等此來,正為誅梁氏,清君側!」
嵬名榮注視耶寅許久,看他不似說謊,不覺鬆了一口氣,他再無所掛,竟笑了起來,淡淡說道:「老夫已無面目見陛下,願君輩好自為之,輔佐陛下,有朝一日,或能中興大夏!」說罷,未待眾人反應過來,橫劍劃過自己的頸部,便見一道鮮血噴出,已是不活。
那些親兵見嵬名榮自刎而死,盡皆跪倒在嵬名榮身旁,撫屍放聲大哭。耶寅正待勸慰,便見刀光閃過,那十餘親兵,竟已全部揮刀自殺,死在嵬名榮屍身之旁。 與此同時。城頭。
城頭已經燃起烽火,城外已隱隱可以看見禹藏花麻的帥旗,梁乙逋此時終於已經意識到這是又一場有預謀的兵變。那些「敗兵」們高喊著「誅梁氏,清君側」的口號,如同狼群一般衝上城頭,許多守城的士兵根本不願意為梁氏賣命,要麼棄刀投降,要麼反戈一擊,反加入兵變的隊伍當中。梁乙逋只能依靠著自己的親兵與一些親信的部隊,裹脅著秉常,向城下且戰且退。
他一面後退,一面望著對面手執鐵鐧,緩緩逼近的耶亥,只覺得雙腿發軟。耶亥的勇猛的確讓人膽寒,梁府最鋒銳的爪牙寧葛,在不過二十回合之內,便已被耶亥打得腦漿迸裂,這滿城之中,又有何人是他之敵手?
若非忌憚秉常在梁乙逋的手中,此時梁乙逋只怕早已命喪黃泉。
禹藏花麻們再怎麼樣神機妙算,也料不到這場兵變竟然會是這樣發生的。大夏國此時最重要的人物,除了梁太后與梁乙埋,竟然都集中在興慶府的城牆上。這種運氣,還真讓人分不清究竟是好運還是厄運。
忠於梁乙逋的兩三百人護衛著他們的主子,緩緩向城下退去。耶亥率著部下步步緊逼,卻也不敢過份逼近。興慶府的城頭上,除了盔甲磨擦碰撞的聲音之外,便只聽到沉重的腳步聲。
自興慶府的城牆上到城腳,那短短的距離,竟似比橫跨賀蘭山還要困難。當梁乙逋被部下保護著退到城下,終於跨上自己的坐騎之時,他不自覺得吁了一口氣,這才感覺渾身都被冷汗浸透。
便在這一刻,只聽到有人斷喝一聲:「梁乙逋!」梁乙逋下意識地循聲望去,便見一枝羽箭挾著寒風疾馳而至,他愣得一下,身子一晃,便摔下馬去。
「兀卒!」「兀卒!」響徹雲霄的呼喊聲在興慶府中響起,兵變的士兵們如同不可遏制的洪水一般,向著那些還在望著梁乙逋的屍體發獃的梁府親兵衝去,瞬間便將他們完全淹沒。
耶寅平靜地收起弓箭,遠遠地朝著秉常跪拜下去,「兀卒,我們贏了!」
日央時分。雪停。國相府。
在圍攻國相府差不多兩個時辰之久后,耶亥終於率領兵變的士兵們殺進了府中。
「兀卒有令,凡梁府之人,格殺毋論!」耶亥紅著雙眼頒下這道血淋淋的詔令后,士兵們隨即一鬨而散,爭先恐後的去哄搶梁府的財物,這是他們應得的犒賞。耶亥不去理會那些士卒,提著雙鐧,率著自己的親兵們徑直向中廳闖去。
便在他踏入梁府中門的那一剎那,梁府的後花園,衝天的火光,映得雪后的天空慘紅慘紅的。
耶亥心中一驚,拋開身後的親兵,快步向著起火的方向奔去。在他踏進後花園的那一瞬間,一種輕蔑、譏諷的情緒頃刻間化成一絲冷笑。他將雙鐧插入身後,大步向著站在火堆邊上的人走去。
打算縱火自焚的梁乙埋,此刻正癱成一團淤泥般,跪在火邊,發了瘋似的狂笑。再也沒有人想到,這個曾經權傾一時、野心勃勃的西夏國相,竟然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