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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9)

  第354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9)


  「其實若說怪事,說穿了也無半點希奇。他能獨相九年,不過是因為皇上騰不出手來罷了。這九年之內,朝廷經歷了多少事?改官制,裁撤州縣,整編軍備……外加上東征西討,真是數都不數過來。朝局好不容易達成微妙之平衡,只要不出大錯,在這當兒,皇上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外頭打著仗,怎經得起內裡頭還朝局動蕩不安?宮裡頭說,太后好幾次和皇上說司馬光之位不宜在呂惠卿之下,皇上也說司馬光可以為左右僕射,但是司馬光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上,一動不動,其位甚至還在吏、兵二尚書之下!難道司馬光當不得吏部尚書么?依我看,皇上就是怕司馬光一動位置,無論是吏部尚書還是右僕射,手裡有了人事之權,這朝局便再也安穩不下來。皇上是極英明之君主,熙寧十年,便借著交鈔的名義,升呂惠卿為左僕射,奪了他獨掌堂除之權,如此一來,重要人事之權,便要由政事堂會議決定,而吏部又交給較溫和的馮京,又有所謂的『石黨』從中調和,新黨舊黨,才能勉強相安無事。否則,無論是人事之權由哪一黨來控制,若說他們不鬥個你死我活,我斷然不信。」


  「只是,這樣的日子,已經不長了。」王昉頗有幾分幸災樂禍地說道。


  「嫂子是說,朝局要大變了?」金蘭試探著問道。


  「一個吏部尚書做上十年,他不結黨也是結黨,不營私也是營私。」王昉似乎有點惟恐天下不亂,「兩府的格局,維持了近十年。老的老,死的死,本來也要變了。密院、吏部、兵部、工部、刑部,甚至禮部與戶部,還有諸如衛尉寺、太府寺、大理寺之類重要衙門,這幾年內都要換人。否則皇上無法心安。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本來呂惠卿或者還可以安安穩穩當幾年宰相,皇上也可以待西南局勢穩定一點再從容下手。但是……」王昉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了傾身子,望著金蘭,壓了聲音,道:「你可知道,大風暴要來了,皇上不得不提前動手換人,呂惠卿的相位,而今也已經危若累卵!」


  「這場大風暴,對有些人來說,是滅頂之災,但對錶弟來說,卻是天佑。」


  「但是……」金蘭完全被王昉敏銳的洞察力折服了,但是她還是很難相信看起來欣欣向榮、如日中天的大宋,將會面臨什麼「大風暴」。要知道,僅僅三年之前,這個帝國剛剛將一個實力遠在高麗之上的西北強國打得幾乎滅國!西夏人在與宋朝的戰爭中,損失了大部分人口,幾乎全部最富饒的土地,甚至還有他們先祖的陵墓!而宋朝則得到了——在金蘭看來,宋朝得到的,遠不止一個西夏這麼簡單。他們得到了一個陝西路,關中從此由邊塞變成腹地!他們還將得到數以十萬計的騎兵——佔據靈夏之後,宋人從此有了天然的馬場,假以時日,他們將可以與契丹鐵騎在馬背上決一高下。做為一個高麗人,最多算是一個開封人,金蘭很自然的忽略了大宋西南的所謂「西南夷」。與身邊的宋人一樣,她從心裡輕視西南夷,認為那是無足輕重的,儘管宋軍連遭敗仗,損失慘重,但她與大多數宋人一樣,都認為這是因為宋軍沒有派遣主力禁軍進剿!畢竟,為了應付與西夏的戰爭,宋朝大幅度地加快了他們的禁軍整編步伐,大宋朝的未整編禁軍、部分河北禁軍,還有全部東南禁軍,其戰鬥力是遠遠不及其精銳主力禁軍的。西軍大戰之後需要休整,士兵們經歷過這樣的大戰後,會產生種種厭戰的情緒,而西北塞防依然需要重兵駐守。京畿的精銳禁軍,更加不能隨便抽調去西南與什麼「西南夷」作戰——宋人時刻不敢放鬆對遼人的警惕。更重要的是,西南夷永遠只是西南夷,那場「遙遠」的「無關緊要」的戰爭,似乎與普通人無關。軍事上的小小「挫折」——沒有人承認那是「失敗」——只不過是由於「輕敵」。金蘭與大多數人一樣,相信這次種諤統率百戰之師入蜀,西南叛亂的平定指日可待。即便在她知道雄武二軍發生兵變后,她也依然如此相信——因為大部分宋人心裏面的「禁軍」,乃是專指西軍與殿前司所轄馬步軍的。河北禁軍叛亂如此迅速被平定,不是更證明了西軍是何等的善戰么?況且宋軍還有火炮——這種武器令人印象深刻。高麗國也好,遼國也好,為了弄到火炮的製造方法,想盡了種種辦法。他們將本國最好的工匠混入使者的隨從中,到達汴京后,利用一切機會觀察汴京城牆上的火炮——雖然絕大部分時候只能遠觀,汴京城牆是不可能隨意登上去的;同時賄賂官員,利用留學生結交優秀的工匠,親近與兵器研究院有關的老師、同學……高麗與遼國先後都試製出了自己的火炮,樣式與宋朝的似乎區別不大,然而威力卻是始終不及——在金蘭看來,宋軍運幾尊火炮去,幾炮便可以將西南夷的城牆轟塌——她當然不知道西南夷其實沒有城牆,甚至連當地許多宋朝的州縣都沒有城牆。儘管在汴京居住了許久,但她畢竟從未離開過開封府的區域,所以,在金蘭的心裡,宋朝的每個地方,都是如從杭州至汴京沿途所看到的城市一樣,有著密密麻麻的人群,高大的城牆,整齊美觀的建築、街道,還有令人嘆為觀止的下水道系統。她只聽說過成都府的富裕,卻完全不知道大宋西南邊境的情況——在那裡,即便是許多宋朝的州治與縣治,往往也只是用蘺芭簡單地圍成一圈,一個州可能只有一個很小的集市,最好的房子是官衙,卻還不如汴京城內最差的房子,有些小州,甚至全州不過幾百戶的人口,只要出了州城,四面環視,都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群山!所以,許多宋朝官員寧肯被罷官為民,也不願意離開汴京。但唐康的家信中從來不會提及這些困難,所以,她也無法理解,唐康在戎州能夠修葺好城牆,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政績!

  而除了西南夷以外,金蘭更不知道王昉所說的「大風暴」指的是什麼了。


  王昉彷彿知道金蘭心裡在想什麼,她又看了一眼金蘭,嘆道:「公卿士大夫,除了石子明外,都太小看了西南夷……本來這些事情我也不會知道——你應當聽說過,自朝廷大舉伐夏起,石越便上表乞求新聞管制,朝廷遣人進駐各報,凡與戰爭有關之報道,甚至於各地之米價、布價,未經許可都在禁止報道之列。西南戰事一起,呂吉甫便循例繼續此政。故此凡與戰事有關之報道,實是兩府說什麼,各報便寫什麼,三大報都不曾派人去過益州路,親眼看看那裡究竟是發生什麼……」


  金蘭聽她語氣頗有不滿之意,不由替石越解釋道:「軍國大事,貴在機密。且這亦是有法例可循的……」


  王昉輕輕哼了一下,卻沒有反駁,停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但是到了去年,《秦報》的衛棠卻派了兩個人去了一趟益州路,而且是賄賂了禁軍軍官,隨軍深入西南夷之腹地。他們回來后,《秦報》雖然沒有任何報道,但是衛棠卻寫了封信給外子,並且是由其中一人親自送到汴京的。」


  「啊?!」金蘭不禁低聲驚呼了一聲,她下意識地感覺到這裡面並不簡單。


  「這人來京,不過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王昉淡淡說道,嘴角間卻若隱若現地流露出譏刺的笑容,「衛棠是否另有深意,非外人所能知。但他們《秦報》不敢報道,卻想讓《汴京新聞》出頭,用心也未必那麼純良。只是他卻不知,呂吉甫的黨羽日夜不離地守著《汴京新聞》的每一處印書坊,就算外子不怕得罪權貴,亦無能為力。本來外子有意讓那人去面見司馬君實,但這他卻怕給《秦報》惹上是非,趁我們不備,連夜跑回了陝西……」


  「那他說的話也未必可信……」


  「此人說的事,絕非捏造。」王昉斷然否定了金蘭的猜疑,「據其所言,西南局勢實是到了駭人聽聞之地步。他說曾經親身跟隨禁軍平亂,西南夷雖然各寨多有恩怨,不得合縱,未成大患,但叛亂之種落,大者數十,小者上百,聲勢驚人。夷兵在群山之間來去自如,官兵勝則不能追,敗則不能退,極為被動。若有軍官食古不化不知變通者,禁軍精良之鎧甲更是反成累贅。故官軍每戰每敗,士氣低落。許多官兵水土不服,軍中疾病蔓延,而醫、葯皆不足,亦使戰力銳減。除此之外,糧草補給更為大患,往往有糧也運不上前線——不僅是群山之中轉運艱難,西南夷剽掠糧道,民夫逃亡不斷,便是在益州腹地,若無官兵護送,便有盜賊搶糧,甚至有運糧之民夫與盜賊裡應外合者……除此以外,更有一將無能累死三軍者,或此州屯集軍糧任其腐爛,而彼州卻庫無顆谷,將士只得忍飢挨餓。而另一面,卻是官府拚命和買強征糧草,百姓民不聊生,盜賊蜂起……這些事情,絕非衛棠所能捏造的,他也不敢捏造!我聽到流言,益州路的米價,數月之內,已翻了兩到三倍。我又留意打聽了附近諸路之糧價,陝西、京西,乃至河東、河北,糧價都居高不下。甚至在汴京,物價亦漲了不少……」


  「這可能是交鈔發行過多所致。」金蘭倒也不是一無所知,但對於她這樣的身份而言,汴京物價實在不是她需要關心的事情。


  「的確是交鈔發行過多。但交鈔為何會發行過多?若非是西南夷果真惹出了大麻煩,僅僅是在西北之駐軍,斷不至於到此地步。」王昉搖了搖頭,道:「汴京萬物騰貴,已非一日。朝廷為了軍國用度,無本發行交鈔。一面是朝廷用交鈔向百姓和買貨物,一面卻是物價上漲,百姓拿著同樣多的交鈔買不到同樣的貨物,不免怨聲載道。交鈔是呂吉甫倡行,交鈔局又是呂氏兄弟司掌——本來益州局勢如何,益州百姓過得怎麼樣,汴京百姓與士林既不知道,也未必關心,但是如今連汴京也物價騰貴,卻是有切膚之痛了。只是汴京之物價雖高,卻尚可忍受,雖有不滿之言,畢竟也不能把福建子怎樣。這怨氣也只能日復一日地積累著。可而今西南之局勢,卻是到了這般地步……西南夷之叛亂,也是呂惠卿引起的!禁軍為了不願去西南,居然不惜兵變!你說呂惠卿而今是不是如同坐在火上烤?要說石越與司馬光無動於衷,我是斷斷不信的!」 金蘭徹底動搖了,「西南夷真的那麼厲害么?」她在心裡暗暗問道。也許,宋朝這個帝國,遠比她想象地要脆弱也說不定。不過,如若果真如王昉所分析的,那麼朝局的確是要大變了,這對於唐康來說,至少不會是一件壞事。


  從王昉那裡知道了許多內情,又打聽到了唐康的下落,金蘭回府後終於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夜好覺。次日一覺醒來,王昉的香車已到了她家門口。聽到下人的稟報,她才記起還要與王昉一起去靜淵庄拜訪柔嘉,慌慌忙忙起來,一面令人去招待王昉,一面急急梳洗了,淡淡化了點妝,卻見管家一臉的猶豫,在門外徘徊。她皺了皺眉,走到門口問道:「有什麼事么?」


  「夫人。」管家見著金蘭,連忙作了揖,稟道:「方才賬房來說,這個月的家用……」他話未說完,便已覷見金蘭的臉沉了下來,嚇得不敢再說話。他自是知道,府上遇上這般大事,的確不該用些芝麻豆皮的小事來煩夫人,但是天塌下來,這唐府上上下下近百口人,這麼大一家子,卻不可能就此不吃飯不用錢了,而文夫人又是不管事的,只能硬著頭皮向金蘭請示。


  「家用不夠用了么?」金蘭冷冰冰地問道。


  「這倒不是……」管家苦著臉,道:「不過,前幾個月,錢莊的唐守義過來,說有樁大生意,要周轉點銅錢,他用交鈔兌銅錢,把府里積存的八千多貫銅錢全部換走了。這事原是稟過大夫人的……」


  金蘭掃了他一眼,冷不丁問道:「唐守義沒錢到這個地步了么?要到咱們府上來換錢?」


  管家嚅嚅道:「小的當時也不知道。不過後來聽說陝西那邊一貫緡錢可以換到一千一百六十文交鈔,汴京的錢莊,都在想辦法調銅錢去陝西收交鈔……」


  「你當時不知道?」金蘭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追究,她心裡早被這個消息震驚了。她雖然不懂食貨之學,但是交鈔兌銅,是一比一的,雖然實際上會有千分之幾的手續費,但也微不足道,但是陝西路居然出現一貫銅錢換到一千一百多文交鈔,聯繫到昨晚王昉所說的事情,她再遲鈍,也知道陝西錢法,已經出現了大問題。


  「你不是特地來告訴我幾個月前的事吧?」


  那管家當時的的確確是每貫銅錢收了二十文的好處,他心裡雖然知道這個高麗夫人精明,卻也斷不敢承認,只是彎著腰回道:「小的糊塗,當時沒有想到,這一兩個月間,到處都聽說陝西的事了,這個月汴京要一千五十文交鈔,才能換到一貫銅錢,而且好象還在漲……到外面買東西,鈔一個價,錢一個價。府里收來的田租,除了糧食外,客戶都是用交鈔交的租,可是家裡的下人,若還是按原來用交鈔發月錢,許多人家便要過不下去了。而今不論什麼東西,比去年都漲了兩三成,這交鈔、銅錢上再這麼來一下……」


  「你一次把話說完。」金蘭早不耐煩了。


  「是。下人們是想月錢改發銅錢,可府里的交鈔若去錢莊兌銅錢,損失極大。小的不敢擅作主張,要請夫人給個主意。」


  「下人改發緡錢無妨,每人該漲多少月錢,你拿個章程來。你去告訴唐守義,我把這宅子抵給他錢莊,看能換幾貫銅錢來?你拿著交鈔去錢莊,當日你是多少錢兌的,照樣給我兌回來。他還真長進了,生意做到自己家裡來了!」金蘭拋下這句話,再不理會管家,帶著幾個丫頭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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