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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8)

  第353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8)


  但是她的命運卻並未因此而出現轉機,如此離經叛道的事情,使她在宮中也無法安身。她的親生母親苗妃雖然因曾經多方維護當時養在宮中的英宗皇帝而結下善緣,但是與曹太后的矛盾卻讓她的立場更加尷尬。仁宗在世的時候,曹后已經公開表示出同情駙馬之意。仁宗去逝后,她喪失了最大的依靠。而高太后更是無法接受這種不符合道德禮法的行為。楚國大長公主最終還是被迫復婚,很快,就鬱郁而死,這時,距她離婚那一年,不過八年。


  據說這位公主自小機靈聰慧,調皮可愛,而且一生都非常孝順父母,雖然常常傲氣凌人,卻是個至情至性的人。所以直到她逝世十餘年後,汴京閨閣中依然在時時流傳著這位公主的種種故事——從她少女時代種種頑皮的事迹、向上天乞求用自己的生命換取父親平安的孝心;到她那無比隆重的冊封公主典禮、豪華奢靡的婚禮……甚至還有人傳說,她是因為愛上了一個內侍而要與駙馬離婚……汴京的許多女孩子雖然口裡對這位公主的所作所為不以為然,但是只要一聽到「楚國大長公主」或者「庄孝公主」幾個字,耳朵便會不由自主地豎起來。這位楚國大長公主,實已是閨閣中的傳奇。


  而最耐人尋味的,還是當今官家對他這位姑姑的態度。雖然貴為皇帝,也無法阻止她被迫復婚,鬱郁而死的悲劇,但是在她去逝后,當輔臣議謚時,官家卻橫插一腳,親賜謚號「庄孝」,追封秦國大長公主——最離奇的是,彷彿不如此不能出心頭惡氣一般,皇帝居然以「奉主無狀」的罪名,把那個倒霉的駙馬都尉貶到了陳州安置,至今沒有翻身——要知道,當年的公論是「不睦之咎皆由公主」的!其實這位駙馬與公主一樣,都是不幸婚姻的受害者。


  從種種傳聞中,金蘭感覺到賢妃的玩笑,宮中人們的比較,都不是空穴來風的。至少她可以知道官家心裡其實是十分同情庄孝公主的遭遇的。而這位十九娘從小的所作所為,儼然便是又一個庄孝公主。這位縣主不僅同樣的至情至性,也同樣的孝順。她所做的驚世駭俗的事情,較之庄孝公主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她卻畢竟不曾離經叛道——這竟是有庄孝公主之長而無其短了。若說皇帝與皇后內心深處更疼愛她,金蘭相信是極可能的——大宋皇室中,有無數的清河郡主,但柔嘉縣主卻只有一個!

  想到這裡,金蘭心裡不覺一喜。柔嘉與梓兒的交誼,更猶在清河之上——這位縣主,素來別人不敢說的話她敢說,旁人不敢做的事她敢做,若能得她幫忙……金蘭暗暗打著她的如意算盤,渾然忘記了這位縣主的每一個故事中,常常同時包含著另一個人或另一些人的不幸。


  「太后和聖人可又要操心縣主的婚事了……」王昉一面走,一面與金蘭說著閑話。


  「朝中公卿家這麼多公子,總能尋出個如意郎君罷?」金蘭淡淡笑道,她對這些事有些心不在焉。


  王昉詫異地望了金蘭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若不合縣主的心意也是不成的,前車之鑒……」柔嘉對石越的心意,她卻是多少知道一點的。


  「縣主有心上人了么?是哪家的公子?」金蘭馬上聽出了弦外之音。


  「我可不知道,想知道你親自問縣主去。」王昉笑著岔開話題,「明日我們一道便去靜淵庄,莫怪我越俎越皰,你們的禮物,我已先替你們預備好了。」


  金蘭連忙道謝,二人又一面聊些家常閑話,沒多時,便到了王昉住的院子里。因金蘭是熟客,王昉假模假樣拿了女紅做著,便把侍婢下人全都支使了出去。金蘭見她裝腔作勢,在一面綉屏上東扎一針西穿一線,忍不住笑問道:「表嫂這是在綉什麼?」


  王昉見她取笑,笑著把綉屏丟到榻上,嘴裡卻不甘示弱,正色道:「我繡的是捉鬼圖,有鎮宅辟邪之神效。」


  金蘭聽她說得認真,不由得半信半疑走過去,撿起綉屏一看,便見這小小的綉屏上面,東一條線,西一條線,紅一道,黑一道,綠一道,不知怎麼樣便拼湊在一起,依稀象個圖案,但無論她怎麼樣仔細看,卻終究是不明白王昉繡的是什麼。她橫豎左右靜靜地看了半晌,正不得要領,忽然看到旁邊的小几上壓著一張彩圖,一眼瞄去,卻是一幅比翼雙飛圖,她回過頭,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綉屏,忽然發出一聲大笑,一隻手指指圖案,一隻手指指綉屏,笑得前仰后俯,幾乎岔過氣去。外面的婢女婆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悄悄靠近來偷看,看到金蘭手裡拿著的綉屏,一個個也握著嘴竊笑不已。


  王昉被她笑得面紅耳赤,羞得快步走過去,一把搶過來,藏在身後,一面啐道:「你也不是好人。虧我這麼幫你!」


  金蘭卻是越想越覺得好笑,捧著肚子,指著那張畫紙,笑道:「這……這就……就是……清……清河郡主給給描……描……」


  她早就聽文氏說,她這個表嫂王昉,出身名門,宰相之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甚至經史子集時事政論,也不讓鬚眉,若生得男兒身,公卿之位唾手可得,也算是個奇女子。可偏偏卻不擅女紅廚藝,拿針線竟比人家耍大槍還難上幾分,做出來的飯菜如同毒藥。嫁入桑府後,開始雖然沒什麼,但時日一久,婆婆雖是極好相處的,但桑家親戚朋友極多,旁人那裡卻難免聽些閑言碎語。偏偏這位桑夫人生性最是爭強好勝,哪裡受得了別人的閑話?於是發願要學女紅,特別找清河郡主畫了樣——可好幾回,文氏見了她回來,都是笑得說不出囫圇話來。金蘭當時還不肯信,總覺得人人都是一雙手,未必如文氏說的那麼誇張,且王昉的識度才具,又是她素來極佩服的,這區區女紅,怎能難住她這樣的才女——這回她卻是第一回親眼見著王昉的「女紅」,她再也想不到,一幅好好的「比翼雙飛圖」的,竟能被人繡得似一鍋煮糊了的面一般。只怕叫了張飛來,也要比她繡得象些模樣兒。


  她幾日來眉間心頭,憂慮焦急,雖也強作笑容,卻只能更加辛苦。不料竟在王昉這兒,把幾天來憋在心裡的著急、生氣、憂心……種種鬱氣,全都發泄了出來。


  「表……表嫂的女紅,可真……真是和……和大伯……伯的書法有……有得一……一比了……」金蘭順口說出來,便越想越覺得相象,石越的毛筆字,練了十幾年,似乎也就是能把一橫一豎寫得更像筷子而不是蚯蚓而已。她曾經看見石越偷偷練習描紅——早已對自己的毛筆字徹底放棄了的石越,為了「父親」的形象,突然間痛改前非,在被閑置的這幾年中,曾經又狠練過一段時間的書法。只不過堂堂石學士的書法,與練字不到一年的小石蕤相比,絕對是要稍遜一籌的。


  王昉被她笑得耳朵根都紅了。她也自知自己的女紅實在有點見不得人,拿出藏在身後的綉屏又看了看,也笑道:「笑,笑!笑死你這個高麗婢子算了。」見金蘭笑得差不多了,又假裝生氣,板著臉道:「還要說正經事么?還管不管你家康郎?若是不管,我亦得省心了。」 金蘭一聽說到唐康,立時止住笑,急道:「嫂子不知,我真是急死了。到此時也沒見著人回京……」


  王昉望著金蘭,冷笑道:「方才還笑我呢,你也是個獃子。守路口有什麼用?不如打點各司衙門有用。你家官人昨晚便回京了,皇上親降指揮[132],表弟是被關在御史台。一同犯事的,還有兩個武官,連衛尉寺都沒沾上邊,直接送到樞府的牢裡面了……」


  「啊?」金蘭聽到這個消息,頓時臉色慘白,「這……連石府也不知道信么……皇上聖意……」


  「石子明怎的不知道了?」王昉輕輕哼了一聲,道:「陰謀詭計是他的拿手好戲,不過依我看,他多半在策劃著大事呢!」


  「大事?」金蘭愣住了。


  王昉看看金蘭,忽幽幽嘆了口氣,道:「我認得的女子中,也便是你能懂這些。卻可惜你是女子,否則那個什麼朴彥成豈能及你之萬一。」她說的朴彥成,乃是高麗國的第一批「遣宋使」,亦即是留學生,白水潭學院院貢生,熙寧十五年參加省試是第五名,殿試為一甲第三名,高中探花。皇帝特旨授秘書監校書郎,榮耀一時。此君的詩詞歌賦、文章策論,連蘇子瞻都讚不絕口。不過,金蘭卻不喜歡此人。高麗使者曾去遊說這個被高麗留學生引以為榮的年輕人,請他回國為官,但說客去了后,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便被他堵了回來,後來更是連門都入不得了。這回金芷與王堯來汴京,高麗使館宴請所有遣宋使,也唯有他缺席。金蘭也知道朴彥成並非沒有苦衷——他的父兄支持順王,在這次王位爭奪戰中遇害。但金蘭無法諒解的是,他既然不能原諒自己的祖國,為什麼卻可以輕易地原諒同樣也參預到高麗國內權力爭奪的宋朝,並且還毫不羞愧地以宋人自居呢?在高麗留學生中,同樣情況的人並不在少數,第一批遣宋使中更是佔到少半,但迄今為止,第一批留學生除他之外都已經全部回到了高麗,其中也不乏有在宋朝中過進士的人。


  只是這些內情,金蘭卻也不便表露出來,只是淡淡道:「我可不敢比,亦不想如此。此生能得相夫教子,平安度日,便已是福氣了。」她的話半真半假,文氏已為唐康育有一兒一女,她卻一無所出,她也不能無動於衷。但夫妻之間裂縫已生,又是那麼容易可以彌縫的?這回唐康遭逢困厄,她心急如焚,坐立難安,只想若得唐康平安,她便是以身相代,也不會猶豫。象她這樣冷靜而理智的女子,自然已是洞悉自己的感情。但是,她的另一面,卻還牽涉著自己國家,自己的家族……雖然有時候會天真的想,王運已然如願登上王位,我也可以解脫了。但是,她畢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已經陷得太深了。相夫教子,平安度日,對她來說,卻是極奢侈的事情。她甚至連女人的嫉妒心都不能有,若非內心有愧,她又豈能甘願與另一個女人分享自己所愛的人?

  「你現在還不夠平安富貴么?」王昉卻難以理解她的心情,笑道:「待表弟過了這一關,我瞧多半能在汴京安定幾年。你們夫妻相聚,生上幾個孩子,你便可以好好地相夫教子了。」


  「但願他能平安度過這一劫。」金蘭幽幽嘆道。


  「他不會有事的。」王昉篤定地笑道,「你聽我給你解釋了,便知這次註定只是有驚無險。」


  金蘭素知她的見識,但這回唐康闖下來的禍事卻是非比尋常,因只是半信半疑地望著王昉,抿著嘴,等她解釋。


  王昉微微沉吟了一會,望著金蘭,娓娓而談:「我曾經細覽國朝建國以來兩府之人事紛變,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宰執們在兩府來來往往,起起落落,入則為相,退則居大郡,牧守一方,此是祖宗之善政,為漢唐所不及。但你可曾留意過宰輔大臣們的任期?」王昉莞爾一笑,略一停頓,便如數家珍般地說道:「趙韓王趙普,從建隆元年為樞密副使算起,至乾德二年為集賢相,到開寶六年罷相,滿打滿算,也就是十二年,若從乾德二年始,不過九年多一點,其間獨相八年,之後便被罷相。直到七年後,才又做了三年宰相,然後又罷相,四年後再入中書,又當了不到三年的宰相。開國之初,宰相做得最長的,便是此老。其餘的都是做三年,換三年。真宗朝做得最長的,便是那個與石子明同字的王魏公王旦王子明,做了十二年宰相,若從執政算起,還要更長些,但他獨相的時間,只有五年。其後的名相,能夠穩穩噹噹連續十年做宰相的,便只有韓琦與曾公亮,但這兩人從未獨相過,韓琦與富弼一同為兩年,與曾公亮八年,至於曾公亮,熙寧元年和二年,那根本也就是備員而已。」王昉提及韓琦與曾公亮,言語中便沒了什麼敬意,她說完停了一下,語帶譏諷地笑道:「敢問呂吉甫何德何能,自熙寧八年韓絳罷相后,竟能獨相九年之久?」


  「不讓宰相在位太長,以防結黨營私,盤根錯節,實是祖宗之法。皇帝即位后便不再讓韓琦為相,難道真的是因為他是所謂的『舊黨』么?那曾公亮又是什麼黨?」王昉目光流動,顯得有點興奮,「韓琦是千年老狐,罷相之後,便回鄉求田問舍,奢華度日,偶爾上點奏章,以示忠君憂國之意。所以韓家才能倍受皇上的恩寵,至今不絕。他和石子明倒真不愧是翁婿,這幾年石越之法,與他異曲同工。他閉門不見賓客,不講學,不著書,將門客或遣散,或薦官,只留了一個潘照臨,也整日只是在汴京遊山玩水,講佛談經。雖然偶爾也購買田宅,但畜養聲妓這類的事情,卻絕不沾惹,而且隔三岔五還向皇上遞些密奏,以示絕無怨望之心。真不知他從哪裡學來的這些本事——所謂『物為反常即妖』,他要去學人家自污,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犬,皇上是英主……」


  金蘭知王昉一說起石越,必然非要冷嘲熱諷一般方肯罷休,可她卻是石越的弟媳,身份尷尬,忙紅著臉叫了聲:「表嫂……」


  王昉這才覺察過來,嘻嘻一笑,道:「言歸正傳。你說那呂吉甫憑什麼便能獨相九年之久?若說朝中無人,馮京、司馬光做不得宰相么?若說功高勞苦,難道他比得上趙韓王?他功勞不如趙普,風度不如王旦,人望不及韓琦,卻偏偏宰相的位置坐得比誰都牢靠,豈非咄咄怪事?」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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