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隋亂:功名誤(34)
第84章 隋亂:功名誤(34)
開皇元年,北周氣數喪盡,禪讓社稷於大隋。有很多宇文家的子弟不識時務,舉兵造反。宇文述少年從軍,殺盡同族,為大隋皇帝立下漢馬功勞,被破格提拔為上柱國,褒國公。
後來在大隋滌盪江南,平定西域的戰爭中,宇文述功勞都不小。當然,最大的功勞是培養了一個英俊瀟洒的兒子宇文士及,與當今皇帝結成了兒女親家。
「我可夠倒霉的!」聽完宇文世家的來歷,李旭小聲嘟囔了一句。想到自己剛剛冒出些頭來,就惹上了這樣一個大麻煩,不覺心中有些忐忑。再想想宇文士及關於唐公李淵是刻意拉攏,非真心相待的評價,心情更是鬱郁,連喝到嘴裡的酒都突然一下變成了苦味。
秦子嬰見李旭哭喪著臉,以為他心中害怕,仔細想了想,又低聲安慰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以今天你在點將台上的仗義表現,唐公心裡必然念你的情。縱使宇文家拉攏不成而有心與你為難,有唐公在,他們也需要仔細斟酌!」
「仗義?」李旭有些懷疑地問。白天他在點將台上回答皇帝陛下的問話失誤,害得唐公連忙出列解釋他並非刻意徇私照顧自家子侄,現在想想,當時的情形好不尷尬。這麼糊塗的行為唐公不跟自己計較便是大度,又怎麼會認為自己仗義?
「如果我是你,當皇上問及那句話,理應的回答是『來懷遠之前與唐公素未謀面,到了這裡才知道彼此是同族』,而不是自認為其子侄。你那麼一回答,等於自認為唐公心腹。雖然掃了很多人的興,但也禍福難料。唐公當時為了避任人唯親之嫌,表面上肯定要跟皇上辯解一番。私下裡他卻會覺得你知恩圖報,不為眼前富貴所動。事後,他自然會把你看得更高些。退一步,即便他不承你今天的情,別人若明知道你是唐公心腹還想害你,等於直接向他李家挑釁,不由得他不插手!」
「啊!」李旭張大了嘴巴,半塊雞肉塞在了嗓子眼,咽不進去亦吐不出來。聽了秦子嬰的分析,他終於明白回答一句皇上的問話,還牽扯到這麼多利害得失於其中。既然在別人眼裡自己已經是李家嫡系,也難怪宇文士及專程找上門來挑撥離間了。
看看舉著酒碗在旁邊桌子上與弟兄們一一對飲的劉弘基,看看似醉非醉,雙目卻雪亮異常的周文遠,再看看身邊認認真真替自己分析形勢的秦子嬰。他突然發現,原來做人的學問這麼多,遠遠高於從小到大背過的書本。
「你看那些世家,一個個表面文質彬彬,其實骨子裡邊髒得很。」秦子嬰的酒有些喝高了,趴在李旭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嘀咕,「可這世道就是為他們而設」,他看看被大夥眾星捧月般圍在中央的劉弘基,繼續在李旭耳邊嘀咕道:「想要做點正經事兒,你要麼依附一個世家,要麼自己建立一個家族,否則根本無處下手!」
……
「老夫今生最得意之事,就是自己建立了一個家族,可以留幾代富貴給你們!。」百里連營中,老將軍麥鐵杖看著自己的三個兒子,笑著說道。白天接受皇帝檢閱,他受了些寒,晚上回到營中感到身子骨有點發澀。隨軍郎中和兒子們都勸他不要再爭渡遼之功,老將軍微笑著謝絕了這些好心的建議。
當年大陳帝國灰飛煙滅,無數百姓死於刀兵。而那些世家大族,卻總能保存一部分下來,在新朝廷中謀取富貴。
倒霉的總是普通人,勢力越大的家族,越容易熬過風雨,左右逢源。麥老將軍笑了笑,目光穿過夜幕,彷彿又看到了昨日的自己。
自己親手建立了一個家族,麥氏家族,這個家族不比任何百年世家差。人生能如此,足矣!
醉里不知身是客,當晚,素來以酒量著稱的李旭居然喝過了頭,騎在馬背上勉強晃悠回軍營,向塌上一栽即人事不醒。待第二天他從南柯國周遊歸來,卻已是日上三桿,把上午的操練都給耽擱了。
那張秀初入軍營,做事甚為小心。見李旭醒來,趕緊跑進帳篷替他弄水洗臉。李旭不敢在自己表兄面擺官架子,死活不依。張秀卻非要盡親兵之責,不肯放手。二人拉扯了一番,好說歹說,張秀才放下了臉盆。沒等李旭把臉洗乾淨,他卻又用托盤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米粥,一碟醬肉、一碟小菜、幾個精緻點心兜了回來,一邊替李旭在桌上擺餐具,一邊笑著說道:「伙房為校尉大人新熱過的呢,他們說您現在是校尉了,隨時都可以傳餐!」
「嗯!」李旭胡亂答應了一聲,有些不適應自己的新身份,更不適應讓張秀來侍奉。無論當年在縣學中張秀怎麼看不起自己,兩家畢竟是姑表至親。在李旭心中,這份親情雖然薄了些,卻總是在的。他一邊坐下吃飯,一邊尋思著如何于軍營給表哥安排個合適位置,免了這每天早晚的尷尬。又聽見張秀踢踢拖拖端了洗臉水出門,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今兒早上唐公家的小姐來找過你,見你還睡著,在帳篷外等了一會就走了。我問她用不用把你叫醒了,她說不用!」
「唐公家的小姐?」李旭手中半塊點心停在了嘴邊上,想了一下,才繞明白了張秀說得是李婉兒。想想自己平素與她一起練武打鬧,卻一直沒太在意對方唐公家小姐的身份,嘴巴里不覺有些發乾。
婉兒總喜歡往軍營里跑,在我沒來懷遠鎮之前,她是不是這個樣子呢?李旭偷偷地問自己。這個問題他沒法找到答案,李家兄弟一個比一個精明,在他們面前說話稍不注意,就容易讓人想到更深層次里去。
問題是,李旭的打算卻未必有別人想象得那麼深遠。李婉兒跟自己有點投緣,這點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來。但這種投緣是不是喜歡,李旭有點兒不卻定。有過一次失敗經驗的他不敢輕易去猜測少女的心思,如今,感情對他來說就像擺在孤狼面前的火堆,一方面渴望其中的溫暖,另一方面卻不知道那團火焰是否會把自己燒得屍骨無存。
「仲堅兄,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滿臉煙熏火燎的少女走在自己面前,盈盈一拜。
「仲堅哥哥,你會保護我的,對吧!」滿頭大汗地少女張大渴望的眼睛追問。
「盡吹牛,狼怎麼可能被人養大!」少女鼻子翹著,笑語盈盈。
數個不同面孔的李婉兒自早餐的熱氣上冒了出來,圍在李旭面前盈盈起舞。每一張面孔,都是一份不同的記憶。只是這面孔總被一層紗隔著,令人無法看清楚目光里到底蘊涵著是喜歡,還是單純的好奇與欣賞。
「露水夫妻,這個詞真美。你們漢人就是會說話!」陶闊脫絲的身影煙一般地飄來,將記憶中不同面孔的李婉兒沖得七零八落。
李旭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也許她只是喜歡和我練武吧,畢竟整個軍營只有我一個人和她年齡相類。在心中,他這樣告訴自己。
「旭子,唐公是不是想招你做女婿?要不,他為啥對你這麼好!」倒光洗臉水的張秀走了回來,把頭擺在桌子上,仰視著李旭的眼睛,神經兮兮地問。
「別亂說,想吃就坐下一起吃!」李旭抓起一塊點心,用力堵住表兄的嘴巴。「壟右李家世代公卿,不可能與一個小校結親!」 話說完了,他自己的頭腦也立刻清醒。徐大眼曾經說過,中原的世家為了家族利益,做事情只會比霫部更絕情。像他和陶闊脫絲那種情形,中原世家會毫不猶豫地將兩人拆散,根本不用找什麼理由。
「可我聽人說,越是豪門小姐,越喜歡落魄才子!」張秀一邊大口吃著專供軍官的細點,一邊開始替李旭做白日夢,「況且你現在官升得這麼快,又新得了皇上的賞識!」
「好了,照你這麼說,我是不是該寫首詩,送個絲結之類的表明心跡啊。除了落魄才子的待大戶小姐是真心的,其他公子王孫一定是虛情假意!我看你是茶館里聽人說掌故聽多了,發了臆症,再不就是嫌我這裡輕鬆,想回運糧隊里活動筋骨!」李旭重重地放下飯碗,低聲呵斥道。
張秀見表弟發了怒,趕緊用點心堵住了嘴巴。大口大口吃了一會兒后,又想起了一件事情,站起身來,對著已經準備出門的李旭稟報:「有一個姓武的隊正也來看過校尉大人,留下了一個小包裹,然後就走了。校尉大人,要不要我替你拆開!」
「在哪呢,我自己拆。我讓你別亂說話,不是跟你擺什麼官架子。本來沒什麼事情,萬一被閑人傳開了去,對我和唐公都不利!」李旭實在拿自己這個厚臉皮表哥沒辦法,笑了笑,低聲跟他解釋。
「這個,我明白。這不是替你打算么,不替主將謀划,要我做親兵幹什麼!」張秀放下碗,起身走出營帳,一會兒,又拿了個小小的包裹進來。「跟你說的話,我保證不傳六耳!」說完,將包裹向李旭面前一放,看都不看,收拾了餐具走出門去。
武士彟留下的包裹是用葛布做的,表面上看去很平常。包裹上的繩結系得卻是個精緻的梅花扣,上邊還貼著張拜貼。如果包裹在途中被偷偷打開過,最後收到包裹的人可以明顯地看出打開的痕迹。
「武兄倒是個細心人!」李旭笑著搖頭,用黑刀割斷繩結。包裹皮展開后,裡邊露出一個精緻的白玉如意。玉柄上,一個白鬍子老仙,正微笑著指點半空中的朝陽。指日高升,這是剛剛做官的人都喜歡聽的賀辭。難為武士彟精細,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能找到一份如此合適的賀禮。
相比於李婉兒的心思,武士彟的心思可謂一目了然。他出身與李旭差不多,家中都是商販。只是武家的生意稍稍大些,據說在并州凡是賣木器的,都與武家有關連。家境雖然富庶,武士彟在官場上卻沒什麼比較硬的靠山,所以他在護糧軍中只能做個伙長。後來因為跟劉弘基等人走得近,隨著李旭的升遷而升遷為隊正。如今李旭又升了一級成為了校尉,原來的旅率位置上則又出了空缺。作為一直跟在李旭身邊的「嫡系」,這個位置顯然應該是武士彟的。
「一個校尉麾下可以有三個旅率!」李旭依稀記得昨晚在回營的路上,劉弘基曾經跟自己念叨過相關話題。護糧軍因為表現突出,而如今的主將又變成了車騎將軍,所以被兵部下令擴充。有九百多新兵即將從其他部隊劃出來,交給劉弘基帶領。
所以,李旭這個校尉手中如今擁有的旅率名額,已經不僅僅是他自己空出來的那一個。按劉弘基的意思,李旭所帶的那團人馬,除了原來的一旅騎兵,其他兩個旅皆以新兵補充,直接補為一個足額的騎兵團。
武士彟的旅率位置肯定得給留著的,即便他不送來這塊玉如意,李旭也要把原來那個騎兵旅交給他帶。這是軍營不成文的規矩,他雖然笨了點,還不至於笨到胡亂破壞規矩的地步。其他兩個旅率位置該安排誰呢?他想了又想,心裡邊亂成了一團糟。
思前想後,李旭知道自己處理這些事情著實不在行。自從離開草原后,幾乎所有事情都是劉弘基這位老大哥手把手教的。所以,他乾脆不再想,整理好不作戰時穿的常服,徑直走到劉弘基的營帳外。
劉弘基剛好沒出門,聽親兵稟報說李旭來找,趕緊笑著迎了出來。二人手拉著手進入帳內,待親兵奉茶,退下后,高興地開始了今天的話題。
「這身校尉常服不錯,比旅率那身看起來有精神。讓我猜猜,你遇到了為難事情了,對不對?」劉弘基放下茶碗,打量著李旭的衣服,笑呵呵地詢問。
「當然瞞不過弘基兄!」李旭笑了笑,坦率地承認。「你也知道,我不太懂軍營里的規矩。又沒有合適的人指點,只好跑來麻煩你。」
「說罷,什麼事情?」劉弘基笑著應承,「如今唐公掌管三地糧草,沒時間管軍營里的事情了。他吩咐過,如果有什麼難處,咱們兄弟兩個商量著辦!」
「是旅率配置的事情,昨天弘基兄說給我三個缺額。而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排。」李旭紅著臉,小聲回答。
聽完李旭的話,劉弘基伸出大手,使勁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自己之所以將李旭所部直接用新兵擴充而不調別的旅過來,就是為了讓這位好兄弟有機會攏住幾個人。將來無論戰場上還是官場上,大夥彼此之間好有個照應。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麼簡單的常識李旭居然不懂。
「弘基兄,你知道的,我爛泥扶不上牆!」李旭見了劉弘基詫異的表情,心中更覺慚愧,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嘟囔。
「也罷,你沒經歷過,自然不懂!是我疏忽了!」劉弘基笑著安慰了李旭一句。整理了整理思路,低聲向他指點道:「如果是在別的軍中遇到這種情況,通常你要安排兩個自己信任的人,留一個空額給頂頭上司!你這個校尉歸我直接管,頂頭上司就是我這個大哥,所以空額也不用留了,三個位置都安排你信得過的人即可!」
「你這個團全是騎兵,編製比別人大。所以除了旅率外,還要有,司兵、司倉、司騎三名參軍,一名行軍錄事,都算朝廷正式編製,有俸祿可拿!」劉弘基頓了頓,又補充道。
聽到這,李旭的頭更加大了。三個旅率的安排已經讓他絞盡腦汁,一下子又多出四個參軍來,讓他到哪裡去找?劉弘基見他為難的表情不似裝出來的,想了想,低聲指點道:「旅率可以安排武士彟做一個,他跟了你那麼長時間,你升遷了后他得不到提拔,別人看了也會說你這個人涼薄。其他兩個位置,一個給李良,畢竟他是唐公府上出來的,原來在你麾下也做過隊正。另一個你自己從平時與咱們交往多的人裡邊挑,要從隊正這一級往上拔。你只要看中了他,甭管他原來在哪個校尉麾下,我都可以直接調給你。不過你最好事先問問他本人的意思,反正讓他承你的情便是。行軍錄事你乾脆調秦子嬰,他性子孤僻些,心還是夠仔細,平級調動,沒人會說什麼閑話。至於其他三個參軍,你讓老王、老齊他們推薦好了,他們手下也有一幫子人,平時都是管糧草器械管熟了的,比你自己選要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