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隋亂:功名誤(48)

  第98章 隋亂:功名誤(48)

  「此計甚妙!」劉弘基和李旭迅速交換了一下眼光,都從對方心中讀到了「佩服」二字。眼下樹林里只有三百多名弟兄,運糧的馬匹卻還剩下近千匹。如果讓驚馬去踏營,肯定比人去踏效果大。並且在黑暗之中,火光最為明顯。只要敵營中的火光燒起來,困在泊汋寨的弟兄們即使反應再遲鈍,也知道突圍的機會到了。


  想到這,二人同時躬身,向宇文士及再次行禮:「多謝駙馬督尉指點!」


  「你們能多救些人回來,我的安全保障也多些!咱們不該不欠!」宇文士及臉酸酸地,皺著眉頭回答。


  儘管他仍然是一幅令人討厭的模樣,劉弘基和李旭對眼前這個世家子弟的印象卻不由自主好了許多。二人旋即以樹枝為筆,當著對方的面在地上詳細規劃起偷襲敵營的步驟。待把一切都商量得差不多了,抬起頭,向對宇文士及諮詢道:「督尉大人,您覺得這樣安排可行么?」


  「殺人放火的勾當,你們比我在行!」宇文士及翻了翻眼皮,繼續用舌頭噴射「毒液」。


  「駙馬督尉過獎,此火是為大隋所放,只求破敵,不必在乎身後聲名!」劉弘基笑了笑,鄭重地回答。


  「你們難道不奇怪,我怎麼知道你們在突厥放火,偷人家戰馬的惡行么?」宇文士及見攻擊不動劉弘基,換了個話題,得意地問。


  「眼下距天黑尚早,督尉大人如果願意說,劉某洗耳恭聽。如果不願意說,劉某怎敢勉強督尉大人!」劉弘基再次拱手,以禮貌當作最佳防守利器。


  「下次給皇上獻馬,記得別獻人家的一等良駒。有幾個品種,突厥人是從來不賣的,除非你用刀子付錢。」宇文士及放下手臂,趟直了身體,酸溜溜地說道。「還有,騎黑馬的那個小子,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胯下坐騎是特勒驃,突厥王族的專騎!」


  說罷,也不理會二人的尷尬,「毒蛇」閉上眼睛,輕輕地打起了呼嚕。


  下午的疑兵之計很奏效,當圍困泊汋寨的高句麗人聽說有一支規模上萬的大隋生力軍從烏骨城方向殺來的時候,將士和渠帥們著實緊張了一陣子。正當大夥為沒有及時攻下泊汋寨而暗自後悔的當口,遊盪在外圍的斥候又快速回報,隋軍在距離泊汋寨二十里左右處突然後撤,眼下已經撤過了烏骨城,正快速沿他們來時的道路轉向遼西。


  聞此信,將軍和渠帥們大鬆一口氣。旋即下令弟兄們繼續緊守營盤,以免泊汋寨的隋軍趁機突圍。至於進攻,暫時還是放一放吧。泊汋寨里有不少床弩之類的重傢伙,為了幾千名快餓死的人,把自家弟兄搭進去有些犯不上。


  實際上,泊汋寨的規模非常小,裡邊的守軍頂多不會超過四千人,高句麗人如果下決心攻寨,可以在兩個時辰之內粉碎守軍的防禦。但自從薩水邊奇襲隋軍取得輝煌的大勝后,高句麗人揀便宜揀慣了,不再願意對付有抵抗力的敵人。隋軍無糧,這個事實天下皆知。只要將泊汋寨團團圍住,用不了十天裡邊的人就會活活餓死。大隋朝統一製造的鎧甲、刀矛、弓弩的質量強於高句麗製造的百倍,到時候大夥就可以進去隨便揀,根本不會遇到半點抵抗。


  打著這種如意算盤,十幾個來自不同城市,都舉著高句麗旗號的隊伍將泊汋寨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之中有的是高句麗朝廷的正規軍,有的是來自國內城、蒼岩寨和哥勿寨的地方豪強武裝,還有的乾脆就是靺鞨族的部落,因為貪圖高句麗人開出的賞金,背著國主偷偷來遼東打秋風。反正在大隋兵士眼中,所有遼東部族長得都差不多,大夥不怕事情敗露了,引得大隋找靺鞨算帳。


  十幾家兵馬聚集在一處,彼此之間難免有些配合不周。而其中的破綻之處,就是劉弘基今晚下手的機會。


  半夜時分,劉弘基和李旭帶著三百名弟兄悄悄地迫近了敵軍。每名將士除了坐騎外,手中還多牽了兩匹戰馬。每匹戰馬的尾巴和後背上都綁了一大捆油糊糊的乾柴。為了避免馬蹄發出聲音,劉弘基還用糧食袋子包住了馬蹄。雖然這樣做導致大量軍糧不得不遺棄在樹林中,但東征軍已經全軍覆沒,再多的糧食也派不上用場了。


  宇文述帶著三十幾個人,將剩下的五百多匹戰馬和一千多石糧食聚集在高句麗人營盤北側二里左右的地方。除了看守糧食外,他們還要負責製造聲勢。所以每個人面前都樹了十幾捆乾柴,每個人手裡除了火摺子外,都拿著一支號角。


  借著夜色掩護,劉弘基、李旭、武士彟三人各帶一個旅弟兄,從北側的三個不同位置悄悄靠近了高句麗營牆。天快黑的時候劉弘基穿著從高句麗士兵身上扒下來的衣服在附近觀察過,發現這一帶防守極其薄弱,不知道是由於大意還是真的不懂,敵軍居然沒設置鹿角。並且,他們的營牆搭得也非常簡陋。最外圍的木柵欄高度不足五尺(漢尺),戰馬加起速來可以從上面輕鬆躍過。


  李旭帶領的隊伍率先接近敵營,半途中,他將羽箭搭在了弓弦上。敵營門口,幾個不知道是何民族的哨兵正在火堆旁閑聊,其中一個突然聽到了些異樣動靜,抬起頭來四下張望,剛把眼睛轉向正確位置,喉嚨下就被插了一根羽箭。


  「呃!」「呃!」高句麗哨兵的面孔瞬間被憋成了青紫色。他痛苦地呻吟著,絕望地舞動著雙臂,突然,喉嚨處又有新鮮空氣湧進了肺部,然後,他帶著滿足的笑容倒了下去。


  第一波發動攻擊的士卒,是李旭特意挑出來的射箭高手。七十步內射固定靶子,每個人都不會落空。這一輪打擊效果好得出奇,倉卒遇敵的高句麗士兵沒等發出警報,就被李旭和弟兄們射翻在火堆旁。


  「加速!」李旭收弓,拔刀,低聲命令。


  一百名懷著必死之心的壯士立刻狠踢馬腹,受了痛的戰馬昂首欲嘶,舌頭卻被主人用木棍和皮索勒住,只能發出低微的喘息聲。鬱悶到了極點的戰馬把火氣撒在了大地上,馬蹄用力擊打地面,數息之內跨越七十步距離,躍過高句麗人的營牆。


  「放火!」黑風的身體剛一落地,李旭立刻大聲命令。隨即,他驅動黑風跑過火堆,點燃另兩匹馬身上的乾柴,然後,快速鬆開了手中的韁繩。火苗迅速從馬尾巴延伸到了馬屁股,擔負著踏營使命的戰馬張開四蹄,流星一般向連營深處扎去。


  六百多個流星快速在高句麗大營中竄動,跟在流星身後的,是三百把雪亮的鋼刀。放完火馬後,李旭、劉弘基、武士彟等人立刻展開攻擊,沒等敵軍做出任何反應,已經踏翻了第一重營帳。


  「點火!」看到敵營中冒出火光,宇文士及大聲命令。三十名士兵打著火摺子,快速點燃了一千多個分散排列的柴草堆。然後,他們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嗚——嗚——嗚」,深夜裡,突然迸發出來的號角聲驚天動地。遠遠地,彷彿有幾十萬大軍打著火把,向高句麗人的連營中撲了過來。


  整個虎頭山被這連綿的號角聲所喚醒。


  李旭不想給敵人醒過來的機會,手中黑刀彷彿渴望著嗜血般,每次揮動,都奪走一條生命。他左手上是一根火把,每次用右手將攔阻在面前,半夢半醒的高句麗人送到佛國后,左手的火把立刻舔上敵軍的帳篷。被火勢所迫,躲在帳篷裡面試圖拿起兵器反抗的高句麗人不得不光著身體衝出來,沒等眼睛適應外面的火光,他們的身體已經被李旭身後的騎兵直接用戰馬趟翻在地上。 三條巨大的火龍,迅速向營盤中央延伸。以火龍為中軸,還有數百火球無任何規律地翻滾擴散,那是背負著柴草的戰馬。它們今夜註定要戰死,但它們用死亡換回了無數人生存的希望。


  戰馬的舌頭都被馬銜勒著,無論多麼驚慌,多麼痛苦,它們都無法發出響亮的嘶鳴。戰士們口中都含著樹棍,無論多麼緊張,多麼興奮,他們都不會發出怒吼。殺戮,他們只是在無聲的殺戮。無聲地將死亡向前推進。這種詭異的殺戮比遠處的連綿角聲更令人恐懼,剛在睡夢中醒來的高句麗人快速崩潰了,很多人想都不想,光著身體逃出營盤,沒有任何方向地四散逃去。


  可他們的敵人卻絲毫不懂得憐憫,只要有活物擋在面前,立刻毫不猶豫地策馬踏去。半夢半醒之間的人動作遠不及平時靈活,高句麗人往往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就被馬蹄踏翻在地。然後,就是另一匹戰馬的前蹄。巨大的重量不是血肉之軀所能承受,不出三匹馬,就可以結束一條鮮活的生命。血與火交織鑄就通往地獄之路,地獄就在道路的兩邊,那些被踏傷卻沒有被踏死的高句麗士兵、農夫、打秋風的牧人掙扎著,慘叫著,一聲比一聲凄涼,一聲比一聲絕望。


  武士彟被高句麗人的慘叫聲吵得頭皮發麻,不像李旭和劉弘基那麼「有經驗」,今天是他第一次帶兵實戰。所以,他這條火龍的威脅要比其餘兩條火龍小得多。這種情況無形中導致了惡性循環,某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高句麗士兵,本能地把武士彟附近的黑暗處當成了安全地帶,不顧一切地向這附近涌。


  武士彟把推進緩慢當作一種恥辱。他出身商呂,如果不是跟李旭有同病相憐的感覺,再爬三年,他也爬不到旅率的位置上。平時大夥開玩笑,偶爾會諷刺一些爆發戶攀附豪門的焦急心態,說者無意,聽在武士彟耳朵里卻總覺得對方諷刺的就是自己。


  整個并州,木材生意幾乎全控制在武家門下。如果武家不算暴發戶,其他小打小鬧的商販就全可稱為乞丐。所以,武士彟心中一直憋著口氣,想找機會證明「寒門」出身的子弟不比官吏人家的後代差。「寒門」出身的子弟,一樣可以憑自己的行為榮耀整個家族。


  幾個身無寸縷的高句麗人提刀擋在了武士彟的馬前,他毫不猶豫,揮刀就砍了過去。對方這幾個人顯然經過正規訓練,雖然沒有鎧甲護身,卻不慌不忙,一個斜向跳開,吸引他的注意力,一個低身側滾,試圖在被馬蹄踏中前創造奇迹。另一個直接從側面跳起來,半空中撲向武士彟的馬鞍。


  武士彟匆忙撤刀,將半空中撲下來的那個人砍飛了出去,然後輕拉韁繩,用戰馬前蹄踏向試圖砍馬腿的高句麗勇士,就在此時,斜向跳開的那個傢伙又撲了回來,直接揮刀砍向武士彟的小腿。


  「去死!」一個聲音突然在陰影中爆發出來。齊破凝壓低長槊,把襲擊武士彟的高句麗人挑在了槊尖上。


  戰馬的速度過快,長槊挑著高句麗人的屍體沖向了正前方。平時訓練總偷懶的傢伙無意間取代武士彟成了這個旅的刀鋒,周圍壓力驟然增大,手中的長槊卻因為多了一個人的重量,根本不聽使喚。


  十幾把鋼刀同時向齊破凝砍來,沒穿衣服的高句麗人彷彿都瘋了般,根本不顧被戰馬活活踏死的危險。


  「俺老齊完蛋了!」齊破凝胡亂用長槊掃翻了兩個人,然後閉上了眼睛。剎那間,他有些後悔,隨後,心頭湧起一片安寧。


  三百壯士懷著死志而來,他們卻不願看到自己的同伴戰死於眼前,沒等敵人的刀鋒靠近齊破凝的身體,距離他最近的王元通揮動著一根著了火的長槊衝到了朋友的身側。


  王元通的武藝和齊破凝在半斤八兩之間,但他的兵器卻大佔便宜。為了在營寨中縱火方便,王元通特意把一捆乾柴挑在了馬槊上。著了火的乾柴迸射出無數紅星,逼得殺過來的高句麗人不斷後退。這些連鎧甲都沒穿就上前拚命的傢伙也許不怕死,他們的身體和毛髮卻沒人的意志力一樣堅強。連聲慘叫之後,齊破凝轉危為安,武士彟和另幾名騎兵殺上來,把他和王元通擋在了攻擊隊列內。


  「謝了!」齊破凝低聲說道,方欲縱馬繼續向前衝殺,忽然,他聽見了一陣詭異的「嗖嗖」聲。


  「有人放箭!」狂奔中的騎兵們大聲喊道。高句麗人瘋了,根本不顧附近的袍澤身無寸縷。他們採用這種密集的射擊方式,殺傷最大的肯定是自己人。


  漆黑的夜空突然塌下了一塊,近百支羽箭呼嘯著落下。射翻擋在騎兵們身前的高句麗人,射翻著了火的戰馬,射翻前沖的大隋騎兵。


  死亡毫無預兆地疾掠而來,無情地奪走最外圍的騎兵和戰馬的生命。王元通身上挨了兩箭,胸口處傳來的劇痛令他幾乎跌下馬去。沖在他正前方的那個不知名的弟兄連人帶馬被射成了刺蝟,前沖數步,一頭栽進了赤裸的人群。武士彟被人射中了大腿,騎兵甲抵消了弓箭的大部分力道,但箭尖在肉里隨著馬匹的顛簸一下下地刺激著他的經絡。


  這隊人馬的攻擊速度猛然一滯,緊跟著,他們就看見有無數高句麗人衝上來,伸手去砍死去袍澤的頭顱。數十雙眼睛立刻紅了,王元通回手摺斷身上的箭桿,縱馬上去用火槊將兩個高句麗士兵砸成了滾地葫蘆。武士彟不顧腿上疼痛,大吼一聲,揮刀掃開一片血霧。


  「裡邊肯定是個當官的,跟我上啊!」武士彟凄厲的喊聲在夜空中回蕩。


  「殺,殺當官的。殺一個夠本,殺啊!」王元通聲嘶力竭地大喊,一根長槊使得毫無章法,卻迫得身邊士兵連連後退。


  更多的高句麗士兵聯手衝上,試圖給後排的弓箭手製造殺機。武士彟不顧頭頂傳來的羽箭呼嘯,一把橫刀舞得如轉動的車輪。車輪兩側,血光翻滾,四、五個先後高句麗士命赴黃泉。


  猛然,他看見了前邊組織人手放箭者,一帶戰馬撞了過去。那個穿了半件鎧甲的異族將領轉身欲逃,被戰馬狠狠踢中後背,口裡噴出一股鮮血,慘叫著倒在了地上。


  殺紅了眼的騎兵們將弓箭手盡數踏翻,然後,直接沖向對方要保護的營帳。雙方距離已經不足百步,火光下,他們看到了一個身材高大的胖子,正在親兵的攙扶下向馬背上爬。


  「哪裡走!」武士彟一馬當先,直撲胖子。這個傢伙是個當官的,殺了他,就是陣斬敵方上將。即便自己隨後戰死了,二人的名字也要一起被載入大隋征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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