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隋亂:揚州慢(41)

  第198章 隋亂:揚州慢(41)

  有了頭一天的經驗,老將軍不敢慢待他,只是以年齡小為理由笑著勸他回家。小毛孩卻不肯,自言姓羅名士信,武藝精熟足可為將。張須陀見他說得有趣,命人抬來一重一輕兩個石鎖讓他拎,能拎著任何一個圍校場走半圈便可入伍。羅士信卻一手一個,將訓練士卒用的五十斤和三十斤的石鎖同時提了,當雙錘揮舞著在校場上耍了一整圈。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夫即便再年青二十歲,也沒這般膂力!」來護兒笑著評價。然後將目光看向李旭,問道:「李郎將從軍時,也不到十伍歲吧?」


  「晚輩比羅督尉大上十幾個月!當年已經十五。他和獨孤督尉兩個都比晚輩年齡小,但本事都比晚輩高許多!」李旭笑了笑,十分謙虛地回答。


  「也別那麼說,若論用兵能力和騎射之術,我們兩個加在一起也未必敵得上你一個!」羅士信聽李旭如此自謙,趕緊出言否認。在旭子初到齊郡時,他們幾個地方將領的確起過與其一爭高下的念頭。大夥都是年青人,都名聲在外,難免彼此不服氣。可經歷過數次並肩戰鬥之後,這種好勝心慢慢變成了彼此之間的欽佩。人各有所長,不可能樣樣都比別人強了。能看到其他人的長處,並與對方互相學習,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強者。


  「他們幾個差不多,就是我這個老骨頭沒什麼本事,還腆著臉賴在通守的位置上不走!」張須陀笑著說道。麾下幾個年青人能互敬互愛,讓他這個當通守的在客人面前非常有臉面。


  「通守大人過謙了!有道是薦賢者賢於賢,通守大人不但能挖掘到這麼多當世英才,而且能知人善用,又豈是碌碌無為之輩?」來護兒笑著,沖張須陀舉盞。


  「是啊,通守大人麾下有如此多良將,何愁匪患不平!」周紹基亦笑著相勸。


  「如果光一個齊郡,我倒不愁。陛下許我齊郡郡兵越境擊賊,但四面八方,卻沒有一個郡無匪患存在!」提到匪患,張須陀輕輕搖頭,臉上的表情些許有些無奈。


  幾位客人都來自東都,對地方匪患情況略有耳聞,卻沒想到其已經激烈至令張須陀這個名將發愁的地步。放下酒盞細問,張須陀掰著手指頭,將王薄、霍小漢、呂明星、帥仁泰、左孝友等賊的實力大小一一道出。這些巨匪任何一人麾下都有十萬餘眾,最近還隱隱有了互相勾結之勢。導致郡兵們首尾難兼顧,出擊其中任何一個,都不得不提防有人趁機攻打自己的老巢。


  「更厲害的是瓦崗軍,人數雖然不多,戰鬥力卻非常強悍!」羅士信在一旁大聲補充。


  「瓦崗軍不是只有一萬餘眾么?」老將軍馮慈明驚問。他聽說過這支有義賊之名的隊伍。該哨響馬就活動在距離洛陽不遠的東郡,經常出兵搶劫永濟渠上向東都運送物資的官船,每次都是撈一票就遠遁,朝廷幾度派兵去剿,每次都追不上他們的腳步。


  「依末將淺見,眼下各地亂匪人數雖多,卻都是些烏合之眾。只要朝廷肯用心去剿,早晚都可盡滅之。只有瓦崗軍,軍紀嚴明,號令整齊,今後有可能會是我輩勁敵!」李旭見眾人說得熱鬧,亦放下酒盞加入了討論。


  「李郎將如此推崇瓦崗軍,莫非已經與賊軍交過手?」來護兒沒想到還有連李旭都佩服不止的賊軍,瞪大了眼睛追問。


  「兩個多月前在泰山腳下交了一次手,當時我方有騎兵一千,其中兩百重甲。瓦崗軍有四千步卒,輕騎百餘。」李旭點點頭,非常鄭重地回答。他希望自己的話能引起來護兒等人的注意力,並將這種情況如實彙報給朝廷。以徐茂功的本事,如果朝廷掉以輕心,派一個不會打仗的庸才去對付他,恐怕是白白給瓦崗軍送鎧甲器械。


  「結果如何?」馮慈明老將軍關切地問。「你等曾經帶著一千騎兵破賊十萬,對上四千瓦崗軍,難道會輸了么?」


  他不敢相信這個推斷,如果事實真的如此,朝廷的確需要派重兵去對付了。東平距離洛陽不過三百餘里,瓦崗軍如果圖謀不軌,旦夕之間便可殺到東都城下。


  「結果打了個平手。」李旭搖頭,輕嘆。「我軍損失騎兵近四百,殺敵,殺敵估計是同樣的數!」


  以四百騎兵只換回了對方四百步卒,這種結果其實已經是大敗虧輸了。況且這伙騎兵當中還有李旭、羅士信、秦叔寶和獨孤林四個名將。那獨孤林的本事到底怎樣來護兒等人心裡不清楚,但羅士信和秦叔寶可都是陛下曾經親自命人畫了像交與群臣傳看的。


  想到這,幾位客人不約而同地追問道:「對方領兵者何人?李郎將知道么?」


  「有幾個好手,一人叫程知節,武藝不在秦督尉之下。一人叫單雄信,與我打了個平手!」不待李旭說話,羅士信搶先回答道。「但二者都不是其中最厲害的。居中調度,掌控全局那個傢伙叫徐茂功,指揮有方,用兵嚴謹,為人陰狠毒辣,為了達到目的什麼招術都敢用!」


  徐茂功是這樣的人么?李旭抬起頭,看到羅士信義憤填膺的臉。他明白羅士信是在為自己報打不平,笑了笑,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


  提及地方上愈演愈烈的匪患,張須陀趁機提出讓齊郡給陛下送賀禮的隊伍與水師同返東都。比起方才李旭所求之事,這點小忙已經是舉手之勞。來護兒沒理由在給了對方一個天大的恩惠后反而於小事上糾纏,笑了笑,一併應之。


  於是好客的主人們再度舉杯,感謝貴客的仗義。客人們亦舉杯回敬,感謝主人的熱情。為大隋,為皇帝,為征遼,為早日攪平亂匪,恢復天下的安寧,只要想喝,大夥都能找到足夠的理由。直到每個人都雙眼迷離,腳步不穩。


  那一晚,李旭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酒。他發現自己又開始變得很難喝醉,並且平素不大管用的口齒在醉后很是清晰,無論對方說什麼話題,都能順利的插上幾句,並且能博得很多笑聲。「其實這樣也不錯!」他暗暗地告誡自己。生活就是這般模樣,當你小心翼翼地隱藏起自己的鋒芒,它也輕易不會向你露出尖牙。


  當別人給你笑臉時,你盡量笑臉相待。哪怕前一刻彼此之間還有很多說不清的恩怨是非,但此一時,彼一時,向前看總比向後看要安全。


  閑談中,他發現自己半年來日子的確過得太安逸了,居然不知道外邊發生了那麼多有趣的事情。


  今年三月份,就在他帶兵前往北海的時候,扶風賊帥唐弼立李弘芝為天子,有眾十萬,自稱唐王。四月初,榆林太守成紀董純大破彭城賊,斬首近萬。五月,屈突通將軍破延安賊劉迦論,並擊潰了劉迦論引來的胡人兵馬數萬。


  大隋朝還在繼續它的輝煌,雖然這種輝煌看上去已經有些退色。除了這些武將們津津樂道的勝利消息外,旭子還聽說了李家與柴家的婚事。婚禮舉行在去年冬,他來歷城赴任之時。「柴家和李家都是大隋名門,迎親當日,前去觀禮的賓客足足有兩千餘,整個長安都給轟動了。」周紹基曾親自出席好朋友柴紹的婚禮,提起當日婚禮之盛,猶自一臉羨慕。 正在給大夥敬酒的李旭跟蹌了一步,醉眼惺忪。「為大隋國運賀!」抬起頭,他給了大夥一個開心的笑臉。


  「為大隋國運賀!」眾人舉酒相應。很快忘記了正在談論的話題。


  酒罷送客人出門時,來護兒返身走到旭子身邊,拍了拍旭子的肩膀,笑道:「小子,你總是能令人刮目相看!」


  「是么?多謝前輩誇獎!」李旭笑語相回,坦誠滿臉。


  兩天後,水師與齊郡的送禮隊伍同時西返,旭子帶著五千郡兵接管了大軍遺棄的營地。那裡封存著水師總管來護兒和長史崔君肅二人共同決定留給齊郡代為處理的一批繳獲自高句麗的輜重以及一批損壞了的甲杖。旭子命人粗略清點了一下,大約有三千套完整的府兵專用厚甲,五千多套高句麗人用的皮甲,五千多面盾牌,還有兩千多根步兵用長槊。


  郡兵的戰鬥力當即提高了一個台階。九月,霍小漢犯狼邪,李旭,羅士信領兵五千越境擊之,大破其軍,俘虜一萬五千餘。


  十月,秦叔寶破呂明星,俘敵近萬。


  十一月,正當大夥為郡兵的實力高興的時候,東都方面傳來了一個壞消息。馮慈明老將軍主動請纓去東郡平叛,兵敗,身死。麾下兩萬精兵全軍覆沒。


  從朝廷的邸報上來推算,回到洛陽后大約只休息了一個月,馮慈明老將軍就主動請纓去掃除活躍在東平郡的叛逆。關於朝廷為什麼派他一個水師將領到山區作戰的原因,旭子和張須陀等人以手頭的線索分析不出來。但獨孤林打探到的官場中謠傳是老將軍與留守東都的樊子蓋等人起了口角,所以主動離開中樞,領軍到外邊避禍。


  「奶奶的,怎麼會這樣?」聽獨孤林轉述完通過家族渠道打聽來的小道消息,羅士信不服氣地質問。當日馮老將軍給他留下的印象非常好,從表面看上去,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屬於那種與世無爭,頗有謙謙君子之稱的忠厚長者。誰料到這樣一個老實人居然會和民部尚書樊子蓋起了衝突。那樊子蓋可是有名的跋扈,當年連同守洛陽的武將裴宏策都敢不問皇帝旨意就給殺了,馮慈明得罪了他,可不是只好能躲多遠躲多遠!


  「恐怕是因為咱們當日那幾句話!」張須陀搖頭,輕嘆。對於官場上的道道,他遠比羅士信等人清楚。來護兒和馮慈明在齊郡時,眾人曾向他們二人詳細介紹過瓦崗軍的戰鬥力。估計馮慈明回到東都后,把這件事情向留守東都的大臣們做了彙報。而身負保衛東都重擔的樊子蓋肯定不相信在自己眼皮底下活躍著如此強大的一股山賊。況且如果瓦崗軍若真的如馮慈明所形容的那樣強悍,樊子蓋身上的責任不小。


  所以,這番衝突的必然結果就是樊子蓋拒絕相信來、馮二人的話。而馮慈明為了證實自己所言非虛,就不得不親領大軍去剿匪,通過斬獲的人頭數來堵樊子蓋的嘴。


  這個推論讓張須陀心情非常沉重,這倒不完全是痛心馮慈明的死。武將難免陣前亡,馮慈明老將軍以沙場為最後歸宿,死得其所。但時局亂到了如此地步,朝廷中的權臣們還為了自家利益而刻意掩蓋真相,實在弄不懂他們到底在圖什麼!

  無論樊子蓋圖的是什麼,馮慈明用自己的死證明了瓦崗軍的實力和東都附近的亂像。


  「姓樊的呢,重木,你可打聽到,姓樊的對馮老將軍的死怎麼解釋?」李旭冷著臉,追問。他的心情比張須陀還沉重,如果不是他自作聰明想借來護兒和馮慈明二人的口向朝廷傳遞消息,馮老將軍也不會戰死。


  「陛下已經回到西京,下旨給樊子蓋,詢問馮老將軍戰死的原因。留守東都的樊尚書說老將軍輕敵好戰,誤中敵人圈套……」獨孤林嘆了口氣,回答。


  「放屁!」秦叔寶涵養雖然好,也忍不住拍了桌子。他剛才一直在地圖上分析邸報,單純從用兵角度看,馮慈明老將軍非但沒有輕敵冒進,甚至可以用謹小慎微一詞來形容他的行為。從一開始他就十分重視自己的對手。瓦崗軍幾次設下圈套,都被馮慈明慧眼看破。雙方連戰三場,府兵縷縷獲勝。隨後,瓦崗軍退回了山寨。為了避免在自己不熟悉的地形上與叛匪作戰,馮慈明採取了一種十分穩妥的戰術。他以兩萬府兵為核心,五萬郡兵為手臂,依託靈昌、胙城、匡城、韋城、白馬五個緊緊圍在瓦崗山周圍的城市構築防線,試圖通過長期圍困的辦法,將瓦崗軍活活餓死在群山之中。


  「馮老將軍把對手看得很重,但姓徐的太陰險了,他的圈套根本就設在老將軍預想不到的地方。」秦叔寶見用手敲打著邸報,憤憤不平地說道。


  馮慈明用兵很穩重,但他的對手太狡猾了。在十一月初的一個雪夜,瓦崗軍突然身穿白衣潛過了靈昌和白馬兩支守軍之間的空襲,橫跨結了冰的黃河,直接突入汲郡,進而威逼黎陽倉。接到汲郡的告急信,馮慈明不得不放棄圍困計劃,率領麾下府兵過河追擊。結果,他率領的兩萬府兵剛剛到達童山附近,就被十幾萬叛賊所包圍。


  外黃賊王當仁,韋城賊周文舉,雍丘賊李公逸、湯陰賊韓相楚等流竄在汲、魏、武陽、長平一帶的大小二十餘家蟊賊突然同時出現在官軍四周。馮慈明老將軍率眾在沒有援兵,亦無柴取暖的情況下堅持了整整五個日夜,最後全軍覆沒。翟讓以馮老將軍的性命向朝廷索要贖金未果,惱羞成怒將老將軍殺死,屍體拋棄在雪地中喂狼。隨即,瓦崗軍夥同眾盜掉頭殺入滎陽,將前年剛剛經受過一次戰火洗劫的滎陽郡席捲了大半后,才各各自分散回山。


  「朝廷呢,朝廷沒有再派人領兵為馮老將軍報仇么?」李旭無暇分析瓦崗軍的戰術,繼續追著獨孤林詢問。


  「陛下策封了馮老將軍為青紫光祿大夫,封了他一個兒子為縣伯。然後命令樊字蓋帶領東都留守兵馬剿匪。聖旨到后,剛好亂匪們從滎陽郡撤軍。樊子蓋帶人追了幾天沒追上,便上報朝廷說瓦崗軍已經被打散了。裴寂和虞世基建議陛下不要在冬天用兵,以免師老兵疲。陛下就下旨將東都兵馬又撤回了城中!」獨孤林搖頭,苦笑。對於跟自己有姑表之親的皇帝陛下,他亦覺得十分無奈。「陛下信一個人,則全心全意。現在所有奏摺都由他最信任的虞世基和裴寂二人挑選後轉交,有些摺子上去,陛下也許是不想看,也許根本看不到!」


  「你們獨孤家呢,你們獨孤家可是有人身為朝廷重臣啊!」羅士信越聽越失望,拉著獨孤林的胳膊嚷嚷。


  「我們獨孤家是外戚!」獨孤林用一句話就回答了所有人的疑問。


  外戚不得干政!自兩漢之後,任何一個朝代,無論存在時間是長是短,幾乎都本能地格守這一原則。唯一特例是大周,也就是前朝,可最後大周朝的江山最後落到了先皇,也就是前朝皇帝陛下的岳父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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