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16)

  第334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16)

  「我以後不光可以領到米,還有固定的薪俸呢!」想讓娘親開心些,程小九一邊大口地喝湯,一邊拿從蔣弓手那裡探聽來的消息向娘親炫耀。


  「我知道!」程朱氏輕輕點頭。「你舅舅今天下午來時,已經跟我大致說過了。他說別聽你妗子那天瞎咧咧,一家人沒必要擺那麼大排場!彩禮錢有個三、五吊,意思意思就夠。等過了這個夏天,就著手安排你和杏兒的婚事!」


  「舅舅?」程小九楞了一下,端著湯碗,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根據蔣弓手透漏的消息,兵曹每年可以得到三十吊的薪水。逢年過節,衙門裡和市署還會另有一份車馬費孝敬。程小九先前還琢磨著,自己年底前是不是想辦法預支幾個月的薪水,先把給舅舅家的彩禮錢湊齊了。卻沒想到當自己有能力湊齊彩禮時,舅舅突然又變得大方起來!


  「過去的事情,不要太放在心上。畢竟你舅舅和妗子也要為杏兒的將來考慮!」程朱氏見兒子發獃,以為他還在為前幾日被索要巨額彩禮錢的事情而生氣,笑了笑,語重心長地叮囑。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住深山有遠親!」既然都活在這個世上,又何必強求周圍的人都心志高潔呢。左右今後小九出息了,別人不會再用白眼看自己母子了,也就罷了。太執著於過去,反而讓自己活得不開心。


  想到這兒,她覺得有些事情還有必要跟兒子提一下,指了指院子里的柴堆,笑著說道:「前街的張鐵匠聽說你當了兵曹,特地送了一把單刀和一把處理柴草用的斧子來。他說以前人老糊塗,經常做錯事情,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別給他一般見識!狗街疤瘌頭他娘也來過,送了我二十個雞蛋。他們家日子挺難的,我沒敢收,但答應等你閑下來,就過去看看疤瘌頭。他那天被雨淋了腦袋,肚子中憋了痰氣,到現在還沒清醒過來!」


  「娘,我知道。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我不會找別人麻煩。況且我剛被縣令大人提拔起來,也輕易不能惹事,以免讓人覺得我恃寵而驕!」程小九放下飯碗,非常認真地保證。喝了太多的酒,他的頭到現在還一直昏昏沉沉的,但心裡邊的那根弦兒卻一直綳著,絲毫沒敢放鬆過。


  「你知道輕重就好!」程朱氏很滿意兒子的表現,笑著誇讚。回頭又指指小九的床榻,繼續說道「蔣老爺派徒弟送了你一匹綢和一匹錦。趙記米店送來一麻袋褐米,說是給你熬粥用。常家肉鋪送過來兩整塊熏好的干豬腿,王家書肆的夥計說不知道你喜歡收藏什麼樣的古卷,所以送了一套筆墨紙硯,還有五百個肉好……」


  她說一樣禮物,小九點一下頭。說一樣,小九點一下。直到小九把脖子都點酸了,這一下午收到的禮物居然還沒點清楚。看著兒子那茫然的模樣,程朱氏嘆了口氣,低聲總結,「禮物和禮單我都給你放床邊上了,回頭你自己去看吧!」


  「嗯!」程小九覺得腦袋裡邊亂鬨哄的,好像有一窩蜜蜂在來回爬動。不過才當了半天兵曹,居然就能收如此多的禮物!這從天而降的財富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他記得自己小時候,身為郎將的父親也沒收過這麼多的好處。莫非是世道變了,人越來越學會了客氣?


  「小九啊。當年你阿爺做將軍的時候,娘可從來沒見他收過人這麼多好處。他們不會想讓你做別的事情吧?」終究還是不放心,程朱氏猶豫了片刻,皺著眉頭提醒。


  甭說現在還醉著,即便在清醒的時候,關於這個問題,程小九也給不出確定答案。他確信無功不受祿,也相信有『所予,必有所求』。可自己這個家,連房子都是租來的,別人對自己還能有何所求呢?


  為了讓娘親心安,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低聲回應,「也許他們把我這個臨時提拔起來的兵曹,跟縣丞的位置弄混了吧,所以平白給了我許多賀禮,以便將來更容易交往。不過我已經借蔣老爺的口給衙門裡其他人遞過話去,只管幫縣令大人練兵,不插手他們的份內之事。應該也不會惹人憎惡!」


  聽兒子這樣知道進退,程朱氏也慢慢將提著的心放回肚子里。這個家,已經沒有任何值得別人圖謀的東西了。眼前這些飛來橫財,最差不過是大不了再飛走而已。只要母子二人都平平安安的,就是難得的福緣。


  拿起兒子已經喝空了的湯碗,她徑自去用冷水沖洗。猛然抬頭看見灶上供奉的神龕,想了想,又叮囑道,「小九,先別去睡。洗完了手,給灶王老爺上柱香。你剛剛上任,求他多在老天爺那邊美言幾句,今後也好步步高升!」


  「嗯!」程小九聽得心裡暗自好笑,還是順從地站起身,走到灶台邊,劈了三根娘兩個日常用來頂替香火的竹篾子,用火種引燃了,恭恭敬敬地插到了灶王老爺面前。


  前路是福是禍,他自己看不清楚。但人做事,天在看。只要自己做得不虧心,也不怕有什麼陷阱和磨難在前方等著。盈盈繞繞的香火中,程小九輕輕笑了起來,露出滿口健康的白牙。


  「這林老爺好生糊塗!弟兄們辛辛苦苦一整年,不過尋個千十吊錢,還得上百號人來分!好端端地,他又安插進個鳥兵曹進來!奶奶的,莫非還嫌錢賺得多麼?」縣城中央偏北的一所大宅院里,有名頭上纏滿了白布的男人罵罵咧咧地道。


  屋子裡點著上等的檀香,繚繞的煙霧后,露出一尊紅銅鑄造的財神和幾個陪著笑臉的熟悉面孔。弓手蔣燁,牢頭李老酒,還有剛才與程小九一道喝酒的幾個頭面人物都聚在這裡。每人捧著一盞茶,兩眼中隱隱透著幾分兇狠。


  「我剛才套過我那便宜外甥的話!」弓手蔣燁放下茶盞,嘴角掛起一絲冷笑,「姓程的小子是個犯官之後,家裡沒什麼靠山。今日能被林縣尊看中,完全是走了狗屎運!您老如果覺得他扎眼,就直接吩咐一聲。我立刻派人給他設個套,三天之內,保證他自己捲鋪蓋走人!」


  白布包頭者看了一眼蔣燁,不置可否。蔣弓手見自己的諫言沒有被採納,只好低下頭去,繼續喝茶。濃郁的檀香、酒臭還有茶香混雜在一處,熏得屋子裡的人昏昏沉沉,彷彿不知道身在何處。


  「那小子今天撈了不少好處,也該知足了。您老放話吧,我派人幫著老蔣動手!」又沉默了片刻,半個時辰前還拍著程小九肩膀叫兄弟的牢頭李老酒信誓旦旦地保證。


  白布包頭者又看了李老酒一眼,目光中依舊帶著幾分陰森。轉過頭,他一一掃視其他幾名衙役、幫閑,「你們看呢,咱們應該怎麼辦?」


  「我看縣尊大人是被土匪嚇傻了,急著找個會武的當保鏢。就不想想一個小毛孩子頂個蛋用,看上去人模狗樣的,真刀真槍地打起來,早就嚇尿褲子了。」


  「不過那小子的酒量真不錯。我們幾個輪番敬他,居然沒將他放翻!」


  「賈頭兒,我們都聽您的。您說趕他走就趕他走,弟兄們沒二話!」


  幾個幫閑、衙役七嘴八舌地說道,都認為程小九是個無足重輕的小毛孩子,如果賈捕頭不想多一個人來分大夥的錢,隨便使個絆子就可以將其從衙門裡踢出去。


  「你師父呢,他老人家怎麼說?」滿頭舊傷的賈捕頭又將頭轉回來,沖著弓手蔣燁發問。 「我師父讓我一切聽您的安排!」蔣燁拱了拱手,非常乾脆地回答。


  「老郭做人倒是瀟洒!」賈捕頭冷笑著聳肩,對蔣燁的師父郭進的滑頭舉止很是不滿。仔細揣摩了一下對方拒絕出頭的原因,他再次聳聳肩膀,笑著道:「既然縣尊大人需要個保鏢,咱們就讓姓程的暫時多樂呵幾天。反正如果賊人真的打來了,也的確需要個敢出城迎戰的傻大膽兒。你等看好了賬本兒,別讓他清楚咱們都有哪些進項。子光,你負責盯著他,如果他有什麼非分之想,隨時給大夥提個醒兒!」


  「沒問題!正好縣令大人讓我去鄉勇那邊掌管軍械,平時少不了跟姓程的打交道!」三班衙役的頭目劉子光拍著胸脯答應。


  「希望他知道自己吃幾碗乾飯!」賈捕頭非常不痛快,瞟了弓手蔣燁一眼,氣哼哼地道。


  「那小子今天倒是說過,他只想幫縣令大人練兵,不敢動咱們的台盤!」蔣燁趕緊低頭,將對自己有利的消息遞過去。他師父郭捕頭和賈捕頭雖然聯合起來把持著整個館陶縣的所有額外收益,但彼此之間的關係並不是鐵板一塊。二人為了地盤和收益分配問題經常起一些小摩擦,每次都是他們這些做徒弟的夾在中間當擦腳布。


  聽了這話,賈捕頭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鼻孔中輕哼了一聲,冷冷地道:「算他識相。不過你們也別相信他。不知道水深水淺時,誰還不會夾著尾巴做人?一旦他把兵曹位置坐穩了,胃口也肯定會跟著大起來。到那時,他多拿一分,大夥就少得一分!誰也討不到便宜!」


  弓手蔣燁滿臉堆笑,「您老說得一點兒沒錯。我師父估計也是想先觀察他幾天,然後再跟您老商量如何把他從衙門裡邊擠出去。他今天已經給了姓程的不少小鞋穿,要不是董主簿從中插手,也許等不到明天早上,姓程的自己就挖坑把自己給埋了!」


  「姓董的就會裝好人!」賈捕頭繼續冷笑,「反正只要跟定了林縣令,咱們每年的收益都少不了他那份兒。奶奶的,虛偽!」


  眾人聽賈捕頭又開始將矛尖對準了主簿大人,都識趣地閉上了嘴巴。說怪話也需要講究級別的,捕頭和主簿大人兩個互相看不順眼,屬於神仙打架,他們這些小鬼最好連看都不要看,免得不小心遭受池魚之殃。


  李老酒是賈捕頭的嫡傳弟子,不敢冷了師父的場面。見眾人都低頭喝茶,趕緊站起來,笑著給賈捕頭出主意:「其實您老也不用太看重那小子。這不是要對付張金稱么,到時候想辦法讓他出城立功便是。反正那小子自以為槍法好,武藝高強得沒有邊兒!」


  賈捕頭跟杜疤瘌父女交過手,知道對方的厲害。那真真是絕頂高手,好在自己當天見機得快,發現勢頭不對立刻轉身後撤。如果換了其他一條路走到黑的傢伙,肯定已經被杜疤瘌父女卸成七八大塊了。


  話說回來,如果能讓程小九跟杜疤瘌父女火併一場,當然比由自己動手收拾他更好。林縣令那邊,也不會怪罪大夥不給他留顏面。想到這層,他心裡火氣漸平,點點頭,笑著說道:「這個主意不錯。暫時就這麼定了。姓程的不是武藝高強么,屆時就讓他跟杜疤瘌比比誰胳膊頭更硬。」


  「還是您老人家高明,隨便一道就讓那小子栽溝裡邊去!」眾衙役們笑著稱讚。


  賈捕頭心裡覺得受用,得意洋洋地喝了幾口茶,繼續安排道:「既然定下來了,最近這兩個月,也別虧待了那姓程的。免得被他看出端倪來,到時候不肯好好用力。小蔣,你按照給市曹、戶曹舊例,每月的車馬錢也給姓程的一份。至於那姓王的小跟班兒,就照你門下弟子的標準走吧,反正他也是你外甥。需要的時候,說不定還能拿來用一下!」


  「是。我明天一早就去安排。我師父也是這麼說!」弓手蔣燁點頭答應。


  「就怕那小子突然闖了大運,連杜疤瘌也收拾了!」三班衙役的頭目劉子光看了看賈捕頭的眼色,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不敢直接說程小九的武藝看起來比賈捕頭好,只得從時運角度來推測這種可能。


  「也是,那小子的槍法挺能糊弄人的。我今天在校場看見了,一槍下去,真能刺出七個槍頭來!」李老酒也怕大夥算計人不成,反而讓程小九立了大功。如果那樣,眾人再想將其從兵曹位置上弄下去,可就得多費一番力氣了。


  他並不覺得自己這樣處心積慮地陷害一個剛剛認識的人有什麼不妥。要怪只能怪對方運氣不濟,非得來館陶縣做什麼兵曹!這個縣的縣丞位置已經空了十年,兩個捕頭都在盯著,誰也不肯讓對方先爬上去。朝廷派來的歷任縣令也清楚這裡邊的貓膩,所以總不動聲色地維持著底下的平衡。今天林縣尊突然心血來潮點了個兵曹出來,就等於在縣丞位置旁邊又增加了一個窺探者。兩個捕頭的弟子們當然要替師父拔去這個眼中釘。


  換個角度說,衙門裡發的那些薪水,根本不值得大夥拼死拼活地忙碌。全靠著店鋪、村莊以及過往行商的孝敬,大夥才能有滋有味地把小日子過下去。如果突然跳出個不懂行情的縣丞,把諸多潛在的規矩一改,豈不是讓三班衙役和眾多弓手、幫閑、小牢子們都去喝西北風么?


  所以於情於理,大夥都不應該讓程小九在兵曹位置上做安穩了。哪怕是林縣令欽點的他。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林縣令再威風,沒有大夥給他抬轎子,他的政令也出不了館陶縣衙門!


  賈捕頭原本不相信一個毛孩子的武藝能比自己好,但堅信凡事小心總沒什麼壞處。聽完李老酒和劉子光二人的提醒,他為難地嘬起了牙花子。板著臉沉吟了片刻,突然間,他又開心地笑了起來,「沒事兒。如果他能打敗杜疤瘌,估計不用咱們趕他走,也有人要惦記他了。更好,更好!」


  眾衙役、幫閑們被他沒頭沒尾的話繞得發暈,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恭候他的下文。看到眾人如此表情,賈捕頭心中愈發得意,向窗戶外邊指了指,笑著暗示:「難道你們沒感覺到一點動靜么?這運河上最近船來船往的,可是熱鬧得很啊!」


  「運河?」眾人面面相覷。最近運河上過往的船隻是很多,但停靠在館陶城外碼頭的卻只有一批。並且那批船是幫本城有名的高門大戶老周家運米的,大夥沒膽子去糾纏,自然也沒看出其中有什麼特別之處來。


  「是啊,運河。周老爺子家人是多了點兒,可田產也多,根本不需要從外邊買糧食吃。這一下運二十船米來,不是錢多燒得慌么?」賈捕頭點點頭,神神秘秘地道。


  「可能是南方今年豐收,米價大落唄!」劉子光拍拍腦袋,笑嘻嘻回應。


  「哧!」賈捕頭用鼻子發出一聲冷哼,對劉子光的愚蠢之言甚是鄙夷,「米價大落,自打皇上開始征遼以來,你可見米價幾曾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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