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43)
第361章 開國公賊:好人歌(43)
「只有是非之人,才喜歡搬弄是非之事!」連日跟程名振鬥嘴,杜鵑的咬文嚼字功夫明顯見漲。不動聲色挪開幾步,與程名振的距離靠到無法再近,「他是我的客人,外邊的無賴嚼什麼舌頭,我沒心思聽。有本事當面說出來,姑奶奶的刀最近剛剛磨過,正需要找人試試快不快呢!」
「看你這話說的。我不是替你擔心么?你可千萬別看錯了人,躲在女人身後的,從來不能算做好漢!」
「那我就謝謝八當家!」杜鵑冷笑著聳肩,絲毫不在乎別人的挑撥,「天色不早了,八當家還是請回吧。錦字營女眷多,倘若八當家不小心又招惹了誰,我可不好處置!」
她表現得漫不在乎,程名振可是再也沉不住氣。從開始這個所謂的八當家出現,到後來二人唇槍舌劍,幾乎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程名振都瞭然於心。憑藉直覺,他推斷出八當家對杜鵑有好逑之意,記得在幾天前,蓮嫂也有意無意之間點撥過自己。這本來都不關程名振的事,杜鵑和他不是一路人,短時間聊天鬥嘴會找到很多樂趣,卻根本不可能廝守終生。況且家中小杏花正眼巴巴地等著,若是把杜鵑接納了,程名振心裡會非常愧疚。
但是,即便泥人也有個土性。所謂的八當家一上來就對自己冷嘲熱諷。程名振又不是傻子,如何聽不出來?忍無可忍,便沒必要再忍。想到這兒,他把魚竿向肩膀上一甩,拄著拐棍站起來,懶洋洋的問道,「躲在女人身後的,說誰?哪個躲在女人身後的在亂咬?」
「躲在女人身後的,當然是在說你!」八當家見程名振終於接招,迫不及待地回應。話音未落,周圍已經響起了一片笑聲。嘍啰們本來就看他不順眼,這回終於找到了機會,一個個肆無忌憚,直笑得前仰後合。
「直娘賊!休要賣嘴!」八當家也不是笨人,一眨巴眼睛,已經發覺自己上當。氣得大叫一聲,揮拳便打。
身子沒等靠近,杜鵑手中的皮鞭已經橫了過來,一托一帶,登時將他的重心帶偏,蹬蹬蹬向蘆葦叢中沖了十幾步,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八爺小心,蘆葦叢中有機關!」嘍啰兵們落井下石,爭先恐後地提醒。
被稱作八當家的人本來還想繼續糾纏,被此言一嚇,立刻收住了腳步,站在水裡邊退也不是,進亦不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玉面羅剎杜鵑沖著他冷冷一笑,迴轉頭,板著臉向嘍啰們命令道,「吹角通知錦字營全營,將所有機關全部打開。加強戒備,以防外人滲入。你們幾個,送八爺出去,別讓他不小心踩了陷阱!」
說罷,也不理睬八當家的反應。當著眾人的面兒將手伸到程名振腋下,攙扶著對方,慢慢走向湖邊小路。
程名振最近一直由蓮嫂照顧,本不該由杜鵑來攙扶。楞了一下,卻鬼使神差地沒有拒絕,任由對方扶著,像一對晚歸的小夫妻般挪動了腳步。直把個八當家氣得火冒三丈,站在泥灘上,跳著腳挑釁:「姓程的,有本事別走,跟八爺手下見個真章!」
「八爺可是姓王?」程名振回頭看了對方一眼,笑著問道。
八當家雖然在綠林道上打滾多年,市井中的閱歷卻遠不及程名振豐富,楞了楞,大聲回應:「誰說老子姓王了。老子姓劉,名肇安,正經的淮南劉氏之後!」
「哦!」程名振做恍然大悟狀,「原來不姓王的!」說罷又掃了一眼對方腳下的泥灘,不住地搖頭。
眾嘍啰們又是放聲大笑,一個個彎下腰去,不停地揉肚子。八當家楞了好半天,才明白程名振是罵自己是個老王八,最喜歡鑽泥坑。怒火從腳底板登時直衝腦門頂。「姓程的,別走,八爺要跟你分個死活。這巨鹿澤,從今天起有你沒我,有我沒你!」
「別管他。你越理睬他,他越踩著鼻子上臉!」杜鵑唯恐程名振上當,手指緊了緊,牢牢抓住對方的胳膊。
如此明顯的提醒動作卻沒收到應有的效果,語出機鋒,處處都在討別人便宜的程名振突然按捺不住火氣,冷了臉,回頭答應道:「程某現在有傷在身,恐怕八當家即便贏了,也會被人笑話勝之不武。你若真的想跟我分個高下,不妨耐心等上一半個月,待程某身上的傷勢稍緩,自然捨命奉陪!」
「你,有種!」八當家劉肇安沒想到程名振敢答應自己,瞪圓了眼睛,大聲說道。
「還不快送他走!」玉面羅剎杜鵑突然發作,將程名振推給蓮嫂,用皮鞭指點著眾嘍啰們呵斥。「下次他再敢過來,直接放箭便是。如果你們不敢動手,就別在我錦字營裡邊待!」
這種狠話落地,嘍啰們嚇得臉色大變。趕緊走近蘆葦叢拉住八當家,半扯半勸,將其推離錦字營駐地。
眾人很快便走遠了,杜鵑眼裡的怒火卻愈發劇烈。看了看注視著自己的程名振,大聲呵斥:「發什麼傻。姓劉自幼練武,殺過的人足有一打。你想找死也挑個地方,別讓我看著鬧心。」
罵完了,心裡沒來由一軟,嘆了口氣,扭頭到一旁抹淚。
「我,我不是想替你出口氣么?」程名振突然溫柔起來,訕訕地回應。「再說了,我也是自幼練武的,未必就輸給了他!」
「你這獃子!」杜鵑氣得推了程名振一把,轉身大步走開,逃也般不敢回頭。 巨鹿澤人多嘴雜,不到一天功夫,新來的外人程名振和八當家劉肇安即將一決生死的消息就在有心人的推動下傳遍了所有營寨。這年頭,難得有場熱鬧看。是以大多數嘍啰們都抱旁觀者的心態對此事津津樂道。也有個別與杜鵑交好的士卒暗地裡替程名振的安全擔心,雖然後者的勇武很多人都曾親眼目睹過,但巨鹿澤八當家劉老虎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可以說,整個澤地中,也就是五當家郝老刀勉強能與其一戰外,其他人根本就不是此子的對手。至於八當家劉肇安總是被七當家杜鵑拿鞭子抽得鼻青臉腫的過往,那屬於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與二人的武藝高低毫無關係。
私下裡,蓮嫂也勸過程名振好幾次,建議他借著傷重體虛的由頭取消掉這場根本沒有希望的決鬥。但程名振卻以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為理由,將蓮嫂的好心全都了耳旁風。氣得杜鵑一個勁兒地罵他自尋死路,罵了幾天沒效果,也只好賭氣由著他去拚死一搏了。
兩個女人只是關心程名振的安危,根本猜不透他內心的想法。可以說,當日答應與八當家劉肇安一決生死,程名振的確是為了維繫自己的顏面。男人的這東西,越是在年青的女人面前,越受不得激,程名振血氣方剛,不可能逃脫這個規律。但一覺過後,他繼續堅持自己當初的選擇,便不是因為衝動了。
在養傷的這些天里,少年人已經慢慢對巨鹿澤的形勢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知道大當家張金稱雖然位高權重,在澤中卻做不到一言九鼎。事實上,此人連政令的統一都做不到。其他幾位寨主各自有各自的部曲,營地也不扎在一處。大夥根據各自實力的大小和人脈的寬窄,小心翼翼地維持著某種表面上的秩序。如果有某位當家準備拉自己麾下的弟兄自立山頭,張金稱除了聯合其他六位當家將其圍困剿滅外,幾乎沒有別的權力交接選擇。同理,如果張金稱決定任免某位當家,恐怕也只能斥諸於武力,妄想著一道手令下去就讓對方叫出兵權,那簡直無異於痴人說夢。
對流寇們的詳細情況了解得越多,程名振越想著早日離開。他認為,這些一盤散沙般的綠林豪傑之所以能夠生存的確是個異數!如果不是朝廷沒完沒了的東征,地方官員昏庸無能的話,巨鹿澤營地的存在時間不會超過三個月。雖然有感於蓮嫂的恩情,跟小野丫頭杜鵑也頗能合得來,如此沒前途的地方程名振可是不想久留。有道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身上的傷勢好得越明顯,他心中的去意越是堅決。
而張金稱的拉攏意圖是顯而易見的,否則也不會傾全寨的藥材積蓄供自己療傷。不但如此,程名振有時甚至懷疑由杜鵑來照料自己,也是張金稱的刻意安排。雖然小野丫頭對此一無所知,但把一個外來的男人藏在女寨主營中這麼久卻不聞不問,這種行為按常理怎麼說也說不過去。
既不想留在巨鹿澤,又不想過於明顯地得罪張金稱等惡賊,以免遭其毒手。唯一的辦法就是逼對方不得不放自己離開。而八當家劉肇安愣頭愣腦的吃乾醋行為,剛好給了程名振這個契機。為了大局著想,張金稱肯定不允許二人之間的比試真的危及到性命。而點到即止的比武,無論最後誰輸誰贏,程名振相信屆時自己在巨鹿澤都再無容身之地。
一個略通兵法的少年再重要,在張金稱眼裡不會超過擁眾近萬的老兄弟。如果分不清這份裡外厚薄,此人就不配做山寨的大當家!如果自己贏了,張大當家為了服眾,必須站出來替老兄弟說話。如果自己輸了,張大當家那邊不再進退兩難,而八當家劉肇安作為比武的勝利者,卻肯定不允許情敵在留在澤中。
這是一盤非常驚險的棋,幾乎步步透著玄妙。為了好好地活著,程名振必須小心翼翼地走,一步不能走錯。
直到目前為止,事態的發展都一直在他的預料之內。身上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失去的體力也在人蔘河魚的滋補下一點一滴的恢復。傍晚去湖邊散步的時候,再不需要人照顧,偶爾伸胳膊踢腿活動活動筋骨,亦不會再感到頭暈目眩。
出於對自身實力的過於相信抑或對顧全顏面等諸多原因,自從與程名振有了比武約定后,八當家劉肇安便再沒來湖畔尋釁。這種光明磊落的舉止令他在程名振的眼中形象大增,偶爾提及起來,蓮嫂卻滿臉不屑。「他?要不是仗著背後的靠山,大當家身邊哪有他的交椅。您可別太高估了他,那個人又陰損又厚臉皮,七當家從來就沒拿正眼看過他,他卻總像狗皮膏藥般膩上來!」
有心替杜鵑撇清,在蓮嫂嘴裡,八當家劉肇安無異於一個想吃天鵝肉的賴蛤蟆。並且這個賴蛤蟆自身極不檢點,一邊想著求杜三當家作主許配女兒,一邊還對澤地里的寡婦、村姑勾勾搭搭。害得本來想替女兒做主的杜三當家都敬而遠之,最後乾脆當眾宣布女兒終身由女兒自己先挑順了眼再說,如果過不了杜鵑那一關,自己這個當阿爺的絕不亂點鴛鴦。
「哪有這般做阿爺的!」程名振對三當家杜疤瘌的作為很是不屑。經歷了北魏、北周、大隋等數朝統治,河北各地雖然胡風甚重,但父母之命在兒女婚姻中也占很大份量的。並且越是傳統的大戶,越是注重禮法。否則民歌中也不會出現《孔雀東南飛》的悲調了。而像杜疤瘌這樣一推三五六做閉眼父親的,在民間極為罕見。輕一點說是膽小懦弱,往重的一點說,簡直是辜負了父親之責。
「這事兒不能全怪杜三當家!」作為澤地里的女人,蓮嫂對杜疤瘌的做法別有一番理解。「當年為了扶七當家上位,三當家把自己部曲分了一大半出去。他年紀大了,武藝不行,也不太會算計,麾下實力比八當家差得很遠。如果惹急了姓劉的這酸臉子狗,害得兩幫人馬發生火併。屆時大當家無法出面說和,三當家非吃啞巴虧不可。把七當家推到前面來,姓劉的臉皮再厚,也不能帶著麾下弟兄跟咱們錦字營的老弱婦孺為難吧。一則他丟不起那個人,二來,惱了七當家,他更不可能遂了心思!」
土匪就是土匪!程名振在心裡冷笑。沒有半點秩序,也沒有半點溫情,一切都靠實力說話。上回也就是碰到了王世充這個愣頭青,換個有經驗的老將來襲,估計張家軍早就不存在了。
瞧不起歸瞧不起,對於即將比武較量的對手,他還是願意仔細了解一下情況。蓮嫂對八當家劉肇安所知極為有限,翻來覆去,也就是此人扒寡婦窗戶,偷看女人洗澡這些無良醜行而已。至於對方的武藝高低程度,壓箱絕活,一概不知。被程名振用言語逼問急了,頂多也是頓著腳支應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怎可能知道那麼多。反正他武藝很高便是,整個營地誰也打不過他!那廝是豆子崗高爺的親外甥,打小就是當賊出身的,殺起人來不眨眼睛。你要是沒把握,就多養幾天病。那廝的心不在澤里,用不了三兩個月就得跑豆子崗那邊一趟!」
所謂的豆子崗高爺,據程名振這些日子打聽來的消息,指得是河北綠林第一大賊高士達。據說此人是河北省綠林道的總瓢把子,令旗一發,從黃河到燕山的土匪山賊都可以調動。但以自身的閱歷來推斷,程名振覺得此人的影響力也非常有限。連張金稱這個近在咫尺的大當家都約束不了整個巨鹿澤的人,更何況高士達這個山高水遠的自命土皇帝。
不過這土皇帝對巨鹿澤最大的影響就是,曾經成功調停了一次非常嚴重的內部爭端。那次危機的影響頗深,即便像蓮嫂這樣口無遮攔的人,每次被程名振拐彎抹角地問及,眼神中都會閃過一絲髮自本能的恐懼。
「別問了,孫當家和張當家都是好人!」偷眼四下觀望之後,她嘆息著總結道。「這年頭,不是好人都能活下去的世道。」
隨著體力的漸漸恢復,程名振用來養傷的湖畔小屋也漸漸失去了往日的安寧。五當家郝老刀、二當家薛頌等先前就有過一面之緣的寨主們經常前來探望他,順便查探一下他的實力,看他是否真的有與八當家劉肇安一較短長的本領。同樣客居與此的賊頭王當仁和楊公卿兩個也經常結伴而致,送酒送肉以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
八當家劉肇安顯然在澤地里非常不得人心。郝老刀和薛頌兩個雖然沒有明著表示要給程名振撐腰,暗地裡卻借著閑聊天的機會將八當家平素出手的習慣以及武藝路數沒少透漏。而王當仁和楊公卿兩個,更是把劉肇安恨到了骨子裡。非但在背後大罵此人心黑,並且隱隱暗示程名振,如果他能打得姓劉的一個月下不了地兒,二人必有一筆厚禮相贈。